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殿宇中,零星几盏灯火,昏昏暗暗。轩窗上贴满了红色的喜字,还从梁上悬下许多红色的薄帷,遮住了大半的烛光。
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极大的榻,两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在彼此纠缠,空气中流淌着燥热的气氛。
沉重的呼吸声,细细的喘息声,衣物轻轻摩挲的窸窣声,此起彼此,越发惹人好奇。
徐氏悄悄走近,躲在薄帷后。
稍稍探头,却怔在原地,浑身发颤。
躺在榻上,面色娇羞的女子...是她自己?
那那个男人是...?
徐氏心中陡然升起一抹心慌,不敢深思,下意识倒退两步。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拽住了她,声音低沉,“你跑什么!”
“啊!”徐氏猛然睁开眼睛,呼吸急促,伸在丝衾上的手微微颤着。
群青忙放下针线,快走两步值榻前,伸手碰触她的额头,见没有起热才松了口气。“殿下可是做了噩梦。”
徐氏心里生出些寒意,神色有些恍惚,“对,是做了噩梦。”
她下意识拉了拉被子,却碰到自己的胸口,身体微微轻颤。
徐氏隐隐有些难堪,又有些躁动,“备水,我要梳洗一番。”
她轻轻摸上自己的脸,心里有些烦躁,“真是阴魂不散。”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一番梳洗过后,月白从门外走了进来,“殿下,宾客陆续来了。王爷在前院招呼了,您也得去招待女客了。”
此时已是五月初,距离上次宫宴不过月余,宋瑜便要嫁入晋王府,可见这场婚事办得匆匆,乃至礼部省去诸多繁琐礼节,以至于最后简单地不成样子。
徐氏轻轻叹了口气,换上了正妃服饰,在侍从的簇拥下去了正院。
虽是简办,可也是有品级在身的孺人,又是圣人亲自下旨,便也有许多亲近来往的人家前来祝贺。只是少有长辈。
徐氏坐在了榻上,她虽不常出去走动,但是每年佳节仍要去宫中庆祝,因此与一些命妇有过点头之交。
这会儿,她环视四周,便也间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娘子,观其发饰,也并未婚嫁。
徐氏感叹岁月无情,随意一瞥,忽然微微发愣。
她凑近身边的安宁公主,指了指远处正在品茗的黄衣女子,低声道:“阿姐可知,那位小娘子是哪户人家女眷?”
安宁公主微微抬头,稍微打量了一番,语气淡淡,“辅国大将军刘家的七娘子。”
“辅国大将军家的?”徐氏不禁自喃,忽而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可是先王妃的女弟?”
安宁公主点点头,“先王妃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怎么了?”
徐氏摇摇头,微微笑着,“只是有过一面之缘,问问罢了。”
安宁公主也不再问,只是转头说起了旁事:“早前姑姑便说想约你一起打猎,只是看你忙于府中之事,便也不急。如今忙也忙好了,你看哪天合适,咱们一起去郊外骑马打猎。”
徐氏心神一动,小声道:“时间倒是都合适,只是我从前都是在宫中马场骑马,现在手头没有合适的马匹。”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安宁公主微微颔首,“这样,你的马叫什么名,我唤人帮你送来。”
徐氏喜上眉梢,“多谢阿姐,它是匹白马,名叫小如。”
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去食厅吃饭,期间有乐舞、有杂技,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眼看金乌西沉,天色昏暗,这场昏礼也慢慢落入尾声,徐氏也到了该退场的时候。
她站在后院中,微微仰头,静静地看着烟花盛宴,在昏蓝的天空中盛开绽放,随后悄无声息地零落。但那一瞬间的美丽,照亮了整个夜空。
“真美啊。”
“采娘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徐氏回过神来,转身看去,轻轻一笑。“是七娘子啊!”
采娘微怔,又微微福身,“殿下识得臣女,是臣女的荣幸。”
徐氏莞尔,“大约过去久了,你有些记不清。本宫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采娘有些意外,脸上露出几抹羞涩,“殿下许是认错了。臣女近日都在备嫁,不曾出府。”
徐氏蹙起了好看的眉,微微转动左手上的蓝宝石金戒指,“3月中旬,在西市柜坊附近的茶肆?可还记得?”
她细细打量着对方,见其仍是面露迷惘,笑道:“可能是本宫记错了,七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采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福身,便离开了。
一侧的月白心里有点打鼓,“殿下...真的不是一个人么?”
徐氏若有所思,“你也觉得她们两个人长得很像是么?”
月白点点头,声音还有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可就有意思了。”徐氏微微轻语。
长安中有一个同先王妃长得相像的女郎,还是在热闹的西市出没,这事怎么都透着一股怪异。难道是辅国将军的私生女,还是先王妃没死?假定只成立后者,那当初的丧事是怎么办的?晋王...他知道么?如果他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不知道...那当初又是怎么回事呢?
徐氏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想过分追究,只想先把自己的死劫渡过去,其它的,总有时间慢慢去琢磨。总不能做出因小失大这件糊涂事。
徐氏低声吩咐:“王爷已经领事,府里也不能太过松散,尤其是庖屋,一定要抓在我们的人手中,明白了么?”
