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亥时,整个凤鸾宫的院子灯火通明,一众侍卫手持长矛围成圈,将昭娣围在其间。
她摇着头,胆怯地不断后退,眸子里看向宁弘的,是依赖过后的绝望,和恐惧。
昭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畏惧,还带着些许疲惫,“阿宁,放我走吧,你负了我,我不怨你,只要你放我走。”
她抱着包袱,一步步往后退,只是不断地哭泣,流下无数泪痕。
宁弘见她走远,紧跟了两步,语气依旧绝狠,“离开?你休想。”
他身边长着昭娣一模一样的女子对身旁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上前,“你敢偷宫中的东西,交出来!”
说罢她一把抓住昭娣怀中的包袱正欲抢走。
“不要,这是我的,不要抢走。。。求你了。。。”
她使劲怀抱着包袱,不让那丫鬟抢走,不断摇头哭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帮她。
“拿来!”
那丫鬟一个使劲踹开她,猛然抢着包袱,因为惯性,她撕扯着包袱向后仰去。
包袱布料被撕裂,红嫁衣被扔到上空。
见到包袱中,只仅仅是他们在戎古庄穿的红嫁衣,宁弘心一惊,随即一阵心疼。
红嫁衣飘飘然落下,他才再次看清蒙着面的女子。
昭娣闷哼一声,她的后背,正被身后的长矛刺进。
大量的鲜血正从她身后涌出,一地血河于她脚下绽放,她艰难站着,仍不死心看着宁弘。
“是不是我死了,便不会再因你难过。。。”
她的眸子渐渐沉重下来,眼见着宁弘竟然对她露出慌张,和那份戎古庄时才有过的爱意。
怎么会,是她要死了,所以产生了幻觉吗。
宁弘终于不再伪装,推开那丫鬟眉眼焦急跑来,他的额间已经布满汗水,眼神里全是悔恨。
那身后的侍卫向后一退,猛然抽出了长矛。
剧烈地动作使昭娣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向前倒去,正扑倒在飞奔来的宁弘怀里。
他跌坐在地上,紧紧搂抱住昭娣。
“来人!传公良子和汪实初!快!毕左,将刺杀她的人,千刀万剐!”
他怒吼着,泪水已经从绝狠的眼眸中掉落,滴在昭娣脸上,她喘着粗气,勉强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泪珠,对着宁弘痴痴地笑。
“阿宁,你是为我哭了吗,我死的。。。时候,还能得到一份温存,阿宁,你真好。。。”
说话间,她突然皱起眉,呕出一大口鲜血,遮在脸上的面纱已被浸湿。
宁弘已经涕不成声,他绝望地再说不出来话,只紧紧搂着不断流血的人,那绝美容颜也看醉了昭娣的心。
“阿。。阿宁,你为我难过的样子,也好生动人。。。”
他满脸的泪痕,一把接住昭娣抬起想要摸他脸的手,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别说话,我会救你,你不要死,是我错了,我错了。”
宁弘原是苦等三日,终于在烟雨楼见到了昭娣。
他昏了头脑,满心欢喜以为她就是真的温昭娣。
直到后来的朝夕相处,他才慢慢发现异端,此人有心冒充,让他不得不防。
宁弘为了将计就计,只能继续放任昭娣在西宫,直到查出,这假昭娣是谁。
他本以为这是扶烟灵的技俩,可是假昭娣的脸上,却找不到丝毫破绽,没有任何办法撕下这面具。
只是他怎会想到,昭娣竟选择深夜离开。
宁弘早该想到的,这才是她的性子,她从前就是如此,封了裘玥为皇贵妃,她便舍去皇后之位离开。
即使失了忆,即使愿意为他委曲求全,可她骨子里,仍是温昭娣。
宁弘跌坐在地上死死搂着她,他身边的血蔓延着越来越多,他强烈感受到昭娣生命即将消失,浑身发抖着,“娣儿,你不要死,不要再离开我,为夫,为夫知错了,你撑住,你只要撑住,你要什么为夫都给你!”
身后传来的皮肉撕裂的剧痛越来越深,可是宁弘的话让她心里涌起暖流,她喘着气,一顿一顿,“阿宁,这些话,为何不早些说呢,你心里有我,为何要负了我,你知道的,我不介意你爱你的妻子,哪怕,是你的替代品,我只想,伴你身边,就好的。。。”
“我永远陪着你,你从来都不是什么替代品,要撑住,你说什么为夫都答应!”
