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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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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衍打着灯笼走到前面,道:“进屋说。”

男人身量高,走过去的时候带起一阵冷风,曲筝止不住打了个寒战,用手抱起臂膀。

屋里燃着炭盆,谢衍将灯笼放下,掂起火箸,随手拨了拨碳火,声音低沉,“想同我说什么?”

室内暖和,冻僵的身体稍缓过来,曲筝声音也跟着柔和,“明日回门,公爷可有时间?”

上一世她是个“体贴”的妻子,不曾问过这句话,谢衍最终也没有跟她回门,之后的五年,父母大多时间居住在江南,谢衍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或许正是这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关系,才让谢衍能毫无顾忌的把父亲抓进诏狱。

重生回来后,她偶尔会想,如果那五年,谢衍哪怕叫过父亲一声“岳父”,抓人的时候,他至少存有一点敬畏之心,毕竟那是他喊过父亲的人。

她希望他明日跟自己归宁,这是她作为女儿的一点私心。

虽然明知他很有可能拒绝,她还是要试一试。

谢衍几乎是下意识拧眉,丢了火箸,转过身来,狭长的眼睛半敛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问,“记不记得成亲前我们的约定?”

曲筝记得。

成亲前,他主动找过她一次,说自己刚赴任御史台,有太多的卷宗要查阅,问她能不能把成亲的事往后推一推。

怕夜长梦多,她一口回绝,并保证,他只管忙他的公事,成亲时的聘礼、喜宴、接亲、归宁等所有事都不用他出面。

她今天的行为算是毁约。

可是毁约又如何,他们这份约定,本身就极不平等,那是深爱之人对不爱之人的妥协。

而现在,他们站在平等的位置,她可以尝试重新和他谈条件。

感受到谢衍一瞬不瞬的目光,她星眸微转,目光调了过去,正色道,“当初答应公爷实属一时冲动,回头想想,谢氏百年世家,又是超品公府,当是极重视礼仪的,因而要再度询问公爷的意见。”

谢衍不禁重新打量这个妻子。

她脸上的冻红已经褪去,露出赛雪白肤,唇微抿着,润润的像两片合在一起的花瓣,眼睛水盈盈的,灵动如清晨的小鹿。

只是不知何时,又多了点成亲前没有的成熟和镇定,才得以波澜不惊的给自己的出尔反尔找借口。

谢衍弯腰,视线和她的眼睛齐平,眉尾稍向上提,轻笑,“真是询问我的意见?”

曲筝不动声色避开他的视线,平静道了一声,“是。”

男人直起腰,视线又恢复了居高临下,“我的意见是,婚前的约定不变。”

*

望北书斋,寅时,谢衍练剑归来,见文童坐在廊下,怀里抱着一个牛皮纸袋,手不停把里面的东西往嘴里填。

经过他背后的时候,谢衍只是随口一问,“吃的什么?”

文童下了一跳,慌忙起身,回道,“牛肉干。”

末了又补充,“少夫人给的,这么两大包呢。”

文情在旁边“嘁”了一声,不知道文童还要炫耀多少遍。

谢衍把手里的剑给文童,顺便睨了那纸包一眼,道,“够你嚼的了。”

文童嘴咧开,连连点头,“够嚼好久呢,我算是开眼了,这江南首富人家,出手就是大气,我听说曲府常常给下人一赏就是一匣金裸子。”

谢衍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疑目看着文童。

文童非常肯定的点点头,“公爷也觉得不可思议吧。”

谢二爷给谢衍打小报告的时候,文情跟在身边,听文童这么说,蹙眉道,“少夫人给宫里内监也赏了一匣金裸子,被谢二爷说成攀交宫人,想来是误会了。”

文童气了个倒仰,“什么误会呀,他就是故意报复少夫人。”

谢衍面色微变,“此话怎样?”

文童一向消息灵通,娓娓道来缘由,“我听府里的下人说,成亲前二爷见少夫人去顺昌记买了好几块羊脂玉料,以为是送他的,玉师父都提前请好了,只等着收礼呢,谁知敬茶那日没收到,就恼羞成怒,恶意编排少夫人呗。”

说完,文童又轻蔑一笑,“他以为真有人信啊!别人又不是...”

话没说完,就见谢衍转身走了。

文情一把拉着他的耳朵,半提溜起来,恨恨道,“你啊,想多活两天,就少说两句吧。”

文童揉揉耳朵,他到底哪里说错了?

*

听说曲筝一个人回门,谢府的人都得了懒骨病,没人去送,只有管账的方佩凤站在大门外,指挥着下人把几盒喜饼喜果往马车上搬。

绣杏瞅了一眼,撇撇嘴,小声道,“谁稀罕,都是婚宴那天剩下的。”

