江童径直开进了服务区。
这个服务区已经荒废了,没有路灯照明,四周都是齐腰深的杂草,杂乱无章的小路,龟裂的土地,只留下一座破旧空荡的室内商业街,以及一个破旧不堪的加油站。
加油站旁边的大片空地倒是很适合停泊大货车。江童驾驶着冷藏车开至加油站前。
只是令江童惊讶的是,服务区里竟然已经停了一辆货车。
咦,好巧噢。
漆黑如墨的夜晚里,一辆白色的大货车旁放着一盏老式手提灯,照亮了一平米多的空地。
一位面善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光亮里,在切菜板上揉面。他大概40多岁,身材精瘦,看着就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他坐在折叠椅上,面前支起了一口小锅,锅里的水烧开了正“咕嘟嘟”冒泡。
一只小金毛串串正翘着尾巴围着中年男人转圈。
这一幕还挺温馨的。
江童将货车停在了一旁。
“汪汪汪!!!”小金毛看到领地里进了生人,冲着江童和她开来的巨大货车呲起了獠牙。但因为它只有三个多月的样子,威胁力不够,反而有些奶凶蠢萌。
卡车司机带狗上路是常事,一是为了安全着想,因为狗狗对声音气味都比较敏感,能及时提醒主人危险到来,比如疯子、游荡者游民野兽等等;二是为了防止有人深夜偷汽油,狗狗可以叫醒主人;三也是为了一路上的陪伴。
“别叫了大黄,不是坏人。”狗叫了男子这才注意到江童,他连忙出声训斥小金毛,还轻拍了下小狗的脑袋。
“嗷呜呜……”小金毛被拍了脑袋委屈地直嘤嘤。
男子又冲江童笑得憨厚:“妹子,别怕,大黄不咬人的。”
“没事。”江童点头,开门下了车。她的手里拿着路边买的八块五盒饭,盘腿席地而坐,埋头扒起饭来。
嗯,很油很咸很下饭。
厨子勾芡勾得很多,肉末茄子和西红柿炒蛋都还有些余温,伴着米饭吃得还是蛮爽的。就是米饭用的有点差,一粒粒米吃着跟枪子儿一样。
江童吃饭时,小金毛在旁边追虫子玩去了。
卡车司机出车一向孤独,难得遇见同行总是想搭话聊聊天,讲讲路上的见闻,逆天的油价,老板的黑心。
司机大哥一面用菜刀削面下入“咕嘟嘟”冒泡的小锅里,一面看了一眼江童的盒饭,搭话道:“妹子你这盒饭是在45号公路入口买的吧,多少钱买的?”
江童:“八块五。”
男子咂舌:“那你买贵了,梅姐平时都买六块五的。”
江童:……
江童想起大姐一脸诚恳,挤眉弄眼地小声告诉她:“咱们女人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姐一定给你算便宜点,你可别告诉别的司机哈。”
怪不得不让她告诉别的司机。
搁这等着她呢。
司机大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叮嘱着年轻人:“没事儿,这次被坑下次就知道市价了。不过既然出车就别吃盒饭了,油大又不干净,还是自己做饭好,健康又便宜。”
江童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反驳。
司机大哥娴熟地将煮熟的刀削面捞到碗里,沸腾的面汤倒入保温杯里。他切了一小坨腊肉倒入锅里煸炒出肥油,掰了一小把翠绿的蒜薹炒至断生,又倒入一勺红通通的剁椒酱。
一餐香喷喷的腊肉蒜薹刀削面就完成了。
江童手里的盒饭瞬间不香了。
司机大哥给自己盛了一碗刀削面后,将剩下的刀削面倒进了一个不锈钢盆子里,小金毛“吸溜吸溜”地吃着,脸都埋进了碗里,尾巴也跟螺旋桨似的不停摇摆。
看着小金毛吃得那么香,江童也“唰唰”扒饭,把盒饭里喂猪一样的米饭吃了个一干二净。
一次性的发泡盒底除了茄子油什么都不剩了。
“你饭量真好。”司机大哥看着江童吃饭羡慕地感叹道:“不像我女儿,才上初中就老是说减肥减肥的,吃饭跟小鸟吃食儿一样,急死我和她妈了。”
江童还没回答,司机大哥就自己接上茬了。
提到自己女儿,司机大哥面上洋溢着骄傲幸福的笑容:“不过我女儿可厉害了,跳芭蕾得了第五区青少年组第一名呢!”
他小心翼翼地从工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自豪地递给江童看。
照片上,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孩穿着芭蕾舞衣,她对着镜头举起奖杯,笑得比花儿都灿烂。
这照片还是塑了封的,现在一张照片塑封可都要十块钱,这位司机大哥还挺疼女儿的。江童冲着男子比了个大拇指:“小妹妹真厉害。”
“是吧,我女儿可厉害了。”得到江童的夸奖后,司机大哥看着照片憨憨地笑了。
江童:“她叫什么名字啊?”
司机大哥嘴角噙着幸福的笑容:“小雅,徐小雅。”
“几年级了呢?”
