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玄宗位于九重山,这九重山苍翠峭拔,山石奇诡,于天下名山中,只略逊于望仙山。
遗憾的是望仙山并非人人可进,因此十之八.九的游人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涌向九重山。
历史上,诸多造访九重山的文人墨客留下了不计其数的锦绣文章。
然而,千年前,开山祖师横空出世,于九重山创建九天玄宗后,立下的第一条宗规便是“外人不得踏足九重山,若有违者,杀无赦”。
这宗规被刻于石碑之上,置于山脚,以示众人。
曾有游人不信邪,执意要上九重山,被开山祖师一剑腰斩后,悬于山门。
殷殷鲜血染红了山门周遭,破洞处时不时地掉出些内脏、肠子来,引得飞禽走兽争相啃食。
不日,这尸体便仅剩下七零八落的嶙峋白骨了。
末了,连白骨都被饥肠辘辘的野兽叼走了,只余下浸入石阶与泥土的鲜血,经过足足一载的风吹日晒雨淋方才消失殆尽。
为了讨要一个说法,这游人的家人闻讯找了过来,不想尽数被开山祖师炼成了丹药。
由于这开山祖师心狠手辣,一时之间,九天玄宗俨然成了众矢之的,甚至有人传言开山祖师实乃魔尊兰猗的化身。
年复一年,随着九天玄宗日益强盛,加之修士对凡人日益轻蔑,九天玄宗声名大噪。
自打奚清川继承九天玄宗宗主之位以来,更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百年前,无端强占了九重山的九天玄宗非但一跃成了天下第一修仙名门,还成了伸张正义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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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嘉徵久闻九重山之名,此番虽是初次踏足九重山,但因心事重重,景致全未入眼。
他左侧是抱着“王不留行”的娘亲,右侧则是合该千刀万剐的奚清川。
他正背着一身是伤的小妹,拾级而上,若非心下满是不甘,凭着空空荡荡的丹田,他岂能背得动小妹?
不知一朝踏入九天玄宗后,奚清川会使出怎样的花招来磋磨他?
一行人进得九天玄宗后,弟子悉数前来迎接,齐齐朝着奚清川跪下,瞧来乌泱泱的一大片,远非曾经的重华楼所能比拟,韩玉亦在其中。
“起身吧。”奚清川又对韩玉下令道,“将本宗主的岳母、妻妹安顿好。”
宁嘉徵这才抬起首来,发问道:“我不能与娘亲、小妹以及‘王不留行’住在一处么?“
“你们三人俱在我九天玄宗,算不得住在一处?”奚清川柔声道,“为夫认为惟有阴阳两隔,才算不得住在一处,嘉徵不这么认为么?”
这不得好死的奚清川又在威胁他了,宁嘉徵凝望着娘亲、小妹、“王不留行”,小心翼翼地问奚清川:“我每隔几日能见她们一面?”
奚清川露出一副随和的模样:“嘉徵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为夫岂会舍得难为你?”
宁嘉徵试探着道:“那我能否日日见到她们?”
“不可。”见宁嘉徵欲要再言,奚清川不耐烦地道,“韩玉,还不快将她们带下去。”
韩玉恭声道:“遵命。”
宁嘉徵伸长手抱紧了娘亲与小妹,他业已无家可归,不想连仅剩的家人都见不到,遂哀声道:“求夫君别分开我们。”
隋琼枝附耳道:“阿兄,你切莫求他,他最喜折磨你,你求他不过是称了他的心意。”
小妹所言不无道理,但宁嘉徵仍是想试上一试,万一奚清川大发慈悲……
宁嘉徵越重视,奚清川便越想毁掉,譬如:宁嘉徵敬爱宁重山,他便逼死了宁重山;宁嘉徵看中自身修为,誓要做天下第一人,以振兴重华楼,他便剜了宁嘉徵的内丹,废了宁嘉徵的修为,并将重华楼付之一炬。
现如今,宁嘉徵妄图一家团聚,他便要其一家生离。
是以,他朝韩玉等一干弟子使了个眼色。
弟子们当即将宁嘉徵、隋琼枝以及隋华卿分开了。
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宁嘉徵现下较寻常人更为弱小。
他眼睁睁地看着娘亲与小妹被拖走,拔足直追。
仅仅追出两步,他突地踉跄着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
喉间腥甜,他抬手一抹,掌心便尽是鲜血了。
他咳得撕心裂肺,素来笔直的背脊弯曲得不成样子,宛若被拉至极限的弓弦,下一弹指便要绷断。
奚清川喜爱宁嘉徵这副病弱无助的惨状,所以并不将其扶起。
咳嗽间,宁嘉徵听得娘亲道:“徵儿,千万保重,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他已是废人一个,哪里来得来日方长?
