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梅是个开朗健谈的人,她一路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眉飞色舞,鲜活至极。辜洪辉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自己和李含英的事,稍一犹豫,话题就被她带远了。
算了,还是让含英跟她说吧……
辜洪辉正想着,就瞧见李含英和对门王嫂子一起说着话,往这边走来。
李含英不知说到什么,微微一笑,突然抬眼,就看到了辜洪辉和……方晓梅。
方晓梅烫了时髦的卷发,刘海打理得很细致,俏皮地卷在她白皙干净的额头上。她穿着一件红大衣,偏薄,版型挺括,看起来特别洋气。一见到李含英,她就把行李箱丢了,朝好姐妹伸出手:“含英,让我抱抱,想死你了!”
她扑来时带着一股香风,李含英下意识避开:“你来了。竟然这么快……”
小说里的情节又一次变成现实,方晓梅会变成小说里描写的那副模样么?
方晓梅没抱到李含英,也没多想,俏皮地答话:“那是,接到出差的任务,我马不停蹄回家收拾行李,厂里安排的招待所我都没去,直接坐中巴找你来了!”
李含英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这十多天来,她把书里的情节反复咀嚼,如果说辜洪辉和辜母是导致她婚姻不幸的主因,方晓梅何尝不是其中的推手?她那一通通电话,让她和娘家走向不和,让她和翠翠走向分离……李含英只是想起就觉得心里发寒,根本生不出重见朋友的喜悦之情。
王嫂子看看方晓梅,又看看李含英。她初看见辜洪辉跟个年轻姑娘有说有笑就觉得怪得不行,这会儿看来,这姑娘跟李含英也熟。但看李含英的反应,也不是很热络呀?她闹不明白,但知道自己不好再杵在这儿,便说:“含英啊,你先招待客人吧。你那事我记着呢,今晚就给你办好。”
李含英点点头,又跟王嫂子说了两句。方晓梅也跟着笑,感谢王嫂子帮忙照顾李含英,一派娘家人的姿态。
王嫂子走后,方晓梅亲亲热热地挽住李含英的胳膊:“累死我了。你今天忙什么呢?我在你们厂外头候了半天,联系不上你,得亏门卫大叔帮我联系辜洪辉,不然我还得吃你的闭门羹。走走走,快领我去你们家歇歇去!”
她搡着李含英要走,临了想起什么,回头喊辜洪辉:“哎,辜洪辉,帮我提一下行李!今晚我露一手,就当犒劳你。”
李含英却拉住她,下逐客令:“晓梅,这儿不方便留你住下。你先回去吧,再迟就没车了。”
方晓梅愣了愣,见李含英不像开玩笑,又惊又急:“怎么了,为什么,我们多久没见了,我好不容易来看你一趟,你都不留我住一晚?”
李含英扯了扯嘴角:“你要是想见我,往后我们多得是机会,不急在今天。”
“什么意思?”方晓梅察觉出不对来,紧着嗓子发问。
李含英定定看着她,简明扼要地回答:“我和辜洪辉离婚了。”
“不是,李含英,你发什么疯,你拿这种事开玩笑……”方晓梅颤着声骂了李含英一句,转头向辜洪辉寻求否定的答案,“辜洪辉,你还不说说她!”
却见辜洪辉眼眶微红,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着,极克制地冲她点头:“我们确实离婚了。今天离的。”
方晓梅从没见过辜洪辉这个样子,在她的记忆里,辜洪辉或许是镇定的,或许是幽默的,但总是英姿飒爽,而不像现在……明明人没变,还是她恋慕的那个男人,却被颓丧击溃,好像即将死去的白杨。
方晓梅望着他,眼眶也跟着红了,嘴里喃喃:“你们怎么回事,你们在搞什么,好端端的,你们闹什么离婚呢……你们还有翠翠,你们离婚了翠翠怎么办?”
李含英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翠翠跟我。”
方晓梅不信辜洪辉能轻易割舍这段感情,他明明那么爱李含英,那么疼翠翠!是了。看辜洪辉的反应,他分明是不舍的,难过的——他不想离婚。那是谁提的?是——
“李含英!你真是疯了!你闹离婚,你还要把翠翠带走,你让辜洪辉怎么办?!辜洪辉多好的人,他待你不好么,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非要跟他离婚?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耍什么性子,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不懂珍惜!”
