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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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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门,七妹心念念着承欢,一路小跑先行离开,徒留昭娣一人缓慢前行,她正想静静心,目光垂落地面的视线内,乱入一捧野花。

抬起头,竟是慕枫。

“你这是,在作甚。”

略带嫌弃地看着那捧野花,杂草枯枝都聚拢参杂其间,淡雅清新的简朴系花束也变得极为不雅。

真是粗俗。

难得一见汉子柔情,他摆弄着花束看了看,笑得尴尬,“他们都说,中原姑娘生气了,拿花一哄就好,莫不是,我这花不好。”

他甚是不解拨弄着花束。

“噗嗤。。。”

抑郁了一整日,就这般被他逗笑,心情顿时好了大半,见他今日不再那般粗鲁的皮毛狼牙衣袍,浑身银灰缎面锦衣,玉带缠腰,足下黑金靴,比初见时更英姿俊朗。

不比扶苏的温润人如玉,谦谦君子,宁弘的天生王者气,嫡仙妖魅,慕枫是那褪去年少轻狂的英姿煞爽,阳刚浓郁的处之泰然。

“罢了,来的正巧,随我去喝一杯。”

他讶异,明眸星光闪烁,“你竟会喝酒,真是甚好。”

古道边,长亭外,芳草悠悠于席间,昭娣和慕枫于长亭台阶席地而坐,身旁一摞摞酒壶。

“这儿的酒,味道果真不同。”昭娣舔了舔唇瓣,齿颊留香,难为李白爱边写边喝,她情不自禁道,“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慕枫不解,眼神微眯打量她,“这就醉了,正黄昏时分,何来月色。”

摇了摇头,只叹慕枫不解风情,抬头举壶,一口畅饮入喉。

“你方才说,这儿的酒,你不是这里人?”慕枫后知后觉,同样捧着一酒壶询问道。

酒喝得多了,头昏昏沉沉间,也不知在说何话了,只是昭娣依旧飘飘然,言语舒缓慵懒,“自然不是,我比你们迟出来好些年,按理说,你们,可都是我的老祖宗。”

“老祖宗?迟出来好些年,”慕枫喃喃着,微瞥眉敛下眸子沉思,随即目光投向天边,眯起,“这种事,倒是依稀听过,很像。。。”

昭娣喝尽一壶,甩向一边。

“啪——————”

顿时碎片四散。

“看来你们中原,也有很多烦心事。”慕枫眼里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沾染着黄土沙。

见他偶露沉重态,昭娣狡洁一笑,微微凑近了,“怎么,慕枫将军所处的大草原,也没的那般自由自在?”

这回,轮到他沉默。

昭娣似抓到软肋,慵懒一笑,朝着身旁的柱子懒洋洋靠去,眸子半睁半眯,红透的双颊,倒是别一番诱人风情。

清风吹拂几番她碎发,也是胡乱抹了抹开,这才懒懒道,“不过是帝王生疑,慕枫将军矫勇善战,你取而代之,无人会有议论。”

“你当真这般觉得?”慕枫这次不再忌讳,他轻侧头,目光精利,看着醉醺醺似乎说着胡话的昭娣。

“在我们中原,自古以来功高盖主,君王恐将军之姿,卸磨杀驴,千古以来,从未变过。”又扯下一酒壶红布,仰头豪饮,毫不介意此举洒落满下巴脖子的酒水。

慕枫言语间已经透着不自信,回过头低着,目光打量弯刀上精美的图腾,“也许,我们金辽会不一样。”

将手中酒壶扔给他,只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酒壶扔来他一把接过,手握酒壶,只静静看着,良久,仰起头,一饮而尽,衣袖擦了擦嘴角。

“慕枫将军能想通,自是,再好不过。”昭娣笑语,对他的神情间多了几分欣赏。

他不解,看着摇摇晃晃的昭娣,几番拉住,“你又为何,这般提醒。”

紧撑着他胳膊,头昏脑涨间,重抢回酒壶,“慕枫将军做了帝王,便不会再与我国为敌,这该多好,哈哈哈哈哈。”

这答案,慕枫早已猜到,但他惊异昭娣会直言不讳,尚有大草原的豪爽风情。

“如今两国纠纷,可无论宁弘还是扶苏,我都不愿再谁败谁赢,可终究得有结果,若是你国再插入,这倒是我,实在不愿的了。”昭娣勉强支撑起来,望向一旁碎裂一地的瓷片,正逢发丝被清风吹拂,她叹了口气。

继而又接道,“这世间,能有这般戎马一生的爽朗少年,已少之又少,你不比阿宁,尚有柔情,实不该,被这君主泯灭。”

