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一屋子人被打发了个干干净净,陆氏这才抚着江妍的肩膀,忧心忡忡地问:“妍儿,你同母亲说实话,你在顾家究竟怎么样?顾侯爷和顾太夫人对你好不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女儿的这桩婚事有多尴尬她是知道的。当日为了救女儿性命,她并不在乎来娶江妍的究竟是父亲还是儿子,更何况当时也在乎不起。可如今江妍真的嫁过去了,她却开始为这件事翻来覆去地发起愁来。
永安侯会不会嫌弃女儿?顾太夫人会不会心里有疙瘩?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嫁进深宅大院,身边除了两个侍女,连个可以依仗的人都没有,人家要是存心拿捏她,她连个可以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陆氏想到这个就止不住心酸,她只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宅妇人,若是丈夫还在世,断不会让女儿受这种委屈。
江妍见母亲落泪,慌忙给她擦眼泪,还故意笑道:“母亲,您想什么呢?顾家是体面人家,人人都知书达理。出了这种事,要说心里没疙瘩那是不可能的,但时间长了,疙瘩总有解开的一天,您不必担心。”
“可是——”陆氏仍旧垂泪道,“顾侯爷都没陪你回门。”
江妍一笑:“我刚才不是说了,侯爷并不是不愿意来,只是事发突然,不凑巧嘛。”
话说到这儿,陆氏不由有些难以启齿:“顾侯爷——你瞧着他待你好不好?喜不喜欢你?”
江妍不由脸上一红,嗫嚅道:“这个、这才刚成婚,我哪知道呢。”
明知房里无人,陆氏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四周,这才低声说道:“男人喜不喜欢女人是最好看的了,你就看他——”她忍不住顿了顿,艰难说道,“他待你温不温存,愿不愿意亲近你不就知道了?”
江妍蹙眉想了想,温存肯定是不温存的,就他那把子力气,不要她的命就算不错了。至于亲近嘛,两人除了那档子事,好像就没什么亲密举止了。
她想牵他的手,他松开了。她想和他聊天,他至多只能做到有问必答,却从没主动和她说过什么。甚至就连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他身上的其他地方也离得她远远的。
这样看来,他好像并不大愿意亲近她。
但实话实说陆氏又该担心了,江妍便含糊其辞道:“这才成婚第三天,而且又忙得人仰马翻的,还什么都顾不上呢,哪看得出来啊。”
陆氏心想也是。她当年和江三爷都成婚一个月了,彼此见面还脸红呢。她只得又问:“顾侯爷房里是什么情况?有几个侍妾,几个子女,你可都见过了?”
这个问题好回答,江妍便道:“还没来得及见,不过侯爷房里人口简单,只有两个姨娘,两个孩子。葛姨娘年纪大了,没有所出。姚姨娘二十多岁,有一个五岁的庶女。再一个就是——”
陆氏知道,这“再一个”就是嫡子顾修远了。所幸这个人如今在外任,要不然还真是麻烦。
她沉吟道:“永安侯位高权重,又正当盛年,身边只有两个姨娘,已经是很难得了。你冷眼瞧着,这两个姨娘是不是安分守己的,和顾侯爷感情怎么样?”
江妍摇摇头:“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侯爷这些年都是住在外院书房,轻易不往内宅来。这样看来,她们二人并不受宠,母亲不必担心。”
陆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突然又想起什么,红着脸趴到江妍耳朵上,小声说了几句话。
江妍的脸顿时臊得通红,连脖子都跟着飞红了。她面红耳赤道:“母亲,您、”
陆氏也是面薄之人,更何况还在寡居,但为了女儿也只好老了脸皮:“如今年月,男女之间都是盲婚哑嫁,谁也不认识谁。那感情从哪里来?就从这件事情上来。顾侯爷独身多年,那两个姨娘又不受宠,这不正是你的大好机会?”
