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抒换上了四天前刚来时穿的那身西服,出了门,门外众人在楼道中排成一列,等待他的指挥:
“一队队长,郁子虞。二队队长,王沛。三队队长,姜逸。一队负责扑灭异种,二队封锁实验室,三队控制军械库。遇到掠夺者,格杀勿论。精锐部队的人,有反抗者,先抓。”
“明白!”
祁抒端着托盘来到地下20层,门口两个守卫见了他恭敬地点了下头,推开门。
“先给他松绑。”
两个守卫将禾木衍从单杠上放下,他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一副惋惜状说:“原本以为,你不会这么无情的。这么多年,你还是变了。”祁抒将托盘放到他脚边,上面是一杯水和一个三明治。
“知道为什么不杀你吗?”
“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想好,应该给你一个怎样的死法。死得太痛快,真是便宜了你。”
“你真的变了。”
“你很了解我吗?”
说话时,祁抒一直蹲着身子,禾木衍紧紧凝视着他幽邃的双眸,迫切地想在他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可除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酷,什么也看不透,“算我求你,至少给我一个痛快。”
祁抒冷冷一笑,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王沛的声音:“祁长官,实验室出了点状况,您最好来一趟。”
“这就来。”
丢下一句话,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他吃了东西,把他重新绑上。”
“是。”
地下38层,祁抒刚下电梯便看到一队人在实验室门口举着枪,局面一度僵持不下。
王沛解释道:“他们不肯配合,说是,在所长回来之前,坚决顽抗到底。我们要是再敢上前一步,原地销毁实验室,包括所有数据和珍稀样本。”
“你们所长是谁,可以谈谈。”
“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一个身穿套装的女子大步走来,戴着一副银丝框眼镜,有种清冷又孤傲的气质,“祁长官,我叫李珂,那天还好您及时相救,我才保住了一命。”
祁抒轻拧眉头,见状,李珂了然于心,举起手腕轻轻卷起了袖口,露出尚未痊愈的泛红的勒痕,祁抒这才恍然:
“原来是你。”
难怪,她当时放在椅子上的衣服,会是一套西服和衬衫,没想到原本就是鲸鸽市,甚至是实验室的人。
李珂走上前去,面对着惊惶的众人,轻轻伸手带着安抚的意味挥了两下。不同于她孤傲的气质,她温和的嗓音,不急不缓的语调,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了解过了,祁长官是新约的最高指挥官,是来跟咱们谈判的,并不是要玉石俱焚。对不起大家,我出了点事,这几天一直在疗养,事出突然,回来晚了。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鲸鸽市——不,25号地下城,支撑不了太久的,能加入新约才是长久之计,当然,我也有条件。”
说完,李珂转过身来望向祁抒。
“请讲。”
“希望您能保证我们的薪资待遇,我也保证,我和我的团队,一定积极为新约服务,包括实验室所有的数据和项目,共享——绝无任何隐瞒和保留。”
“我可以保证,你们加入便是一等公民,你仍然是所长,可以带领你的团队,新约欢迎你们。”
“合作愉快。”李珂伸出手来。
祁抒轻轻握了上去,李珂淡淡一笑,“请您的人也放下武器吧,我的实验室绝对没有生化武器和生化病毒,我们进行的都是一些很安全的项目,项目资料,现在就可以给您过目。”
祁抒点了点头,转身望向王沛说:
“积极配合。”
“是。”
对于这位李所长,祁抒是信任的。如果她不可信,那一天,她就不会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提醒他小心李秘书。
而李所长对于祁抒的看法,也是不谋而合。眼前这个男人在替她松绑的时候,事先拿过她的衬衫,避免了与她直接的肢体接触。
而他刚刚,甚至没有认出她。
这就证明了,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需要营救的幸存者罢了,绝无任何卑鄙下流的想法。
办公室里,李珂将一沓厚厚的资料递给了对面的祁抒。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实验室下面的一层,那些被控制起来的异种,跟你们的实验有关吗?”
“说无关,也不全对。我有一个妹妹,她是一名记者,当时作为卧底潜伏R国,收集到了许多情报。在核污水排放之前,有几个制药公司泄露过一种生化病毒,后来病毒变异,污染了水资源,地下城的过滤系统并不完善,才间接导致了异种的爆发。当然,也并不是说人一定会感染,就算是感染了也是死后才会变异的,活着的人不用怕,问题在于它们的传播方式。”
说着,李珂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
“我也是奉李秘书之命,研究可以治愈这种变异病毒的血清,她和市长想着这种血清一旦研制出来,就可以狠狠地发一笔横财。垄断医疗与科研资源,在末世可谓是一种降维打击。可是,一切都只是徒劳罢了。”
李珂深深叹了口气,将水杯放到了祁抒的面前。
“所以,我瞒着李秘书,放弃了这个项目,毕竟人力与资源都是有限的,时间更是有限的。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这种无谓的挣扎呢?”
