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暂停了一瞬。
“帕洛斯，我们走吧，快离开这。”
金起身拉扯帕洛斯，散发出莫名的紧迫感：“你不需要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只要守好做人的底线就够了。”
守好做人的底线……
曾经和雷狮海盗团一起烧杀抢掠，快活似神仙的帕洛斯诡异的沉默了。
他想到金上辈子和雷狮在一块的经历，知道他并没有骗自己。
金不要求伴侣是个纯粹的善人，就连金也不是纯粹的善人，在朋友和陌生人之间，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朋友。
所以是什么导致帕洛斯产生了如此偏激的想法呢？
烧杀抢掠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这辈子的帕洛斯还什么都没做，除了将银爵踹进大海。
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坦然的认为自己没错，认为上辈子发生的事情可以随着重生一笔勾销，就像安东尼那样。
但显然他还残留着一点良知，因此他沉默着，忽然有些理解，为何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因为放下这一步，真的太难了。
恶徒比什么人都了解人性的底线有多低，释放善意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为什么？”帕洛斯顺着金的拉扯起身。
金扶住额头：“什么为什么？”
“你们明明也经历过……”帕洛斯说得很慢。
“经历过什么？”
“背叛。”帕洛斯向前走了两步，与金擦身而过，背对着他走到前方。
金追上来，三步绕过他，两人重新变成面对面的位置关系。
“我经历过什么背叛吗？”金盯着帕洛斯的眼睛：“帕洛斯，你那个秘密，我猜到了一些，也知道你有不可说的理由。你说的背叛，和那个秘密有关系吗？”
帕洛斯摇头：“我和秋在天才协会共事过，她离开救援队的事情，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实际上上辈子的帕洛斯对秋一点都不感兴趣，如果他真的深入了解过秋，势必会了解到金，也就不会在末日前期对金产生那么多误会和偏见。
秋的事情，是帕洛斯在安东尼的记忆中看见的。
秋在一次救援中擅自行动，使一名中学生失去了双腿。
安东尼变相故技重施，希望那位警官身上发生的事情，会在秋和金姐弟俩重现。
安东尼得意的对帕洛斯说：他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希望金改掉他那爱笑的毛病。
结果金和秋却像没事人一样，让安东尼十分不爽。
帕洛斯看到安东尼吃瘪，却难得没有感到愉快。
秋被踢出了救援队，但很快被重新邀请进了一个保密等级更高的地方。
帕洛斯知道秋加入的是一只敢死队，进入异空间探索后，从此就没了消息。
所以在他看来，安东尼还是得偿所愿了。
很难说安东尼的记忆没有对帕洛斯造成影响。
观看记忆前，帕洛斯顶多有些不适应，但在那一夜梦境后，帕洛斯似乎对这个世界越发感到失望，甚至绝望。
以至于金感觉，帕洛斯忽然变得有些魔怔了。
“你知道多少？”金问道。
“全部。”
金小声嘀咕：“被凯莉说中了，真的很八卦。”
帕洛斯咳了一声，提高了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金反应过来，对帕洛斯说：“那件事情，不算背叛。是我姐姐自作主张。”
“但她是为了救人。”帕洛斯说道：“你看，人们对英雄，要求总是那么苛刻。”
金对秋的称呼用上了本名：“为秋抱不平的人很多，如果是别人，我不会多说什么。但现在是你，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看法。”
“当时秋接到的命令是撤退观察，因为有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坍塌的危险。”
“一旦发生坍塌，下面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帕洛斯说道。
“你说的没错，但前提是，真的会坍塌。”
“后来确实坍塌了。”
“对……但你不能用后来发生的事情，去为前面的错误开脱。”
“错误？”帕洛斯似乎不敢相信金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觉得秋做错了吗？”
“姐姐她自己也这么觉得。”金顿了顿：“我当然也会觉得难受，但一想到那个人的双腿，是姐姐亲手锯断的，我就感到深深的愧疚。”
“有何可愧疚的，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帕洛斯激动的说道：“当事人亲口在采访中承认，是她哀求救援队这么做的。当时所有人都在撤退，只有秋停下，转身走了回来。”
“通道已经打开了，却因为她的身体拦在中间，无法救出下方的人。她的双腿被牢牢压在废墟下面，如果没有预测到二次坍塌的危险，她有机会等待救援慢慢进行。”
“我承认她是个硬骨头，但她的荣耀是踩着秋的名声得到的，她就是个……”
帕洛斯的声音戛然而止，跌坐到地上。
金维持着挥拳的动作，重重的呼吸着。
少年被激怒了，安东尼搞了不少小动作都没做到的事情，被帕洛斯做到了。
同时，金的眼眶聚起一层泪花。