冷风吹起宁弘的发丝,撩拨着他玉雕下巴,那魅惑的眸子点燃着星辰流露深爱凝视着昭娣。
她轻笑着,摸着宁弘的脸,“我这么丑的人,能嫁给这般妖孽绝美的夫君,此生也值得了。。。”
“阿宁,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阿宁,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阿宁,要好好对你的妻子,被心爱的夫君舍弃,是世上最难熬的滋味。。。”
“阿宁。。。我,我真的很喜欢你,不要忘记,你曾和戎古庄的林间姑娘共穿红衫,举案,齐眉。。。”
昭娣再也撑不下去,最后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眼眸里最后映见的是宁弘绝美眼眸流露出强烈的不舍和炽热的爱。
真是个绝美的夫君,一点也不想便宜了别人。
可她,没时间了。
这眼神,也足矣让她,安然死去。
玉脸上的纤手骤然垂下,她清澈的眼眸幽幽闭上,宁弘紧握着她的手,空了。
他颤抖着手,紧抱昭娣毫无生机的身体怒吼。
一瞬间,天色风云骤变,刮起狂风暴雨,宁弘的发丝散乱,他的眸子依旧绝美妖媚,只是深深隐含着对爱人的不舍。
汪实初和公良子急冲冲赶来,正见暴雨中的二人,一地的血波,宁弘在她额间一吻,就被他们抱去救治。
他缓慢站起身,暴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修饰着身姿玲珑线条,闭上眼扬起头,雨水冲洗着他的脸颊,密长睫毛蓦然睁开,诱人的眼眸变得绝狠。
宁弘微微侧头,月光的冷光辉扫在他高挺的鼻梁,看痴了一群侍卫。
痴迷间,他身姿极快,再次飞转衣袂回到原点,一群侍卫脖颈间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纷纷流着鲜血倒下。
玉手松开,匕首跌落。
他身后,那绝美倾城的女子恐惧看着宁弘,见这嫡仙男子魅惑着,英气与绝美姿色交叠的风度,一字一顿,“她若死了,整个皇宫的人,都给朕,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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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消逝,寒冬渐来,虽未下雪,已是寒意逼人,空气中扑着微带刺痛的冷风。
凤鸾宫的青砖地铺上一层薄霜,连同走廊的红漆栏杆椅都覆上一层白茫茫。
院子中的鸢尾花依旧没开,孤零零地在空地上任风飘摇。
宫女太监匆匆行走,时不时搓着双手哈气,空气中一条条白雾蔓延。
前朝殿堂空置了许久,宁弘两个月来从未再上过早朝,尽管官员们怨声四起,也不敢多说一句。
因为他们都清楚,宁弘这次不再上朝,皆因为那个神秘的从戎古庄来的林中女子。
公良子和汪实初尽力保住了她的性命,却无法让她初醒。
这一昏睡,就是两月。
这世间医术最高的,只有温昭娣自己。
宁弘衣不解带,生生地陪了她两月,生怕自己走开一会,她便永远离开。
这一日,金环终于捧着衣衫进来,对宁弘行了行礼,“君上,你去沐浴换身衣衫吧。”
她的语气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尊敬。
“退下。”
金环竟然一生气,将装着衣衫的盘子猛然掼在地上。
冷着眸,却不发一言。
她豁了出去,对着宁弘指责,“我家小姐你都识不得,还口口声声说你爱她,你爱的,还不是那张脸!”
毕左听见声响后就进来,正见金环发了疯般,急忙拉着她,“你可知在说什么,跟我走。”
她甩开那手,依旧怒视着眼前只看着昭娣的嫡仙男子,“西宫的每一个深夜,我家小姐都是坐在台阶上,眼巴巴望着宫门口,她无数个日夜都在等你!可你呢,找到与她相似的人就甩了她!”
金环越说越气,一手指着地上的衣衫,“她在西宫里受尽了苦,却还为你做一件衣衫,可你凭什么,你配不上我家小姐!”
