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楼道里,安全出口的指示牌亮着绿茵茵的光。
钱八方抽着烟,尚不知道危险来临。
一只蟑螂人从门缝里流了出来。
它如同祭祀的纸人一般扁平,可可爱爱的西瓜头配着蟑螂的黑色甲壳,像是幼儿园展示区贴着的简笔画卡纸,只是细节画得太过于真实。
待它钻进楼梯间后,扁扁的纸片瞬间充气胀大,又变成一只肥美油亮的大蟑螂。
窸窸窣窣。
于是,钱八方眼前猝不及防地亮相出一只1米4的巨大蟑螂,堪比邪典噩梦。
“啊啊啊啊!!!”他吓得心脏狂跳,手里的香烟都甩飞了出去。
西瓜头小男孩对着钱八方“嘶嘶”一笑,头顶的两条纤细的蟑螂须须抖了抖,天真烂漫地问道:“嘻嘻……大哥哥你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玩个鬼啊!
钱八方吓得失心疯了都,哪里会陪他玩捉迷藏?
他连蹦带跳地蹿下楼梯逃离现场,脚下时不时一次跨过五六节台阶,扶着栏杆纵身一跃跳到11层半的平台上。
咚的一声。
他的脚底板震得生疼。
他也没时间管了,赶紧双手按在墙壁上缓冲卸力,一个转身继续大步向下冲去。
“诶~~?大哥哥你跑什么啊?”西瓜头好奇地歪头看着奔跑的人类,他沿着墙壁快速攀爬,六肢一同咔嗒咔嗒地响着,背上的黑色甲壳也展翅一样吱吱抖动着。
这不是废话吗?
不跑难道还留着被你吃掉?
钱八方心中狠狠吐槽,脚下却跑得飞快,一刻不停。
两人在逼仄狭窄的密闭楼道里追击着。
11楼、10楼、9楼……
这对于西瓜头来说轻轻松松。
他在墙壁上爬得极快,如履平地,时不时展翅斜着飞到下一层的天花板上,率先等着钱八方的到来。
“嘻嘻,大哥哥~~”西瓜头趴在天花板上,他头顶的两条细长蟑螂须须儿如藤蔓一样下垂,如垂柳一样拂过钱八方的脖颈。
微风拂柳,蟑螂须须摸人……
轻柔温热的触感在脖颈上扫过,钱八方当即头皮发麻,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附骨之疽,被蟑螂触须亲密接触的地方像是溃烂了一般,又痒又火辣辣的。
钱八方大力地搓了搓脖颈子,想擦去残留在肌肤上的恶心触感。
“草草草!恶心死了!”
因为过于难受,他没有看路。
咣当一声。
钱八方的身子突然一歪,肩膀撞在了9层半的墙壁上。
“嘻嘻,大哥哥!抓到你啦!”西瓜头小男孩趁机从天花板上坠落,紧紧地扒在了钱八方的后背上。钱八方像是背上长着一副巨大的乌龟壳,或是一个罹患怪病的异变昆虫人,后背起了厚厚的一层黑色茧子……
这甲壳光滑黑亮,闪着一股腻人的油光。
“草!下去下去!!”钱八方在原地疯狂甩着四肢,可后背的蟑螂人却趴在他身上动也不动!
好重,好臭。
他像是驮着一具极度腐败的尸体一样,沉甸甸、恶臭、恐怖。
“我不下去哦!我要和哥哥玩游戏啊。”西瓜头沿着钱八方的后背向上爬。他蠕动着,细长的六足分别搭在钱八方的双臂上、双腿上,他长腿上的毛刺扎在钱八方的四肢上固定自己。
他如体外寄生一样控制着钱八方。
“你个死蟑螂——给我滚!!”钱八方四肢不受控制,他艰难地挣扎着,嘴里咒骂着身后的小孩。
“嘻嘻嘻!!!”西瓜头却笑嘻嘻的,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好玩的塑料玩具一般,随意地把玩着,将钱八方摆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
小男孩笑得残忍而天真。
“啊——”钱八方汗流浃背,身体如木偶人一样被小男孩蟑螂人控制着,摆出各种非人般折叠的柔软体式。
小男孩控制着钱八方的左臂,摆出了个孙猴子挠脸的动作。“大哥哥是孙悟空!”