“帕洛斯，你对一位英雄的要求，太苛刻了！”
帕洛斯身体一震，垂着头发出一串自嘲的笑声：“你这样对我？这样对一个为你们打抱不平的人？”
【你是贱/人吗？害你残疾的人，你为她说话。我们为你说话，你转头就背刺我们。现在我成笑话了，你觉得好玩吗？反正我是看透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以后我再帮人说话我就是狗。】
【散了散了，我看她就是活该。当初要不是秋顶着压力回来，她们早就死了。】
【看错了。】
【大家别被营销号误导了，她这么做是应该的，当初所有人救出来不到五分钟就塌了，如果她不这么做，既害死自己也害死别人。你们仔细想想，她真的是一个英雄吗？】
【我举个例子：一个癌症患者去看病，医生说你必须接受化疗，不化疗这个病就会要你的命，但化疗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让你自己考虑。最后病人选择了化疗，那么这些后遗症就是他为了活下来的代价。当然医生也是非法行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贱/人，你怎么不去死？】
【想要当英雄为什么不自己把腿割了，要让别人来割。】
【只是失去了一双腿而已，有什么好说的，我已经刷到好几次了，烦不烦。我看了下也就这样，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因为灾难残疾的，别人也没有一只叫啊。隔壁捐了几百万都没流量，到底是谁在捧她？】
金走上前在帕洛斯面前跪下，然后抱住他：“冷静下来了吗？”
“铺天盖地的恶意来临时，感到寒心了吗？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问心无愧就好。”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帕洛斯反复问：“怎么做到不在意呢？”
“想想最初的目的，它达成了吗？没有完美无瑕的过程，也没有完美无瑕的结果。上面下达撤退的命令，目的是保护自己的队员。一个牺牲自己，希望所有人能得救。另一个在违规行动前，就做好了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
“秋的新工作，很危险。你知道吗？”
“我能猜到。”
“但她还是去了，为什么不阻止，她不是你最重要的家人吗？”
“有些危险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而且不是任何人都有能力去做。姐姐她有这个能力，于是就去做了。”
帕洛斯说：“我还是不太明白，正常人感觉到痛，会哭，会叫，感觉到危险，会躲避，会逃跑。这个世界糟糕到，末日来临前，就好像已经是大多数人的末日了。”
“我向世界发出求救，我知道世界不会回应我。但向你请求帮助，你会帮我。我很高兴世界上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但我爱你，所以我感到愤怒，愤怒这个世界迟早会辜负你的付出。所以我感到担忧，担忧你会受伤，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忍受疼痛。所以我感到厌恶，厌恶你的圣人心肠，我宁愿你成为一个像我一样自私的家伙……”
【金，如果你能加入海盗团就好了，和我雷狮一起潇洒快活。】
帕洛斯突然一顿，发现那些劝说金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但如果你真的如我所愿改变……就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于是我想，如果我不是■■就好了。”
“但当我尝试改变我自己的时候，我才发现，‘善良’，是个多么需要勇气的词。没有与之匹敌的坚强的心，‘善良’很快就会被磨灭，让人重新变得自私冷漠。”
“因为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帕洛斯绝望的抬起头，看着金的眼睛：“对不起，金，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帮你，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保护你。”
金的声音很平静，帕洛斯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责备，他温柔的看着帕洛斯，使他陷入绝望的心感受到一丝宁静：“你觉得世界很不美好，你的感觉是对的，它是不够美好。但即使是我们现在拥有的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也是无数人努力的结果。”
“或许你觉得自己很坏，但在你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不要勉强自己，做让自己害怕的事情。”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接济天下。”帕洛斯轻声说道。
“这句话只能有三个用处：一是长辈教育晚辈，二是老师教导学生，三是内心拷问自己。”金皱了皱眉头，问：“帕洛斯，是谁对你说了这句话，要求你当个好人吗？听我的，让那个人自己去当好人，别到处指指点点。”
