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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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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华卿着急忙慌地为幼子止血,却怎么都止不住。

鲜血浸染了宁嘉徵的孝衣,宁嘉徵疼得近乎麻木,空洞的双目对上娘亲提心吊胆的眼神,才勉力凝了凝神,进而催促唇角扯出一道略微上扬的弧度:“不打紧,我死不了,娘亲无需多虑。”

是啊,他死不了,不论如何,他都死不了。

奚清川尚未好生地把玩他,岂会容许他去死?

果不其然,奚清川马上为他止了血。

兴许还是死了为好吧?

至少不必过暗无天日,不见尽头的日子,算是解脱了。

但娘亲与小妹呢?他一旦身死,她们便失去利用价值了。

按这奚清川的性子,大抵会让她们给他陪葬吧?

且爹爹以及三名师兄的血海深仇,他尚未报。

他已然成了废人,如何能报得了仇?

苟且偷生有何意义?

不若自尽吧?

不可。

不可。

不可。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他还有娘亲与小妹,并非孤家寡人,不能只顾自己。

奚清川高高在上地抚.摸着宁嘉徵的后脑勺,温柔地道:“嘉徵,岳父业已下葬,春寒料峭,你身子骨弱,以免受凉,我们早些回重华楼吧。”

他最喜在一人春风得意之际,狠狠地将其毁掉。

倘使宁嘉徵并未夺得“琼玑盛会”的魁首,他定不会这么快对其出手。

这奚清川的神态、口吻透出款款深情,虚伪得教宁嘉徵作呕。

害得他变成一身病骨的罪魁祸首不就是奚清川么?

行至重华楼前,宁嘉徵猛地被奚清川扣住了右腕,他急欲挣脱,弹指间,他的右手平白出现了一烛台,其上插着一支白烛,烛火摇曳不休。

这奚清川有何图谋?

突然,烛火凌空而去,扑向刻有“重华楼”三字的门匾,紧接着,火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门匾啃噬干净了。

显而易见,这奚清川打算将重华楼焚烧殆尽。

宁嘉徵乞求道:“夫君,别这么做。”

他说话的功夫,目力所及之处竟已是一片火海。

隋华卿见此,毫不犹豫地冲入火场,去救自己不良于行的女儿。

“娘亲!”宁嘉徵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熊熊烈火吞没了。

奚清川厉声责备道:“嘉徵,你何以如此粗心大意?为夫不过是要你拿着这烛台,你居然使得重华楼走水了。”

“我知错了。”宁嘉徵急火攻心,“夫君,你救救娘亲与小妹可好?”

奚清川置若未闻,而是关切地道:“嘉徵现下是否觉得暖和些了?用这重华楼来烤火可谓是物尽其用了。”

宁嘉徵生怕自己唯二的亲人葬身火海,欲要跪下.身去,却因被奚清川扣着右腕而不得。

奚清川一边摩挲着宁嘉徵肌骨停匀的右腕,一边怀念地道:“为夫第一次遇见嘉徵,便在这重华楼。只一眼,为夫便打定主意,要迎娶嘉徵。嘉徵当时正在练剑,垂髫之龄,身法却翩若惊鸿。见为夫进来,嘉徵收了剑,问为夫是何人,可是来寻岳父的。重华楼在九天玄宗管辖之内,为夫原本看不上重华楼,从未来拜访过。早知岳父生了个这般符合为夫心意的儿子,为夫定不会姗姗来迟。”

宁嘉徵对此事全无印象,亦无暇同奚清川追忆往昔,直截了当地道:“我要如何做,夫君才肯施予援手?”

那厢,隋华卿几乎是九死一生,好几次险些被坠落梁柱压着。

烟气弥漫,以致于她压根看不清前路。

她佯作镇定,回首去瞧幺女,确认幺女面上的布料正严严实实地捂着口鼻,才出言安慰道:“枝儿,莫怕。”

“我连奚清川那老不死的都不怕,岂会怕这火?”隋琼枝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心里头却因自己成了娘亲的累赘而自责、无力。

像是故意刺激她一般,堂屋最.大.最.粗的那根主梁松动了,“噼里啪啦”地作响。

她头顶灼.热不堪,顿时觉得自己如若被这主梁压住了,即刻会变成一具焦尸。

一念及此,主梁挟带着冲天火光,轰然坠下。

宁嘉徵尚未得到奚清川的答复,忽见三五仆从喊着“走水了”,自重华楼逃了出来,遂急声问道:“你们看见我娘亲与小妹了么?”

诸人皆是摇首。

宁嘉徵难以抑制地战栗了起来,泫然欲泣地道:“夫君,帮我,救救她们。”

奚清川好脾气地同宁嘉徵打商量道:“在此自.渎如何?”