咔嚓一声。
钱八方的左臂骨折了。
“你啊啊——!!”钱八方四肢不受控制,被后背的蟑螂人强行摆出个畸形的挠脸姿势,他痛得汗流浃背。
危急时刻,钱八方肾上腺素陡然飙升,他怒喝一声,咬牙切齿地用身子向后墙一撞。
砰的一声。
蟑螂人砸在了墙壁上,放松了对钱八方的钳制操纵。
“啊!”蟑螂人眼冒金星地摔在了地上。
“嘶——”而钱八方则倒抽一口冷气,骨折的左臂耷拉着,迅速向楼下跑去。
快点跑,快点跑。
他脚下不停,极度紧张,耳边似乎再度响起了蟑螂人咔哒咔哒的脚步声。
钱八方继续向下跑着。
他肺部的空气挤压到了极限,喉头冒着甜腥的血锈味道,胃部不停向上翻涌着酸水,几乎将土拨鼠公寓提供的韭菜包子吐出来。
当他跑到7层半时,却被面前的场景吓得停下了脚步。
7层半,一个老婆婆正蹲在楼梯间里,她的面前放着一个铁盆,一沓纸钱,一碗插着三根香的大米饭。
她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嘴里似乎念念有词:“小月啊,你在下面要过得好一些啊。”
烧纸钱的火光在铁盆里摇曳着,大米饭香喷喷的……空气里,弥漫一阵浓郁的香蜡纸烛味,像是中元节街边燃烧的纸钱,带着一股草的气味,非常特别。
这、这、这……
他要是下楼就得跨过老婆婆烧纸的火盆,这……不太合适吧,他从小生活在棚户区,中元节也没少烧纸。知道跨人火盆是禁忌,这要是犯了冲……
吃不了兜着走!
后有蟑螂人,前有烧纸的老婆婆……钱八方向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咔哒咔哒……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这下子,钱八方更是心急如焚,脚下急得点地了。他勉强压住恐惧,主动出声道:“老婆婆,我要下楼,麻烦你让一让吧。”
老太太闻声扭头看向钱八方,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发着乌青,眼袋掉到了苹果肌,像是躺在棺柩等着入葬的遗体。她看到钱八方吊着的左臂,声音冷冰冰的:“后生,你胳膊没事吧?”
钱八方呼吸一滞,摇头道:“没事没事。”
他想走了。
虽然老太太没做什么,但他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快逃,楼梯间的温度似乎降了好几度,可一个是他双腿不受控制,第二他怕打草惊蛇。
老婆婆提了提嘴角,挤出了个怪异的笑容,她端起面前的饭碗,递给钱八方:“后生,你先吃了这碗饭,老婆子我就让你离开。”
钱八方哪里敢收!
“不了不了,我不饿……”
老婆婆音色如砂纸,像是刮黑板一样的声音:“哦。你是嫌弃只有饭,没有菜吗?”
“不是——”钱八方刚要拒绝,可瞳孔却猛然一皱缩。
只见老婆婆枯枝一样的手臂摸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的手指摩挲抠弄着自己的发际线,四指指甲抠起自己的美人尖,拽着自己的脸皮用力向下一撕,将自己的脸皮完整地撕了下来。
那张雏菊一样满是皱纹的脸皮轻飘飘的,盖在了米饭上。
老婆婆将米饭再次递给钱八方:“喏,给你配饭用。”
而老太太的脸上血肉模糊,只剩滴答着鲜血的肌理,一道道青黑色的血管如千足肉虫子一样凸凸颤动着。
“啊啊啊——”钱八方被这一幕吓得尿了裤子,他尖叫着向上爬楼梯,从8楼的楼梯间冲了出去。
前有无脸老太太,后有蟑螂人,钱八方精神紧绷,心跳加速,浑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
他喘不上气了。
8楼的走廊上,钱八方拿起了对讲机大声求救:“救命啊啊啊啊!江童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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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头,江童正哼着歌,悠闲地推着垃圾桶走在三楼的走廊上。
她对这份工作满意极了。
轻松,简单,安全。
由于太喜欢这个工作,她甚至主动请缨,从一楼的杂物间里推出了绿色的大垃圾桶,她一边巡逻,一边将住户门前堆放着的厨余垃圾扔垃圾桶里。
江童美滋滋地推着垃圾桶,走到了电梯旁边,等待电梯下来去四楼巡逻。
正当她思索着900块工资该如何消费,大花特花时,她裤腰带上别着的对讲机突然响了,那边传来钱八方慌乱的尖叫声:“救命啊啊啊啊!江童你在吗!”
那人惊慌失措到了极致,咋唬地喷麦。
江童皱眉:“我在三楼巡逻呢,有何贵干?”
钱八方欣喜若狂,听起来已经飙泪了:“你、你快来救我!!!我被蟑螂人和没脸老太太困在8楼了!”
江童心道:蟑螂人,没脸老太太?这哥们脑子有泡吧。
江童拿起对讲机无情说道:“不去,忙着巡逻呢。”
钱八方崩溃大哭:“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童姐!我给你磕头好不好!你快来救我我要死在九楼了。”
对讲机那头响起了“咚咚咚”的剧烈磕头声。
江童有些傻眼,这就是刚才那个【害怕也别来找我】的拽哥?不是还装叉不叫她蹭他的阳刚之气吗?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
江童想着反正是要上楼,行吧,就去看看这位阳刚男人演哪一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