璀璨多彩镀着佛金黄昏渐落,在昭娣脸上似是缓慢褪去金身,红熏熏的脸颊隐没夜色,繁空些许星点,正闪烁。

昭娣笑了,清澈的眼眸弯弯成月牙,唇线勾勒着诱人弧度,此时也扬起笑意,抬起手,一指指向前方,“你瞧,这月色可不就来了,把酒言欢,我心似明月,可惜千里,未再能婵娟。”

抬起的脸上,已滑满泪痕。

“怎么哭了。”

颓然放下手,只头靠长亭柱,脸颊紧贴着,那一丝舒爽的冰凉。

“我想家了。”声音变的有气无力。

“这有何难,明日,我随你回府便是,你府上,所曾何处?”

她大哭,府上所曾何处,不曾何处,不在今世,往生前路,怎摸的路途。

“何处,都不再有我家,千里,再难婵娟于长久。”

慕枫放下酒壶,一时手足无措,他突然瞥着怀中,掏出那埙,放于唇间轻吹。

埙声和美,乐曲流畅心间。

昭娣觉得脑袋昏昏沉,倚着那柱子,耳畔听埙声,只道这世间好宁静,最后一眼迷离月下,微微合上。

次日午分时候,双眸终被暖阳照醒,眸子微睁,缓了片刻神,眼前明亮亮,只见一地酒壶狼藉,怀中还抱着,残余半量的壶,

瞥见一旁,慕枫手撑弯刀,端坐屹然,双目紧闭似养神。

“睡觉都这般累。”昭娣伸手,对着他一推。

只一瞬,慕枫身形一晃已挥出弯刀驾于她颈间,英姿眉眼目似利剑,得意道,“可别小瞧了我。”

颈间弯刀已被收去,她拍了拍衣领,“总有一天,要被你失手灭口。”

“怎么会,我向来有分寸。”

酒已醒大半,脑袋清明间多了份隐痛,亦回想起昨夜的话,扫向四周,空无一人。

“慕枫,你可想好,三马同槽,取而代之?”手中摇晃着半瓶酒壶,却不看他,只凝视地面。

慕枫收回弯刀的动作变得缓慢,眼中权衡谋略,昭娣瞥过眼眸偷偷打量,见他的确有动心,不经意间笑了。

“慕枫将军倒是别担心,若是信得过,我昭娣,为你运筹帷幄。”

“此话当真?”

他毫无遗漏,隐射出野心。

君王心恐他功高盖主,作为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帝王心约莫隐识,奈何他一介武夫,只擅戎马矫勇善战。

昭娣几番试探,见他不排斥此言,却迟迟疑虑,不难想,仅仅缺个军师而已。

放下那壶酒,对着慕枫便抬起了纤手,银丝青衫广袖垂落空中,目光诚恳间,带着期待的媚笑,“两国友好邦交的前提,昭娣只愿金辽帝王,是你慕枫。”

“啪。”

慕枫未再犹豫,另一手紧紧握住她悬于空中半响的玉手,“能于乱世安然无恙的深宫王府女子,我慕枫,不得不信。”

金辽国兵马尚在慕枫掌权之下,如今与他共盟结义,倒是无需担忧金辽来犯。

眼下,便独留扶绅翎。

四月日光甚是明媚,懒洋洋倾洒院内石子路,缱绻云霓照的药田间,些许草药镀上金光,湿漉漉的泥土混着芳香,掺杂暗香疏影。

昭娣一身青衫,广袖摇曳浮动,在忆娣间后院调制着宁弘的药丸,轻抚,袖摆拂去一桌药材残渣。

一旁扶苏,银灰交映丝竹案,玉锦玲缎覆身姿,面容和润,瞳孔含绚生情。

正为她生火点炉,整个院子沉浸在浓浓药香中。

“苏苏,我前些日子,与慕枫达成协议,”昭娣目不转睛,只定定看着手里的药材,“金辽不会再与凡尔国为敌,眼下只需,让阿宁回娄越就好。”

扶苏半跪在台阶边,隔着层叠迷离,烟雾薄廖,只远远望着昭娣身后,“从前,他是为一统天下,如今,他是为了你。”

“我总有办法,让他回去。”昭娣眸子狠了狠,眼里流逝精光,一瞬,敛下。

已无心再照看那药庐,扶苏站起,心中惆怅,侧脸面向余光,半颊生温,“你还是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院子一时寂寥沉默,只剩下药炉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爱恨情愁两茫茫,岔路何去无方向。

湘西此时刚踏进院子,二人氛围僵持怪异,他只狐疑打量,随即轻松一笑,在昭娣对面坐下,“我来取药。”

收拾好一桌的药材,对着院外大喊,“空芷,空芷。”

“哎,别了,”湘西慌忙制止,瞥向院外并未见空芷身影,松了口气,“在哪儿,我自个去取就是。”

“你难道,就要这般躲着,这心结,总得放下。”昭娣说道,瞥见一旁扶苏已经重新半蹲下,照看着药炉子。

湘西脱口而出,“你且说我,自个心结可曾解开了?”