指责的话从方晓梅心里喷射而出。不够,还不够。她无法理解,无法原谅!那么好的辜洪辉,一心爱着李含英的辜洪辉……李含英为什么要辜负他的真心?她让他伤心了……信件里,电话里,明明一切都好,好得让她羡慕,李含英到底有什么不满意,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方晓梅忍不住想,要是她当时再主动一点,再主动一点点……
不,辜洪辉不喜欢她。
辜洪辉只喜欢李含英。
方晓梅满心都是酸涩,深吸一口气,理智回笼:“算了算了,我不跟你在这儿吵。先带我去你们家,我们关起门来慢慢说。”
就算再气李含英,方晓梅还是想劝他们好好过。办好了离婚手续也无妨,又不是不能反悔。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相信李含英就是一时脑热。辜洪辉这人经得起考验,李含英不会丢了这块宝。等李含英被她劝服,回心转意,辜洪辉也该高兴起来了。他们还像朋友一样相处,她会继续守候他们的幸福……
方晓梅想象着那样的情景,心里又酸又软,蒙蒙雾气又一次蒙住她的眼睛,她有些鼻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李含英却完全不能领会她的心意,她的回答很生硬:“这有什么慢慢说的?你要是想劝和,大可不必。”
方晓梅顿时被点着,拔高了声音:“你什么意思李含英,你还有没有拿我当朋友?!你和辜洪辉闹到这个地步,却连一点风声都没透给我。我劝你难道是想害你?你倒好,你连听都不想听!”
辜洪辉忙劝方晓梅消气,心里不是没有感动,但又为方晓梅的维护犯难,因为他很清楚错误在他,是他辜负了含英和翠翠,方晓梅不了解情况,把他说得也太好了些……
李含英倒是发现他们确实般配,这就彼此体谅上了。她轻笑一声,笑得释然:“你说我没拿你当朋友,可你从头到尾哪怕问过一句我的情况?翠翠喊你一声姨姨,你这个做姨姨的知不知道,她前些天差点因为出血热就医不及时而死掉?你不问,你不了解,你只是指责我,怪我不懂珍惜。你这么偏袒辜洪辉,你敢说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姐妹?”
方晓梅是玲珑心思,哪怕她报喜不报忧,方晓梅也曾来信问过她工作的事,问过她产检的情况。那些记忆怎么都从方晓梅的脑海里抹掉了?只因为她爱慕辜洪辉,就只记着他的好?
李含英算是看明白了,她早该看明白。爱是自私的,排他的。从方晓梅对辜洪辉生出爱意的那天起,她们就不再拥有纯粹的友谊。
方晓梅的声音被李含英失望的眼神攫走,她哑然失语,好半晌才道:“我没有……我只是不知情……”
不知情,就可以凭着一腔好心搅和风雨?书里的她名誉扫地,和女儿离散,可都得归功于方晓梅的“好心”说和。
“现在你知道了,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事。”李含英神色淡淡,还给她一番说教,“方晓梅,就算我们是朋友,你也该跟我的生活保持适度的距离。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你能不能认识到这个错误对我来说不重要了。”
方晓梅闻言,如遭雷击:“含英……”
她伸手来拉李含英,被李含英避开。
她顿时心神大乱,下意识向辜洪辉求助,脆弱得像强风里摇摇欲坠的芦苇:“辜洪辉,你知道的,我没有坏心,你帮我跟含英说说……”
李含英甚至被她逗笑了:“你让他替你说话,你是想跟我和好,还是存心在他面前卖可怜?”
这话说得重了,辜洪辉皱紧眉,喝止一声:“李含英!”
许是这边的气氛看着有些紧张,远处的几个女人被吸引了注意,只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朝辜洪辉伸出手,李含英就在他们跟前,好家伙,辜洪辉竟好意思给她脸色瞧!
这要换成别的小夫妻,她们不知深浅不会瞎掺和,但这是辜洪辉和李含英啊!他们夫妇最近可是家属区的大名人,在李含英和翠翠被送去医院抢救前,谁能想到人人艳羡的辜家会是这种情形?
现在好了,辜洪辉是完全不隐藏了。他干脆领了个女人来,还提了个行李箱,这是准备住下?他辜洪辉也是个脸皮厚的,都做出这种缺德事了,还给李含英脸色瞧。呸,这是什么狗男人!
哪个有气性的女人能对这种不平之事视而不见?女人们纷纷挺身而出,护在李含英周围。
“哎,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含英啊,辜主任,这位是?”
“好难得,我们军工厂又来了个生面孔。辜主任给大家介绍一下呗,这是谁家家属呀?”
李含英一看,过来的几个女人都是熟人,就住这一块儿,跟她一样是职工家属。她们嘴上问着她和辜洪辉,眼睛却偷觑着方晓梅,带着点猜度。
李含英正好不想再跟这两人继续纠缠,便顺着女人们的话说:“她不是职工家属,在这里也没亲可探,辜主任,你把人接进来的,要不现在给送出去?”