他苦笑一声,艰难地站起身来,即刻挺直了背脊,继而问奚清川:“能否将‘王不留行’留予我作伴?”
“‘王不留行’?哦,那条要死不活的松狮啊,等它断气,为夫便将它留予你作伴。”言罢,奚清川细细地为宁嘉徵拂去身上沾染的尘土,一派体贴入微的良人姿态,实则包藏祸心。
这奚清川果真全无慈悲可言,谈何大发慈悲?
宁嘉徵自知该当吃一堑长一智,一旦涉及家人,却变得又天真又愚蠢了。
思及此,他不禁问道:“我何时能再见到她们?”
奚清川高深莫测地道:“嘉徵且猜上一猜。”
宁嘉徵打商量道:“一月一回如何?”
“这取决于为夫的心情。”奚清川转过身去,“嘉徵,请随为夫来。”
宁嘉徵跟着奚清川进了一房间,竟见奚清川取出一身女儿家的衣衫来。
奚清川将衣衫递予宁嘉徵,迫不及待地道:“嘉徵既愿当为夫的娘子,想必不会拒绝为为夫着女装,上粉黛吧?”
这奚清川丧心病狂,提出这等要求并不稀奇。
奚清川抬手抚摸着宁嘉徵的脑袋:“从今日起,嘉徵便将自己当做女儿身好不好?”
他沉迷于一寸一寸地折断宁嘉徵的傲骨,他要将宁嘉徵改造成人世间最符合三从四德准则的女子。
眼前的宁嘉徵弱柳扶风,较“琼玑盛会”之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魁首可爱了不少,但浑身的少年气还是太过刺眼了。
宁嘉徵明白自己拒绝不了奚清川,只得答应了:“便如夫君所愿。”
“真乖。”奚清川命人送了黄山毛峰来,闲适地在太师椅上坐了,而后发令道,“娘子这便换上吧。”
宁嘉徵正欲去屏风后头,不出意料地被奚清川唤住了:“三年后,我们便要拜堂成亲了,娘子何以如此生分?且为夫不是早已见过赤.身.裸.体的娘子了么?啊,是害羞吧?娘亲害羞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不是害羞,而是羞耻、恶心。
宁嘉徵只能停住了脚步,他的手指放在了孝布上,颤抖不休。
明明他不是第一次当着奚清川的面宽衣了,为何他依旧会感到害怕?
从奚清川的表情判断,奚清川正享受着他的恐惧。
何时他方能面不改色地剥尽衣衫,不让奚清川汲取一分变态的快意?
奚清川迤迤然地呷了一口黄山毛峰,责备道:“为夫手头没有茶点,正打算将娘子当作茶点,娘子何以木头似的?好生无趣。”
宁嘉徵充耳不闻,径自发问道:“我今日穿了这女装,是否明日便能见到娘亲、小妹以及‘王不留行’?”
奚清川温言道:“娘子是在同为夫打商量么?是啊,一家人要有商有量才能和和美美。”
对于奚清川的自作多情,宁嘉徵不予置评,他只执拗地道:“是否我今日穿了这女装,明日便能见到她们?”
奚清川恶劣地道:“倘使娘子愿意身着这女装,且涂脂抹粉地去见并无不可。”
闻言,宁嘉徵顿时迟疑了,若是依奚清川所言,娘亲与小妹会做如何想?
但是转念一想,若非周伯伯凑巧赶到,他甚至已经在灵堂之上,对着爹爹的遗体,当着娘亲与小妹的面,做下了那等事,相较而言,区区女装,有何不可?
再者,他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猴年马月方能再见到她们?
故而,他颔首道:“我愿意。”
奚清川含笑道:“娘子当真是能屈能伸,骨头不及你那妹妹硬啊。”
宁嘉徵陡生惊惧:“勿要动琼枝。”
奚清川了然地道:“娘子以为为夫要当苻坚?‘一雄复一雌,双双入紫宫’确是一桩美谈。”
他对于隋琼枝那个牙尖嘴利的黄毛丫头没什么兴致,不过嘛,女大十八变,兴许待隋琼枝及笄,便能勾起他的兴致了。
宁嘉徵神色凝重,复又道:“勿要动琼枝。”
“动与不动端看娘子的表现。”奚清川悠然自得地觑着宁嘉徵。
宁嘉徵会意,手指一扯,孝布便散开了。
他努力地将自己当作一具行尸走肉,努力地压抑属于人的五感。
良晌,他终是将自己剥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