拿着药材的手紧捏,干枯草药碎裂一桌,眼眸犀利抬起,“湘西,是不是忘了上次的教训?”

曾有一度在宫中,湘西不过玩笑话,称昭娣喜宁弘美色,贪图其姿容留宿深宫,她不声不响在殿中点上焚香,邀他用晚膳,当时他还纳闷,为何宁弘百般推脱不来。

天真如湘西,以为二人情感起了间隙,好生安慰昭娣一整夜。

回去后,舌头过敏半月有余,吃不香喝不了辣,向来伶俐的口齿连着一月说不利索,甚是解气。

紧忙捂住嘴,环顾四周未见焚香,“我且住嘴。”

“药庐内左手边第四行二格,去吧。”

他怀揣药罐走出,一身的藏蓝玄衫,立于昭娣身旁,“你也别忧心,虽盲女回来,眼下这病甚重,宁弘仍是不管不顾之意,想来,还是弃她护你的,只是,苦了那孩童。”

忙碌于药材间的纤手一顿,蓦然凝眉抬头,“你说什么,盲女病重?”

“我倒是忘了,你久离深宫,自是不知,两日前,她突然染病。。。”说到这,湘西犹豫着,未敢看去昭娣。

昭娣觉察怪异,站起身走近,探究他神情,“湘西,有何事瞒我?”

“唉,”他叹了口气,手拿药罐背于身后,“两日前,皆有宫女太监说你与一名女子进宫,在她房内呆了片刻,你一走,她便出了事,眼下,朝臣都言你身为皇后却视位如儿戏,终日流连长安城,如今,还对一孤儿寡女下手。”

昭娣转过身,眼眸绝狠望着眼前道路,“那,阿宁是何举动?”

“还用问,自是无视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叫人去医治。”湘西感概,微点了点头。

“呵,”她苦笑回首,只定定神,“你们都觉得,是我下的手?”

湘西一愣,嘴刚张开,这回倒是及时勒住言语,可惜,神情举止连带着惊异反问的面部神态,已然在说“嗯?难道不就是你?”

敛下浓郁绝狠的眸子,微抬头深吸一口气,“空芷!拿着我的药箱!”

刚踏去门槛,端于身前的胳膊被拽住,“哎,你又要作甚。”

“进宫,医治盲女。”冷言着,一手拂开湘西,只甩下淡淡一句,“苏苏,这里交给你。”

一身韶金华服,尊贵不失清丽间华裾鹤氅,广袖似垂地面,衣香鬓影,青丝披散冠以简雅精致飞云鬓,左右步摇相对,点缀些许银饰。

下了马车,沿途路上赤鹤披帛摩擦青砖地面,太监宫女频频回头,忘不掉那眼角赤色飞影,媚眼如丝,凝脂肌肤樱桃唇。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吱呀”一声,推开那破旧的门,飞腾起层层灰雾。

纤手拂动,微略挥去空气中呛人的尘土,掏出丝帕轻掩鼻尖。

映入眼帘中,虚弱的女子正躺着,发丝凌乱,面色发灰,较前日相见时,更瘦三分了。

绮罗珠履缓步踏入,挡住大半光影,空芷在一边放下药箱,听闻声响,盲女跄踉爬起,朝着虚无的空气伸出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

上前轻轻接上那枯黄粗糙的手,柔柔道,“你的孩子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这是出了何事?”