她摸着女儿娇美的脸蛋,小声劝道:“我的妍儿生得这般貌美,又这么年轻,只要你主动些,好好服侍顾侯爷,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只要你抓住了永安侯的心,有他护着你,那你在顾家还怕什么?等过个二年,你再生个一男半女,那你在顾家就算是站稳脚跟了。”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窗外,继续道:“像今天这样的委屈,你就再也不必受了。”
母亲说得很有道理,但这道理却叫江妍浑身不自在。她现在连接受和顾延朗的夫妻关系都还很困难,更别提和他生儿育女了。而且顾延朗看起来也不像那么容易动心的男人,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没有独身,也不进后院了。
江妍皱着眉头,正发愁不知该如何结束这个话题,可巧江铮带着他的功课过来了。江妍如蒙大赦,兴致勃勃地指点起江铮的功课来,姐弟两个你来我往,说得不亦乐乎,陆氏完全插不上嘴。
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为了等顾延朗,江家足足晚了一个时辰才开饭,但路口的小厮却始终没看到顾延朗的影子。
既然顾延朗不来,那午宴也就没有必要办了,各房仍在各房里用饭,回门宴等到晚上再办。
兰园里,陆氏吃一口饭,看一眼窗外,心里着急顾延朗怎么还不来,好几回都看花了眼。江妍则吃得很香。她这几天在顾府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里,闻到熟悉的饭菜香味,也不必再站着伺候别人,自然是吃得齿颊留香,心满意足。
她见母亲茶饭不思,心里觉得愧疚,又怕母亲拉着她再说那些夫妻相处的道理,因此吃了饭就急急地告退,说要回橘园看看自己的屋子。陆氏心中烦闷,但也只得应了。
江妍回到橘园,虽然才只离开两天,但已经很有恍如隔世之感。元宝正在树上摘着橘子,看她进来,慌忙跳了下来,眼圈一红就啪嗒啪嗒落下泪来。
吉祥和如意连忙劝她:“你刚才不是还说想姑娘,要摘橘子给姑娘吃,怎么见了姑娘反倒不说话了?”
元宝干脆一扭身,背着她们抹起泪来。
江妍自然知道她的心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讨好地说道:“元宝,你还生我的气呢?”
元宝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继续哭。
江妍只得厚着脸皮又扯了她一下,软语央求:“好元宝,我不是都和你解释了吗?你的身手好,我想留下你照顾我母亲和阿铮,真的不是嫌弃你。”
元宝呜呜咽咽哭出声来:“我是三爷买来伺候姑娘的,姑娘却不要我。你一定是生气我总是惹是生非,怕我去了顾家给你添麻烦。既然这样您不如再把我卖了好了,也省得我留在这碍你的眼。”
这话怎么说的。
江妍叹了口气,站到元宝面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元宝,你忠心护主,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我的麻烦。实话告诉你吧,我嫁到顾家前途未卜,自己都不一定保得住自己,也怕保不住你们。吉祥和如意没办法,她们年纪摆在这,是肯定要陪着我嫁过去的。但你还小,我想给你留一条退路。”
元宝怔怔地看向江妍:“奴婢没有退路,奴婢唯一的路就是姑娘。”
江妍心中感动,一把抱住元宝,颤声道:“好元宝,我答应你,只要我在顾家站稳了脚跟,就一定把你接过去。”
她又看向如意和吉祥:“到时候,咱们四个还在一块。春天放纸鸢,夏天采荷花,秋天做果脯,冬天堆雪人。我还要给你们三个都找个如意郎君,让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一席话说得三个丫头都红了脸,如意含羞说道:“姑娘自己嫁了人不算,还成天撺掇我们嫁人,成什么样子嘛!”
元宝一擦眼泪,斩钉截铁道:“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辈子跟着姑娘,保护姑娘!”
倒是吉祥傻呵呵地:“我嫁了人不就能当管事嬷嬷了吗?姑娘,我愿意嫁!等我当了管事嬷嬷,我就把潘嬷嬷挤走,我替您管着春深小筑,再不要听那个老虔婆指手画脚了!”
江妍噗嗤一笑,指着吉祥笑弯了腰:“吉祥,你志向很大呀。”
如意也笑着戳她的脸:“不知羞!”
