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童推着垃圾桶走出了八楼的电梯。

两侧走廊上的感应灯亮起，但展露在灯光下的只有空空荡荡的走廊，冷飕飕的，静悄悄的，根本没有钱八方的人影。

钱八方人呢？

这男的耍她玩呢。

江童试探地出声叫了句：“钱八方？”

“这里！我在这里！”钱八方的声音从电梯右侧的墙壁里传来，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被关进了什么容器里。比如罐子。

江童不解：“你在哪里？”

“我在电井房里！”钱八方激动地报点。

江童打开了电井房的小门，果然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钱八方。

看到江童本人，钱八方激动得直飙泪：“谢谢你！谢谢你！”

“额，你怎么进去的？”江童倒有些佩服他，电井房内的空间极其狭窄，一堆电缆电线电表占据了大部分地方，只有一个可怜的角落。小孩子藏进去肯定够，但钱八方一名接近180cm的大男人，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团巴团巴塞进去的。

“一言难尽！”

“咳咳……”钱八方艰难地从电井房里钻出来，他满身呛人的灰尘不说，脑袋还“咚”地撞到变压器上，左肩膀也被电表卡了一下，拔出右脚时鞋子还掉在了里面。

狼狈不堪。

可这些都盖不过他重获光明的喜悦。

钱八方眼含泪水，一副从魔窟里逃出生天的庆幸样子：“太好了得救了！！妹子我跟你说，这个工作不能接，太邪门了！”

作为一个在就业市场里摸爬滚打了两年多的社畜打工人，江童敏锐地抓取了关键词：【这个工作不能接】。

江童狐疑地瞧着钱八方。

现在找个工作都这么卷了？

钱八方这是想以闹鬼为由把她吓走，然后自己喜提工作吗？

江童没办法评价。她之前就碰见过同行使阴招的。她在售楼部卖房时，隔壁中介在她负责的房子里放了一堆蟑螂老鼠，还在床垫下放了录音玩偶，只要一有人坐在床上，卧室里就会传出悠扬的佛经声。就很诡异，吓走了一群客户。

后来，她一拳超度了这位兄弟。

虽然她因此没了工作，但她的乳腺很幸福。

钱八方不知道江童脑中的弯弯绕绕，他还在掏心掏肺地描述自己的遭遇，面上惊恐万分：“我在12楼碰到一个西瓜头小男孩，他给了我一颗包着活蟑螂的奶糖，然后他变成了蟑螂人！还非要跟我玩游戏，我哪里敢跟他玩啊……我跑下楼梯又在7楼半遇到一个烧纸钱的老婆婆，她把自己的脸撕下来盖在白饭上，非要让我吃掉……”

江童心道，这哥们为了一份900块的公寓打更人工作……又是钻电井房，又是编造见鬼遇蟑螂人的故事，值得吗？

江童扪心自问，觉得，值得！

她看着钱八方恐惧颤抖的瞳仁，额角流下的汗水，骨折的左臂……觉得钱八方这演技还真不错。

江童心中骤然升起了对钱八方的敬意。这样的竞争对手虽然无耻，但很努力，花活又多，值得她学习。

不过，她是不会被吓退的！

江童一脸正经，铁骨铮铮：“你不用拿这些吓我，这工作我志在必得。”

“我没有撒谎！！”钱八方看江童不信急了，他指着楼梯间的方向。“就在7层半的平台上，你不信你就自己去看看！”

“哦。”江童走向楼梯间的方向。

见江童真的走了，落单的钱八方当即后背发凉，双腿颤抖。刚才经历的恐怖事情还历历在目，他赶忙追上江童，还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找了理由。

“啊不对，我和你一起吧！我怕你一个人害怕！”

江童没理会他，她一把推开了楼梯间的大门，朝里面望去。

7楼半，不仅没有烧纸的无脸老婆婆，空气中也没有燃烧过纸钱的特殊气味，只有疏于打扫的灰尘堆积气味。

堪称鼻炎患者的往生之地。

“怎么了？”钱八方看江童没反应，连忙从她背后悄悄探头看向楼梯间——空无一人。

他当即惊惶又茫然：“老太婆人呢？”

钱八方看向江童，发现江童的脸上写着【撒谎的人吞一千根哦】【还说你不是抢工作】几个大字。

钱八方百口莫辩：“我没撒谎！刚才真有一个老太婆在这里烧纸！”

江童：“那怎么没有烧纸的气味？”

“这——我也不知道！”钱八方受不得被冤枉的委屈，他脑子发热干脆豁出去了，他咬咬牙拉着江童说道：“你跟我去12楼！我带你去看那个蟑螂男孩！”

……

五分钟后，江童敲响了1206的房门。

咚咚咚——

一名西瓜头男孩打开了房门，他揉着眼睛疑惑地问道：“哥哥姐姐你们有什么事吗？”

“就是他！”钱八方在江童后面藏着，指认蟑螂人：“我就说他是西瓜头吧！西瓜头你怎么不变蟑螂人了？！”