“难道,是因为你放弃项目被李秘书发现了,她才将你抓起来的?”
闻言,李珂轻轻地笑了。
那是一抹有些复杂的笑容,掺杂着悲愤、彷徨,以及怅惘,祁抒立马说道: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个情况,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三言两语,实在很难说清,咱们先不说这些了,资料您慢慢看,我去安排一下其他的事。毕竟要将整个实验室搬迁,不是一件小事。”
正要走,李珂脚步忽然一顿。
“我一直都想亲手杀了她报仇,可惜,让祁长官抢先了一步。不过,您给她的死法我很满意,所以,还是得跟您说一声谢谢。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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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39层,祁抒拽过打了个结捆绑着禾木衍双手的领带,拐了一个弯,他抬手刷了一下卡,滴滴两声——厚重的铁门弹开,一阵寒气扑面而来,禾木衍似是猜到了什么,惊恐之色不由得爬满了面孔。
“你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一个华丽的死法。”
祁抒领着他穿过一条幽暗的楼道,楼道两旁血迹斑斑的玻璃隔间里全都空了,而不远处门内传来阵阵嘶吼声,那是异种想要扑食的声音。
“你不是将异种控制了起来吗,我也只是以牙还牙。原本是想着将它们扑灭的,但我后来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你……你这样做,又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没关系,我今天就做一回畜生,顺便跟25岁的自己和解。毕竟当年救你,是我此生为数不多后悔的事之一。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求你了……至少给我一个痛快。”
禾木衍双目通红,满目乞求,祁抒却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对了,一直忘了谢谢你,给了阿烟一个立一等功的机会,让她有机会成为一等公民,幸运的话,没准还能搬到我附近住呢。甚至,能搬来跟我一起住,毕竟,我们是兄妹。兄妹住一起,没人说什么吧?我们以后,终于可以天天黏在一起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祁抒甚至满足地笑了,那是一抹近乎孩子气的笑容。
“你……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是要摆明了以兄妹的名义行苟且之事了吗?”禾木衍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
祁抒却笑出了声,“你说得没错,但有一点说错了。并非行苟且之事——我未娶,她未嫁。我如今姓祁,她姓宋。我们在一起,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以兄妹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你……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也只是,被爱冲昏了头脑。”
“你……”
祁抒这番话,几乎每一句都像刀子狠狠扎在禾木衍的心口。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放了市长——这是引爆器,别忘了你们当初亲手在地下城安了一批炸弹,你再不放了市长,我会亲手引爆!”
祁抒眸光一凛,大步迎上前去。
“你终于自己站出来了。”
“什……什么意思?你……你再过来,我真的会引爆。”幽暗中,眼前的男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听禾木衍发了疯一样喊:“现在就引爆!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活!”
男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引爆器,在祁抒抬腿劈上来的那一刻,终于心一横按下了按钮。
砰——
可除了他被撂倒在地的声音,什么声响也没有。死寂的两秒钟过后,引爆器里传来一阵节奏明快的音乐声,伴着音乐声,祁抒掏出了腰后的消音手、枪,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你……这是怎么回事?!”禾木衍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祁抒再度扣动了扳机,引爆器顿时粉碎。
“炸弹?你以为我们也是一群掠夺者,破坏狂吗?如你所说,我是来谈判的——手上没点筹码怎么行呢?”
祁抒缓缓抬起手来,领带在他指尖缠绕,他利落地扬起了手,解开了领结,却不等禾木衍逃,他拉开了最后一扇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禾木衍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跌坐在台阶之下,不等反应过来,异种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生生撕咬着他,声嘶力竭的惨叫充斥着这片满是腐烂气息的幽闭空间。
“这场无聊的玩笑,到此为止了。”
祁抒从裤袋中掏出了打火机,啪——
火光映亮他冰冷的面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点燃了汽油,火光顷刻间吞噬了一切。祁抒将身子漫不经心地斜倚在门框旁,低头看了半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砰——
他挥了挥手,身影利落地消失在领头的车子里。
“出发,回新约——”
如今,他已经42岁。
他不再是宋千仰,他名叫祁抒。
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求,他心尖上的姑娘。
等他回去,他要紧紧抱住她。
他要在她耳边不厌其烦,不知疲惫地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