几个人正笑闹着呢,谁知外面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四妹妹,你这里好生热闹呀。”
江妍抬眼一看,原来是江妩、江娴、江婷并江娆姐妹四个到了。
因为今天是大日子,预备着要见顾延朗,所以姐妹四人都穿戴得极为光鲜亮丽。尤其是江妩一身鹅黄色的折枝花袄裙,在深秋中更显得娇媚动人,她远远便笑嘻嘻道:“四妹妹,我们是来瞧你的新婚夫婿的,他来了吗?”
原来当日迎亲的时候,未出阁的女孩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江妩等人还从来没见过顾延朗。本来想趁着今天的机会好好看看江妍的夫婿到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谁知竟无缘得见,不由大感遗憾。
尤其是江妩,她深恨江妍能够得嫁高门,巴不得能从顾延朗身上找出点缺点,好让自己心里平衡点。
江娴无奈地和江妍见礼,江婷和江娆也草草地和江妍行了礼。江妍笑着回礼,招呼她们到屋里坐。
五人分宾主坐下,江妩却故意伸着脑袋左右打量,疑惑地问:“咦,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永安侯还没到呢?他不会是不准备来了吧?”
江娴咳了一声,打圆场道:“永安侯在北镇抚司审案,哪那么快能结束?再说了,他是四妹妹的夫婿,你这么总追着问人家的行踪,这不合礼数。”
“对对对。”江妩恍然大悟道,“永安侯如今是我的妹夫呢,我这个当二姨姐的是不方便打听他。”说着忍不住噗嗤一笑,“不过永安侯的年纪应该跟我父亲差不多大吧,说不定比父亲还大一些,这声妹夫我可叫不出口。”
顾延朗少年成名,战功赫赫,不少人都以为他能做到这么高的官职,且儿子又那般大了,至少得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武夫,哪能想到其实他才二十九岁呢?
江妩眼珠滴溜溜地盯着江妍:“四妹妹,你平常都是怎么称呼永安侯的?我听说老人家身上都有股味,你伺候他起居的时候,有没有闻见啊?”
“二妹妹!”江娴急得叫道。
吉祥如意和元宝也气得瞪圆了眼睛,随时准备大打出手。哪知江妍悠悠然端起桌上的茶杯,淡淡道:“侯爷身上的确有股味,不过那是他常年陪王伴驾,身上染上的龙涎香味,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老人味?”
龙涎香是皇室专用的香料,当今圣上还不到五十岁,谁敢说他是个老人家呢?
江妩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半晌才咬牙笑道:“四妹妹如今可真是不一样了,开口闭口都敢拿圣上压人了。别以为你嫁给永安侯,就真成了诰命夫人,皇亲国戚了,圣上认识你是谁吗?知道你拿他狐假虎威吗?”
江妍捋了捋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盈盈笑道:“前日大婚,圣上和贵妃专门送了贺仪到顾府,昨日侯爷带着我专程到宫里谢恩。想来才过了一天,圣上应该是认识我的吧。”
江妩一口气险没上来,梗着脖子喘了会粗气,这才愤愤道:“江妍,你不要以为嫁给永安侯就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乌鸦永远是乌鸦,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二妹妹!”江娴站起来追了几步,又折回来替她向江妍道歉,“四妹妹,你别往心里去,二妹妹就是这么个脾气,她没有坏心的。”
江妍淡淡一笑:“大姐姐,这和你没有关系,你不要着急。”
江娴又看了眼外面,心里到底惧怕嫡母的手段,满脸着急道:“四妹妹,我、”
江妍知道她的难处,立刻道:“大姐姐,你快追去吧,我这里你不用担心。”
眼见江娴走了,江婷才娇滴滴地抱怨道:“这个二姐姐也真是,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四妹妹,你可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她呀其实就是嫉妒你。”
江娆作为她的庶妹,自然随着她的话音说:“就是的,四姐姐,你千万别生气,我和姐姐心里都是向着你的。”
江妍心里实在懒得应酬她们,便敷衍地笑笑:“如此我便多谢三姐姐和五妹妹了。”
她顺势打了个哈欠,吉祥立刻故意说道:“姑娘,您困了?”
江婷和江娆见状,只得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收藏!收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