她一股气上前,猛然踩着淡蓝衣衫。
听到那衣衫是昭娣做的,他猛然起身推开金环,一把捡起,看着它,沉思。
在戎古庄的时候,她曾说过要为宁弘做一件衣服,用最淡的颜色,极其飘逸轻盈的布料。
昭娣总说,他肤白貌美眉眼又透着英姿,像个神仙,只有那样的衣衫配着,才会好看极了。
她还记得这些,尽管被宁弘送去偏冷的西宫。
见到宁弘伤神,金环也不忍再多说,他的性格能容忍自己这么多话,已是不易,气冲冲地推开毕左就跑了出去。
毕左急忙跟上,好生拉着金环,“你若真是忧心,不如随我去看看空儿。”
空芷自从半年前受过重伤后,时常旧伤复发,这一次,她同样昏迷不醒。
昭娣不在,便没人救得了她。
公良子和汪实初都来过,只能仅仅保住她的性命,其余束手无策。
毕左每日得空便去照料着,在她床边一直说着话,直到不知不觉睡去。
二人一同朝着空芷昏睡的地方走,徒留深宫一地哀伤。
宁弘终于命人准备好热水,他要沐浴后穿上昭娣亲手做的衣衫,等她醒来。
乌黑发丝披散在后背,玲珑线条健硕的身姿隐入水中,些许发丝在他两颊飘散。
片刻,他扬起衣袂,穿上那身淡蓝玄衫。
这衣衫跟画中一样,胸口垂松散着,露出他胸口玲珑线条。
穿好后他来到昭娣床前,一愣。
床上空空如也。
那一直放在一边的红嫁衣,也散落在地上。
他慌了,心中瞬间被掏空,大脑都嗡得一声。
宁弘四处跑着,搜寻整个凤鸾宫,企图找到一丝被人掳走的蛛丝马迹。
可是奈何,就是找不到。
难道她离开了吗。
猛然跑向门外打算命人搜查。
掘地三尺,也要她出来,宁弘决不愿再放她走了。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喉咙上下浮动。
黯淡许久的眸子燃起星辰之色,隐约透着魅惑之姿。
眼前的女子,一身单薄的衣裙,她披散着长长的青丝因风浮动,赤着足站在走廊上。
她并未觉得深冷。
慢慢向屋檐外伸出纤手,突然回头,她脸上的疤痕消失了许多,徒留左额上形似鹿角的痕迹。
屋檐外,大雪纷飞,妙玉佳人立在走廊边,一手伸出,接着初雪的雪花,蓦然回首,仍是那清澈灵动的眸子。
风把雪花吹着,点点雪碎在她身边环绕,恍惚间,他以为昭娣是那九重天上的仙子。
“阿宁你看,下雪了,是初雪啊。”
“戎古庄,可从未下过雪呢。”
昭娣捧着一手心的雪碎转过身,对着惊喜呆愣的宁弘那方向,轻轻一吹,顿时间手心里的雪花飞扬起,飞扬雪碎后的那张脸,倾国倾城。
她惊喜笑着,慢慢看着雪碎落下。
宁弘不再犹豫,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他疾步向她跑着,眉眼甚是浓郁的思念和深爱,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跑去,一把抱起她旋转。
他衣袂飞扬,她发丝飞舞。
他们坐于走廊栏杆横椅,宁弘将她打横坐在自己腿上,衣袂包裹着她裸露的双足。
雪碎尽数吹进,在他们头上点缀颗颗白絮。
昭娣醒了,可她还未恢复记忆。
她仍是戎古庄懵懂无知的林中姑娘。
但这对宁弘来说,不重要了。
只要是她,她是温昭娣,她爱着他,就够了。
宁弘的衣衫铺散在栏杆椅上,寒风吹着他发丝撩拨他绝美英容,怀中搂着略带憔悴之色的佳人,美得像一幅画。
他一手捧着昭娣的后脑,紧紧在她额间一吻,并勾起她的下巴,痴迷地望着眼眸,“你醒了,真好,第一次觉得,这初雪,真美。”
她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宁弘,依偎在他怀中,“阿宁,你,还会再舍弃我吗。”
昭娣的衣裙披散在他腿间,垂落于地面,长发松散在宁弘胳膊上,她担忧着又期待着,耳边传来心上人的话,“不会,永远不会,为夫对你,至死不渝。”
她轻轻伸出一手抬起,接着屋檐外吹进的雪碎,“这初雪,真好。”
风又吹了吹,她的头发向后飘扬着,久违的,露出单纯清澈的笑容。
这一刻,是他们此生,最美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