方晓梅听她说什么“没亲可探”,那可真是扎耳得很。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含英……”
辜洪辉看她可怜,有心想帮忙调解,可他有什么立场呢?更别提方晓梅还说了那些胡话,含英恐怕是误会他们了。他这几年对不起含英和翠翠,他认,但是“对婚姻不忠”这个标签,他不能贴。
辜洪辉心里有了计较,自然不会多给方晓梅一个眼神,公事公办道:“先这样吧,方晓梅同志,我先送你出去。”
孰料他现在越公事公办,在那些家属看来就越是欲盖弥彰——上一刻还跟人家姑娘挺亲密哈,现在叫上“方晓梅同志”了,这是在她们面前避嫌?
啧,真会装!
当然,心里这么想,她们嘴上不会说,只帮着李含英赶人:
“哦对对对,你急着要走,我们就不留你了。”
“是啊是啊,要走得赶紧啊,不然没车了!”
一时间,方晓梅耳朵里塞满了各种声音。
刘婶子最年长,看李含英还跟个孩子似的浑身冒傻气,人家姑娘都找上门了,她竟让辜洪辉去送!
这可不成!
刘婶子眼珠一转:“辜主任,你忙,要不,我喊孩子帮忙带个路——文军!文军啊!”
“妈,你喊我干嘛!”被叫做文军的男孩儿跑过来,晒得黢黑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被刘婶子治了一顿才服服帖帖,催着磨蹭的方晓梅,要给她带路。
这么多外人在呢,方晓梅不好再说什么,提起行李箱,要走,又停住,还是不死心地想再解释两句:“含英,你真的误会我了……”
李含英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她:“方晓梅,你要是实在不想走就留下吧。我可以今晚走,给你腾张床出来。”
这话简直诛心,方晓梅霎时变了脸色。
在场的女人纷纷安慰李含英,一记记眼刀冷飕飕地飞到方晓梅和辜洪辉身上。
方晓梅简直站不住脚,哆嗦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辜洪辉深知什么叫越描越黑,不敢让她再说下去,又怕她想岔了,想不开,在这偏僻的军工厂里出事,只能硬着头皮送她出去,不去看身后无数谴责的眼光。
辜洪辉很清楚,他这一转身,他的名声就完了……那一刻他是真的厌恶方晓梅,厌恶她过分的热情,厌恶她不知分寸指点别人的生活。
辜洪辉把人送上车时,方晓梅眼泪婆娑。辜洪辉却不看她,对她没有半点怜惜。方晓梅手扶车窗玻璃,忍不住想:她真的错了么?热心肠也是错么?
她咬住嘴唇,觉得还是不能这样。哪怕李含英无法理解她,她也要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帮他们重新走到一起。只有李含英和辜洪辉幸福,她才能幸福他们的幸福……
是夜,辜母正在屋里纳鞋底。她节俭惯了,屋里只悬了一只五瓦的白炽灯,悬得低低的,她虚着眼睛,活儿倒是做得挺好,一个漂亮的图样慢慢在针线穿梭间成形。
“辜阿婆,辜阿婆!”外头突然响起小孩的喊声,辜母应了声,听那孩子脆生生说:“有你的电话!”原来是开小卖部的光头家的孩子。
“这么大晚上的,谁呀!”辜母嘴上念着,脚步却飞快,怕是儿子打来的电话,耽误久了,浪费儿子的话费。等她接起电话,却听见一道女声:“辜阿姨,是我,方晓梅。”
方晓梅把白天的事情简单说了,想请辜母帮忙给李含英做工作。
她原本其实是想找李含英的爸妈来着,没成想李含英家里竟然持赞成的态度——他们,他们竟然都这么不懂珍惜,把珍珠当鱼目!方晓梅更觉得替辜洪辉不值,但想着辜洪辉一片痴情,还是决定帮他一把,找上辜母,想着就算李含英和辜洪辉夫妻离婚,辜母毕竟是她的长辈,说话有分量。
不料辜母听了几句,火气噌噌往上涨。她李含英算什么东西?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全靠她儿子养活。只生出个赔钱货,还傲得不行!她都没说她的不是,她倒好,嫌起她儿子来了!这还得了?
“好晓梅,好姑娘,幸亏你告诉我。”辜母冷笑三声,“我明天就买票过去,她李含英敢嫌弃我儿子,我非撕烂她不可!”
方晓梅呆住,大脑空白,她可不是要告状的意思!可还没等她替李含英描补几句,辜母那头就把电话给挂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动自我的奉献主义者方晓梅准备给大家表演一个“我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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