听着昔日熟悉的嗓音,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使劲摇着那触手生滑的柔荑,“他们说我病了,我病得重,照顾不得小星,可我的孩儿一刻也未离开过我,我求求你,哪怕我真的命不久矣,也该让他送我最后一程。。。求求你。。。”

越说气越虚,免不了一阵喘气,伏在床榻间不断深呼吸着。

“你先躺下,”扶着盲女睡倒,她对空芷示意门外,见她出去,又道,“我去让人把你孩子带来,你且莫慌,安心养病才是。”

盲女终于乖乖躺下,只想着将会见到小星。

昭娣挽袖打开药箱,轻轻为她诊脉。

脉象虚浮,有哮喘之症,隐约觉察经脉受损,似有,中毒之像。

但这毒,像是有害烟尘和微小颗粒,于体内积聚过多,致使她气管堵塞,呼吸困难。

清澈明眸微颤,昭娣突然想到那次大火。

体内留下大火后遗症,拖延至今,难道她当日真的遭遇火灾,并未欺骗宁弘,只是,谁救的她,又是谁,让她这般出现。

这一瞬,昭娣甚觉有人,故意让她医治。

不治,应了朝臣的话,落人于口实,倘若治,难保又生事端。

她一直沉默着,盲女不禁疑问,声带微微颤抖,“怎么,我是不是,没救了。”

“不会,不过小毛病而已。”昭娣安慰道,替她盖紧被子,想出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点起迷香让盲女沉沉睡去,坐在一边慢慢喝水,小屋简陋,不曾有茶,昭娣只能将就。

空芷携日光辉踏入,侧头看了床榻上熟睡的人,回到桌前,“主子,方才我去问了毕左,他说,君上根本没有派人来接走小星。”

“那就是,有人假冒他的名义带走了小星,会是谁,”昭娣猛然站起,深觉事态严重,“这事,你跟阿宁说了没有?”

“未免打草惊蛇,我还没透露此事,主子,是否要告诉君上?”空芷也一时觉得恐慌,在深宫能藏住孩童的,会是怎样的人物。

原以为扶烟灵死后,总算能安稳时日。

昭娣凝神气聚,瞥了一眼床榻上熟睡的人,“不急,你去喊师父过来。”

趁着空档,她在纸上写下麻杏石甘汤的做法,麻黄、杏仁各九克,甘草六克,石膏二十四克。

思虑一番,又写下紫苏叶,前胡,桔梗,苦杏仁,麻黄,甘草,陈皮,半夏,茯苓,枳壳,黄芩,制成药丸的方法汪实初自是明白,这种通宣理肺丸,想来还未面世。

正检查着药方,汪实初赶来,同样侧头看了一眼昏睡的盲女。

“昭娣,你找我。”

“师父,”她将手中药方递给汪实初,“药方我都已经写好了,剩下的便交给你。”

汪实初接过,只细细看一眼,不解道,“你既知晓如何医治,为何让我着手。”

“师父,我总觉得此事怪异,恐有人给我下套,但你不一样,你不过宫中御医,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昭娣狡洁笑着,言语之色近似哀求,“师父,你就从了徒儿吧。”

昭娣紧抱着他的胳膊,悠悠晃荡着。

无奈一笑,折叠起药方,低头看着身旁小猫般的女子,“是了,徒儿的事就是为师的事,你且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别呆的久了,又叫人生出话来。”

“旁人说的何话,我可曾在乎过,倒是师父,你久居深宫,实在是该为我说道说道,免得都以为皇城之中,再无人为我撑腰。”昭娣佯装忿忿不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娇嗔道。

“行了,快回去吧,”汪实初淡笑,一把拉起她往门外推,推出门外,双手把着两扇门,恍悟,“对了昭娣,你若无事,去看看我。。。不,去看看太妃吧。”

这一次,汪实初收起了平时的宠溺和淡雅,眼眸中挥不去的情绪和无奈,映在余辉日光,消不去的权贵愁绪。

前皇后晚敬不过比昭娣年长三四岁,却在深寂后宫以太妃之名,耗费少女年华时光。

踏进她偏远寂寥的殿内,与从前并无不同,只是连一个打扫的宫女未曾见到。

悄然走入,缭起门帘,一晃眼间,似有黑影掠过,看不真切,目光正追寻,触不及防被喊着。

“你来了,真是稀客。”

晚敬走来,从容不迫的淡然间,略带怪异,呼吸间不平稳地喘息,脸颊红晕好似扫重了腮红。

她重新环顾了四周,心下暗暗疑虑,还是回过头一笑,“半年来,确发生了许多事,但朝堂之上,多亏了你。”

半年间,晚敬已在书信中交代昭娣事后,就委托汪实初联系家中权贵以及旁亲,几月来,连同大将军和温国公在前朝自成一派。

虽娄越国德高望重的老臣插足凡尔国政策,因着大将军温国公连同晚敬身后势力的聚拢,他们并未占得便宜。

烟雨楼上下见得昭娣家族在朝中势力如此稳固,再未敢产生,叛离之心。

倒是宁伯贤,所幸昭娣失踪前,让他接管烟雨楼部分事物,一方面解决了自己分身之急,同时也让张老时刻看着他。

一举一动,皆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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