帕洛斯伸手指了指金。
上辈子霍金斯连续三个月没过出门的时候，金就用这句话教育过霍金斯，然后将人拽到了公会，要求他必须接满十个任务。
帕洛斯还记得每次霍金斯踏入公会，公会里就会瞬间变的特别热闹。
人声鼎沸中，有人叫道：“哟，霍金斯啊，又被男朋友赶出来啦。”
霍金斯不理他们，上前接了十个八个任务。
人群一看，又有人喊道：“这次又是几个月没出任务啊，一定是被金禁止回家了。”
霍金斯还是懒得理，不过在离开前，有时候会嘴硬一句：“你们想多了，我这是挣钱……挣钱给他买礼物。”
金躲避帕洛斯的手指，手指便跟着他移动。
金捏住手指，将它弯了回去，用手掌包住帕洛斯的拳头：“不是我。”
“不是你。”帕洛斯点头，但金觉得他似乎在敷衍自己。
但金并不在意这个，观察到帕洛斯的情绪稳定下来，终于松了口气。
要说帕洛斯这样折腾，会不会让金厌恶，那倒不至于。
金就是孤儿院出生的，像帕洛斯这样心思敏感的人不少，金见怪不怪了。
缺爱的孩子会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犯了错就诚惶诚恐，好似天塌下来一般害怕。
甚至为了符合他人的期望，经常牺牲自己的感受。
但越是牺牲自己的感受，小心翼翼，越是不容易得到正常的爱。
为什么？
因为牺牲自己的同时，也在牺牲别人。
人们能感觉到他们的脆弱，能看到他们的敏感，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就能给他们造成伤害。
好心人第一次细心安抚，第二次细心对待，但无论多少次，都治愈不了他们的内心，只要有一次疲倦，有一次疏忽，就能让他们彻底崩溃。
他们会原谅，会理解，温柔的，但无法治疗自己，也无法安慰别人。
自己无意识的行为就能给他们搞成很大的伤害，这样的责任不是一般人能承担的起的。
最后反而会皱着眉头远离这些人。
坏心人则无所谓他们有多需要照顾，控制，压榨，等没有利用价值了便一脚踢开。
他们有错吗？在金看来没有什么错，是环境造就了他们，是生活造就了他们。
他和秋这对姐弟才是孤儿院里的少数群体，帮老师安抚过一些情绪崩溃的小孩。
所以他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只能靠当事人自己学会，如何爱自己。
不过帕洛斯好像真的受过很严重的心理创伤，也不知道他以前住的孤儿院正不正规。
金心想。
帕洛斯以为金会责备他，但金给了他一个拥抱：“帕洛斯，我试着爱你，你能给我爱吗？”
“我……当然，我爱你，你不相信吗？”他激动的回答。
“我相信，但你能给我，我想要的爱吗？不是你认为我需要的爱，而是真正我需要的爱。不要牺牲自己的利益，即便我要求你这么做。”
帕洛斯沉默了一会：“那还是爱吗？”
“爱上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但我认为，不应该有‘他爱我’这一条。没有人规定先爱的就低人一等，没人规定追爱就要付出一切，像一位殉道者一样牺牲自己。”
“更爱自己吧，帕洛斯。”
“更自信一点吧，帕洛斯。”
金捧起帕洛斯的脸，缓慢的眨了眨眼。
帕洛斯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攥起。
金低下头，帕洛斯嘴角翘起，又觉得实在太明显，立刻控制着压了下去。
呼吸越来越近，就在金即将吻到他时，门猛地打开，怪状拿着盒饭从外面走进来。
帕洛斯一惊，像弹簧一样向后挪了一段距离，然后看向门口，与目瞪口呆的怪状对上视线。
他诡异的从怪状眼里看到了一丝失望，而且他身后好像跟着其他人，个子不太高，帕洛斯没看清新来的是谁。
但两人都没来得及说什么，金就好像不知道有人进来一样，抓住帕洛斯将他扑倒，用力咬住他的嘴唇。
“躲什么？”金狠狠道。
“有人……”帕洛斯瞄了眼门口的人，瞳孔巨震。
“我们难道是在偷情吗？”
“不是，门口……”帕洛斯将金的脑袋转过去，哆哆嗦嗦的说道：“有……你你……你姐……秋！”
金维持着坐在帕洛斯腿上的动作僵住了。
金发双马尾的漂亮女子笑着抬起手：“哟～别害怕，我不是刚来哦，偷听了很久，想阻止早进来了。”
秋居然是腹黑吗！
金一愣，面红耳赤的冲了过去。
“你怎么可以偷听啊，听到多少了？”
秋摸了摸金的头：“从谈论我的事情开始，亲亲也看到了。”
“啊啊啊啊！！！”
金尖叫着跑了出去。
秋瞥了眼帕洛斯，狡黠笑道：
“谢谢为我打抱不平，不过那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那孩子和我们关系很好，现在是我队伍里的一员，能顺利脱险，还多亏了她的提醒。”
帕洛斯生无可恋的躺平。
为什么我会天真的认为秋是个和金一样的乐天派傻白甜。
刚才那些羞耻的言论不全都被金的长辈听去了？
好死不死提了秋的事情。
帕洛斯：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秋叹了口气，将话重复了一遍：“能顺利脱险，多亏了那孩子的提醒。但她到这里后，好像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金的小男友，你知道我那位成员，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帕洛斯猛地坐了起来：“这个问题，为什么问我？”
秋没有恶意的笑道：“因为直觉你们有关系。别紧张，我只想问：你，为什么会和金一起，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