西瓜头熊孩子一样嘎嘎乐：“大哥哥，我刚才不过跟你开了个小玩笑嘛。喏，给你奶糖吃，这次里面不是蟑螂了。”

西瓜头递给江童一个小白鹿奶糖。

江童扭开糖纸，里面确实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奶糖。

“不可能！”钱八方从江童手里抢过糖纸和奶糖，他癔症发作一样，将坚硬的奶糖掰开两半，反反复复在里面找着蟑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江童在一旁看着钱八方表演，对着西瓜头做出了个‘不好意思打扰了’的表情。

这时，小男孩家的电视里传出袋鼠陆战队的片尾曲：【嘟噜嘟噜~~聪明又勇敢~善良又大胆~就在~袋鼠陆战队~】

江童没忍住看了眼电视：“这放的哪一集啊？露露她们有打败仓鼠博士吗？”

西瓜头小鸡啄米地连连点头：“嗯嗯嗯，就是放的这一集。姐姐你也看袋鼠陆战队啊，要不要进来一起看，下一集仓鼠博士好像要复活了。”

“不了，我还要巡逻呢。”江童咬咬牙，艰难地挪开了视线。

可恶，要不是自己在执勤巡逻，她还真的想进去看电视。她好久没追这个动画片了，只在福利院里和孩子们一次看个两集。上次打算十集连播的，但姜老师说电视看多了会近视，她就落下了好多进度。

“姐姐你真的不进来吗？”

“不了不了。”

见江童和西瓜头聊得开心，显然不相信自己的离奇遭遇，一旁的钱八方情绪失控了。

钱八方愤怒地摔了手中的奶糖块，双眼通红，指着西瓜头男孩发疯暴喝道：“你变蟑螂人啊，你快变成蟑螂人啊啊！！”

江童架着钱八方迅速离开了现场。

“小朋友，你把房门关上吧，打扰了。”

经此一役，江童倒不怀疑钱八方是为了吓退她当公寓打更人了。她觉得，钱八方自己被吓得不轻，他这副眼神闪烁精神崩溃的惊弓之鸟样子，倒是符合受惊之后的生理反应。

像是丢了魂一样。

……

接下来，江童带着精神恍惚的钱八方，继续巡逻。

一路无恙。

土拨鼠公寓内，住户们为了赚些生活费，各显神通，直接在公寓里做起了各种各样的生意。

比如307室开了间理发店，招牌上写着一元理发/修眉/拔鼻毛，两元全套。

1111室开了间【圆梦相亲事务所】，吹嘘自己的配对率高达99.99%。

909室开了家【吴大娘盒饭店】，大门上还贴了一张小学生的写字本，田字格里写着可爱又工整的字迹——ps：物业的盒饭就从我家订的哦！

818室挂了个【赵平制衣】的招牌，白色招牌上广告着古法制衣，旗袍/西装/工服/棉袄，租赁定制皆可。

当江童路过818室时，她发现门前摆放了一包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垃圾，一群苍蝇围着那包垃圾叮来吃去。

她弯身去捡，“嗡”的一声，苍蝇们四处逃窜着。

江童瞟了瞟，唔，大概有18只苍蝇。

“谁！！？”一旁的钱八方被这响声吓得一抖，他惊魂未定，草木皆兵，精神值感觉很低了。

江童无奈：“苍蝇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这袋垃圾还蛮重的，她手下一个没拿稳，垃圾袋便散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物体。

一块红布包裹着一个沉甸甸的椭圆形物体。

“啊人头！！！”钱八方瞳孔一颤，惊惧万分，他被袋中的不明物体吓得疾步后退，后背砰地一下撞上了墙壁。

江童看了看手里的垃圾袋，难得赞同了钱八方的疯话。

还别说，看形状真有点像人头。

江童解开了红布，里面是个塑料泡菜坛子，从外部就能看到一只只苍蝇在红红白白的泡菜里爬行，浓重过头的发酵臭酸味熏了她一个大跟头。

“也太难闻了。”

江童赶忙又把红布系上，坛子连袋子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她没在此处停留，领着惊魂未定的钱八方继续向下巡逻。

这之后，钱八方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更差了。

当走到404室门前时，江童发现门口放了一份外卖，看成色应该就是刚才的女外卖员送的那一份麻辣烫。

只是，过了这么久了，住户还没把外卖拿进去吗？

钱八方一看到那碗麻辣烫，立马吓得五官分家漂移，他尖叫着连连后退：“啊啊啊！里面都是一条条蛆虫！”

“哈？”江童蹲下去查看外卖。

碗里不过是一堆泡发了的面条而已，唔，吃起来肯定不筋道了。

这一次，江童更确定了钱八方是精神失常了。一碗面条都认成了蛆虫，还说自己不是理智值清空了？

江童联想到他先前的反应，觉得他可能是被西瓜头的蟑螂奶糖吓得精神失常了。

所以，钱八方并不是编故事骗她退出试工，只是吓傻了啊。

啊，是她错怪他了。

江童眼神柔和了下来，如今，钱八方在她心中的形象从竞争对手变成了吓傻了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