仆从们去接水救火了,他若是在此自.渎,定会被他们目睹。

这奚清川对怎样折.辱他,方能教他难受,了若指掌。

眼见火势蔓延,白烟直上云霄,宁嘉徵如何敢拒绝?

他正欲探下手去,意外地被奚清川阻止了。

奚清川叹了口气:“罢了,为夫大人大量,放过嘉徵了,嘉徵定要记得为夫的大恩大德。”

宁嘉徵心下唾弃,口中回道:“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奚清川这才松开宁嘉徵的右腕,衣袂一挥。

下一瞬,背着隋琼枝的隋华卿穿过重重烈火,飞至宁嘉徵面前。

隋琼枝怀里还躺着气息奄奄的“王不留行”。

隋华卿气喘吁吁,望着幼子,愧疚不已。

定是幼子求奚清川将她们救出来的,幼子必然付出了代价,至于是什么代价,作为母亲,她不敢去想。

宁嘉徵端详着娘亲与小妹,确定她们仅是被火燎了发丝与衣衫,并无大碍,“王不留行”亦无大碍,方才松了口气。

隋琼枝猝然发现阿兄的孝衣变作了一身血衣,丹田处还做了包扎,心道不好,颤声问道:“阿兄,你……你受伤了?”

“是呀。”宁嘉徵一派古井无波的姿态,“我没内丹了。”

“阿兄没内丹了?”隋琼枝呆呆地重复道。

“嗯,我没内丹了。”宁嘉徵挤出了笑来。

阿兄没内丹了,显然是奚清川所为。

这意味着奚清川其实是忌惮阿兄的,所以才未雨绸缪。

杀千刀的奚清川何其残忍!

对于一向狂妄自大的阿兄而言,失去内丹无异于晴天霹雳。

隋琼枝恶狠狠地瞪着奚清川,意欲将其痛骂、讥讽一顿,怎料被阿兄点住了唇瓣。

宁嘉徵含笑道:“琼枝慎言。”

隋琼枝听话地默然不言,思及阿兄的牺牲,刷地流下了两行清泪来。

“哭鼻子做什么?阿兄这不是好端端的么?”宁嘉徵用还算干净的衣袂为隋琼枝擦拭眼泪。

见宁嘉徵与隋琼枝兄妹情深,奚清川打岔道:“嘉徵根本不记得之前曾在这重华楼,见过为夫三回吧?”

宁嘉徵心知自己骗不了奚清川,遂坦白道:“嗯,我不记得了。”

奚清川指责道:“嘉徵委实狠心。”

“抱歉。”宁嘉徵并不认为自己有记住奚清川的必要,亦不懂奚清川何以做出一副被他所伤的模样。

“为夫勉为其难地原谅嘉徵了。”奚清川瞧着浴火的重华楼,惋惜地道,“嘉徵是在这重华楼长大的,重华楼是嘉徵的娘家,为夫本打算让嘉徵在娘家出嫁,可惜天不遂人愿,嘉徵这便随为夫回九天玄宗吧。”

宁嘉徵清楚奚清川容不得他拒绝,自是颔首答应了:“便依夫君所言。”

奚清川又对隋华卿、隋琼枝道:“岳母,妻妹作为嘉徵的娘家人,亦随本宗主回九天玄宗吧。”

隋华卿明白假使自己与幺女去了九天玄宗,只会便于这奚清川拿捏幼子,遂寻了个由子:“我想与枝儿一起为亡夫守陵,不得不辜负奚宗主的盛情了。”

“既是盛情,岂能辜负?岳母所言,实在是伤透了小婿的心。”奚清川迎上隋琼枝杀气腾腾的眼神,好奇地道,“岳母想不想知晓妻妹浑身上下的骨头哪一根最硬?”

隋华卿不得不改口道:“既是盛情难却,我与枝儿便不推辞了。”

奚清川拊掌道:“甚好,甚好。”

须臾,大火熄灭了。

重华楼如奚清川所愿,成了一片废墟。

在奚清川的默许之下,宁嘉徵遣散了所有的仆从。

而后,宁嘉徵注视着废墟,不由发起了怔来。

五日前,他一举夺魁,沾沾自喜;四日前,他正与爹爹、娘亲、小妹一同饮红豆圆子羹,奚清川竟带人闯了进来,一通栽赃后,爹爹被逼自裁了;一日前,小妹为了他,惨遭奚清川折磨,碎了的骨头不知何时方能养好?而今日,奚清川非但取出他的内丹,将之碾作了齑粉,还烧毁了爹娘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重华楼。

重华楼好容易因他夺魁而声名鹊起,区区五日,毁于一旦,再无回天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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