陈嬷嬷点点头,“殿下放心。”
烟花散去,宾客离去,热闹的王府转眼就寂静了下来。
竹苑里,海棠花盛,藤枝繁茂,风姿妖娆,花瓣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清丽怡人。
青布幔制成的青庐内,宋瑜坐在榻上,不自觉地把玩手中的扇子。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噪音,一阵凉风袭来,来人已经随手坐在案前,大口喝着茶水。
宋瑜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她放下扇子,轻轻托起长裙,坐在晋王身侧,小声道:“殿下,妾身伺候您脱衣。”
“不用了。”晋王冷冷瞥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说:“看在卫国公和母后的份上,本王迎你进府、保你名声,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就在府里老实呆着。不然,便是太后,都保不住你。”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宋瑜心中一慌,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声音有些哀求,“殿下,今日是我们的成婚之日。”
晋王微微俯身,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嗓音淡淡,“本王两年前有想过娶你,那时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做,非要上赶着做妾,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原因么?”
他说到最后便没了耐心,撕下那块被宋瑜握着的一角。
宋瑜微微仰身,泪水盈盈,“殿下,殿下,就这一次,您留在这里,日后妾身一定乖乖的。”
晋王微微蹙眉,“你好好休息,不会有人知道本王未与你洞房。”
“殿下,他又不能给你生孩子!”宋瑜朝着他大喊,“阴阳调和才是天道。你岂能为一介阉人守身?”
晋王转身,面上阴晴不定,他拿起桌上茶杯便扔了出去,温水泼在宋瑜的脸上,冷声道:“本王为他守身?你怕是疯了。若不是你下药,本王岂会一时情迷乱了阴阳?”
他岂止是不愿意碰宋瑜,他还有点怨。宋明和他相伴长大,自有一份情谊,可二人从未越矩。他是有点悸动,但也询问过同僚好友,实属正常,过了这段时期便好了。偏偏宋瑜中间插了一脚,导致一切都乱了套。
“你攀不上阿兄,就来给本王下药,真当本王好性子是么?”
水滴湿了前额鬓发,顺着宋瑜的脸庞慢慢滑落,眼眶泛红。
她瘫坐在地上,红色孺人礼服散落在地上,衬得面色有些苍白。
“我能下药一次,就能再下第二次。”
“一个阉人...,哈哈哈哈。”
晋王冷着一张脸去了隔壁的侧间,随手将婚服扔在地上,松快地泡了一个澡,心里舒服许多。换好寝衣,便掀开丝衾躺了进去,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轮弯月挂在梢头,月色透过高大稀疏的树叶落在窗前。
晋王迷迷糊糊睡了一会,看见天色有些微暗,便悄悄回了青庐,坐在凳上。又过一会,今日的第一声报晓鼓响了。
“咚”的一声,鼓声穿过无边的寒夜,回荡在灰暗静谧的上空。
“咚咚。”
“咚咚咚”
绵延不绝的鼓声响起,长安城内渐渐热闹了起来,竹苑门外也有了动静。
晋王顺势梳洗,换了身衣物回了前院书房。只是寝间里空荡荡的,榻上的丝衾叠得整齐利索,却并无余温。
他蹙起了好看的眉,挥袖前往玲珑院,却见宋明正站在院里,同徐氏身边的婢女有说有笑,便是眼角都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晋王心中顿时有些焦躁,面色一冷,迈出的步伐重了一些。
宋明听到声响,抬头望去,看见晋王时心中一松,忙走过去迎着,“奴婢去竹苑没见到您,想着今日宋孺人敬茶,便在这里等您。”
晋王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问道:“你昨日没回书房睡?”
“啊。”宋明下意识舔了舔唇,小声道:“奴婢昨日在杂役屋里睡的。”
晋王冷冷盯着他的嘴唇,别过脸去,漠然出声:“没有下次。”
宋明低声应下,瞧见温孺人进院,脸上下意识浮上笑容,“殿下,孺人来了。”
晋王似乎听不见一般,抬腿就往屋里走去。
此时徐氏已经坐在榻上,只是许久不曾早起,有些微微不适。她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招呼温孺人坐下,照例询问了两句,便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宋孺人慢慢走了进来。
徐氏照例说了下客套话,喝了敬酒茶,又赏了些首饰。
温孺人眸光闪烁,柔声道:“妾身比您先进府几日,若不嫌弃,姐妹相称便是。若是有空,可去兰苑闲逛一番。”
宋瑜沉静地点点头。
待晋王离去,徐氏随意往榻上一靠,便打发两人离开,准备填点肚子,继续补眠。
陈嬷嬷乘了一碗麻粥放在案上,小声道:“奴婢瞅着王爷和孺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徐氏心里嘀咕着,这娶了心爱之人婚事还办得这么简单?怎么能有好脸色。她有时候也搞不懂晋王,这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若是不喜欢,爱人死了,他疯了;若是喜欢,上辈子也不见将人迎进府里。
反正她也管不着,只是对晋王观感一般。毕竟就算上辈子下毒之人不是晋王,也终究与他脱不了关系,左右都是后院手段罢了。
她早就将重点怀疑对象放在了温孺人身上,只是暂时没有证据,还是要来个人赃并获才是。
徐氏喝了一口麻粥,觉得味道有些怪怪的,便放在一旁。嘱咐道:“嬷嬷,我与两位公主约了打猎,而温孺人月份也大了,又是头胎,所以多盯盯兰苑,以防我不在的时候生事。”
陈嬷嬷点点头,“殿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