“今年开学就初二了,是个大姑娘喽……现在都不愿意和她老爹亲近了,嫌我身上臭说的。”司机大哥模样看着苦恼极了,想到最近女儿厌烦自己的样子,他有些苦涩,面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夹着愁绪苦楚委屈。
江童安慰道:“青春期的女生是这样的,敏感,脆弱,叛逆,既渴望父母的关注又厌烦父母的关注。你关心她,她嫌你烦;你不关心她,她觉得你不爱她……激素会让她的厌父情绪高涨……不过,等过了叛逆期就好了。”
“真的吗?”司机大哥眼前一亮,听到女儿厌烦自己只是个阶段而不是无解的,他连忙追问道:“那叛逆期什么时候能过去呢?”
江童:“唔,这个就得看人了。有的人一辈子都是叛逆期……”
“一辈子!?”司机大哥眼带一颤手一抖,差点儿将手里的照片掉落在地上。他瞳孔地震,无措地用满是茧子的手指反复磨砂着女儿的照片。
“也不一定!”江童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弥补:“大哥你先别急,大部分女孩子的叛逆期都是在18、19岁结束的……你女儿的叛逆期肯定也会到18岁就结束的!”
“但愿吧。”司机大哥心有余悸,他表情怔怔的,显然还是叫[女儿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亲近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
江童还想亡羊补牢:“不是——”
“没事,我懂。”司机大哥拿着女儿的照片又在灯光下端详了半晌后,这才郑重小心地放回了衣服口袋里。司机大哥满脸爱意:“即使她不想当爸妈的小棉袄了,我也会爱她的。”
江童松了一口气。
“唉妹子你懂得真多,你难道读过大学吗?”司机大哥好奇道。
江童也就不深藏功与名了:“这个……我以前在初中里当过清洁工,学到不少知识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也对,咱们卫星城的人上哪儿读大学去啊……”司机大哥想明白了。
这样才合理,毕竟如今卫星城里已经没有大学了,只有高贵的主城区有大学,但他们普通人是取不了的。外城区里有的只是专科院校和技校,就这也得花一大笔钱,普通家庭是负担不起的。
聊完家庭问题后,司机大哥又问了江童这一次要去哪里送货。
江童道:“第九区的罐头食品厂加工中心。”
司机大哥一拍大腿:“巧了,我也是去那儿。这样,这路我熟,咱们等下可以一起走,路上也相互有个照应。”
“行。”江童也就同意了。
“我去散散步。”
“行,咱们半个小时后出发吧。”
******
江童吃得有些哽住了,便起身借着月光散步消食。
综合服务楼早就荒废了,内里一片漆黑,此时更像是孩子们来探险的秘密基地。江童绕着楼走,路过服务区的便利店时,她看到了店铺门牌标志:【镜湖服务区便利店】。
镜湖。
咦,这不就是那个鬼打墙的服务区?
昨夜车载电台的回忆跳入江童的脑海里,司机谢小旭开了十一遍没开出这个服务区,还是靠一个好心的徐师傅救了的。
没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来了,不过江童不信这些,倒是不怕。
江童绕过便利店,向大楼后面走去。
大楼后面仿佛报废车处理厂一样,一辆辆锈迹斑斑的汽车堆成了小山,花花绿绿的,从老头乐到私家车、小型客车、大货车都有。看款式像是大潮前的汽车,现在已经是一堆破铜烂铁,收破烂的都不稀罕的那种,估计是官方懒得处理,就全部堆在了这里。
江童在报废车的小山堆迷宫里行走着,有些好奇地看着来自大潮前文明的点点滴滴。
这个车牌号是山WC521。
这个大客车里挂着个大红色的平安符吊坠;
这个彩绘车辆上印了上古动画片凯蒂猫的形象,但她实际上不是猫,而是一个小女孩。
江童在车堆迷宫里穿梭着,颇为自得其乐。
倏地,一辆完好无损的冷藏车吸引了江童的注意力。
这一台车明显是大潮后的产物,它被堆在了报废车堆的最深处,要不是江童有意进入车堆里探索根本难以发现。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台冷藏车和江童开的车一模一样。
不仅型号一模一样,连车牌都一模一样,都是岩E·QS403。
怎么回事?
江童首先怀疑这个车可能是个套/牌车,可能是大洋运输为了省钱,将几台冷藏车都用了一个车牌照。
毕竟穷鬼原则:能省一点是一点。
江童走到驾驶座前,发现车里没有人,黑黢黢一片。
鬼使神差地,她从口袋里摸出自己货车的钥匙,插入了面前的车门里。
她拧了下钥匙。
未成想,货车大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
江童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为什么她的钥匙能打开这个无名货车的车门?
她爬上驾驶座,打开了车内小灯查看车内。车玻璃前贴着行驶证,姜彤看了一眼就放下了,然后在副驾前的抽屉里一阵搜索。
竟然还真让她翻出了一张工作牌。
工作牌上贴着一位年轻小伙子的证件照,他笑得阳光开朗,看着就话很多的样子。
江童将工作牌凑到在昏黄的小灯下,她读出工作牌上的姓名:“谢小旭……”
谢小旭……?
这不就是昨晚在车载电台求救的人吗?不对,他不是已经开出镜湖服务区了吗,怎么他的工作牌还留在这里?
就在江童思考时,司机大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江童身后。
“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几乎是贴着江童耳朵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