这种小事却影响不到曲筝的心情,因为今日就能见到父母了。

她特地挑了件亮色的织金纱裙,外罩一件纯白色的鹿皮斗篷,好看又保暖。

方佩凤指挥人的功夫,忍不住打量曲筝这一身穿着,想问在那间铺子买的,可看了缎面和绣工,又觉问了也买不起,于是打消念头,只是悄悄多看了几眼。

没见之前,听闻是曲筝先向谢衍许了芳心,方佩凤以为这位千金大小姐必定是蛮横粗鄙的,除了荷包鼓,别的一无是处,进门后才发现自己错了。

炊金馔玉养出来的女子,贵气天成,在人群里特别显眼,再加上曲筝另有一股大方脱俗的气质,往那一站,就是鹤立鸡群。

不过她的对曲筝的羡慕很快就被同情取代,瞧这冷冷清清的归宁场景,还少夫人呢,连她这个二房次媳都比不上。

她归宁那日,不但有丈夫陪着,回门礼好赖也装了两马车,而今天,连马车都省了。

同为嫁进来的媳妇,她心里还是有点不忍的,但大伯和公爹拦着库房,不让搬,她只好叫人拣了些婚宴那日剩下的礼盒,好歹凑个数。

曲筝上了马车,方佩凤客客气气的代谢家人向她的父母问好,然后一转身,突然见她家那矜贵的小公爷正走过来。

苍松般的身子,清俊的脸,是多少女子的闺梦人。

曲筝正打算放下车帘,见方佩凤面有异样,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见了谢衍。

车厢外的绣杏则兴奋不已,激动的问曲筝,“公爷这会来,是要做什么?”

曲筝心里有气,才不管他来干什么,唰的一声拉上车帘。

曲筝的动作,谢衍看的一清二楚,猜她还在生自己的气,看来他昨日真的把话说重了。

这门婚事虽不是他本意,却也不想新婚三日,就给她留下谢家欺负人的印象。

他走到车窗前,曲指扣了扣车厢,“我同你一起回曲府。”

车厢里淡淡的“嗯”了一声。

谢衍抬头,围着马车看了一圈,拧眉。

即便他不太知道嫁娶的礼节,也觉得归宁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夫家只派一辆马车也太寒酸了。

面色一沉,责问文童,“你没给中公账房回门礼单?”

文童委屈,“给了呀,一并所需的银子都给过去了。”

方佩凤暗叫不好,慌里慌张道,“是给了的,中公也照着单子一件不落的准备好了,这事赖我,手下人办事磨叽,怎么现在还没搬出来,我这就催去。”

说完慌不迭的急走回账房,对着还在算钱的公爹就是哭,“我就说回门礼不能扣,父亲偏不听,这下好了,被三弟知道了。”

谢二爷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飞卿不是不回门么?”

方佩凤呛道,“我哪里知道。”

谢二爷赶紧叫房里的伙计,“快,快,把回门礼都搬出去,一件不能留。”

敬茶那日没有从侄媳妇手里拿到玉籽料,谢二爷心里难受坏了。

正好发现从听雪堂出来的小公公得了一匣子金裸子,他气不过,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的告到侄子面前,本以为侄子一发话,那曲家女定然赶紧孝敬他们。

可是,等了半天都没等来羊脂玉料,他一生气,就扣下了她的回门礼。

反正侄子不知道,她还能自己来要不成。

谁知谢衍会突然跟她回去。

人仰马翻的装了足足五马车,归宁的车队才缓缓离开镇国公府,向曲府逶迤而去。

谢衍打马而行,曲筝坐在车厢里,百思不得其解,他昨日拒绝果断,今日为何又突然要去?

在她印象中,谢衍可不是善变的性子。

不管如何,他能去见父亲,对曲家总是好的。

*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很快到了曲府。

曲筝钻出车厢的时候,看见谢衍已经下马,负手立着,一袭黛青色长袍垂直脚踝,就像山林间最苍翠的一丛劲竹,清冷挺拔。

只掠了一眼,她就平静的移开目光,扶着绣杏的手下了马车。

原来有些执念的改变,真的就是一瞬间,他那副让她迷恋到非嫁不可的外貌,如今再看心里已经无波无澜了。

二人一起朝曲府走,刚走到一半,正门大开,曲老爷曲夫人携一大家子人出现,曲筝眼圈一热,鼻头有点酸。

她想感谢天上所有的神仙,让她重生,能再次见到父亲母亲。

按耐住心中汹涌的澎湃,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上一世对父母所有的亏欠、遗憾,请让她这一世来偿。

等两边的人走到一起,曲母一把拉着女儿的手,前后左右的打量,问,“怎么样,住在国公府还适应么?”

曲筝点点头,走上去双手抱住母亲的胳膊,把头埋在她的臂弯,声音嗡嗡的,“挺适应的。”

母亲是江南第一美人,自小就被千宠万爱,嫁人后又被丈夫全心全意的呵护,享了一辈子福,真不敢想象,曲家被抄父亲入狱,她要怎么活下去。

曲母一边揽着撒娇的女儿,一边笑盈盈对谢衍道,“筝儿是个恋家的孩子,能这么快适应新地方,全赖姑爷的照拂。”

曲筝下意识抬眼,正对上谢衍垂眸一瞥,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又都心虚的错开。

谢衍行了个晚辈礼,“岳母谬赞。”

门口简单寒暄几句,曲老爷请谢衍入府,归宁第一件事也是敬茶。

曲府正堂,谢衍在曲筝的陪同下奉茶,礼数还算周到,可也没什么热情,曲筝对此不以为意,本也没指望他在曲府言笑晏晏。

喝了茶,彼此改了口,曲父送谢衍一副王羲之的字帖,曲母送他一条玉腰带,三叔公则送了一块上好的端砚,年纪相仿的表哥沈泽也走过来,递上一支紫狼毫。

见公爷几乎手拿不下,文童跑过去接,还不忘小声嘟囔,“这才是敬茶该有的规矩。”

所谓新人敬茶,本来就是长辈给晚辈送礼,到了谢家,反过来了,长辈空着手等新媳妇孝敬,否则就打击报复。

是什么道理。

谢衍看着手中价值不菲的礼品,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3-11 22:27:15~2023-03-13 01: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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