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笑得愉悦，眼角的皱纹像金鱼尾巴一样舒展开：“你这什么表情啊傻丫头。”

杜千千斟酌了下，严肃道：“妈，这个哥哥，是你的私生子还是我爸的……”

妈妈在那头笑岔了气过去：“说什么呢傻丫头，钟良云喂，你自己认的干哥哥。”

杜千千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是视频那头出现了这位干哥哥的面孔。

他理寸头，满脸红光喜气洋洋，看上去比十来年前还年轻了不少：“妹妹，记得回来吃席啊……”

杜千千脑子里有些原本不存在的记忆缕缕往上冒。

三伏天里，有冷气跟着丝丝往上冒。

手机通讯录，微信联系人里，都多出了一个叫钟良云的人。

到傍晚文浩下班回家，杜千千还处在神游的状态，她问文浩：“你知道钟良云吗？”

“不是你那个干哥哥吗，怎么了？”

杜千千如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道：“哦，我妈今天打电话来，说他下个星期搬新家，让我们回去添点人气。”

她身上，似乎真发生了些科学和常理无法解释的事件。

文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又换，都第几次了，是不是想收礼钱想疯了啊。”

文浩是有点仇富的因子在身上的，杜千千瞧了他一眼：“也不能说换，是搬新家了，原来的房子留着出租。”

“他那别墅谁能租得起。”

杜千千没接茬。

文浩洗好澡出来笑嘻嘻地凑到她身边：“你说你当初要是跟你这个干哥哥在一起，这会儿也是个包租婆了，有没有后悔啊。”

“有啊，带着孩子改嫁来不来得及。”杜千千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文浩道：“行啊，去嘛。”

文佳树洗好澡文浩陪着他玩了一会儿便回了次卧，待杜千千哄睡完出来文浩叫了她过去：“千千，帮我换下床单枕套呗，睡了好久了，或者你给我找出来我自己换也行。”

杜千千随意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咖啡色带碎花的往床头一放。

文浩自身后拥住她，灼热的呼吸喷在脖颈：“千千，我们好久没一起过夜了。”

杜千千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她是个正常女人，都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她也有yu望，但如今对着文浩，只有恶心，反胃。

她想起好久之前与文浩在一起，他总是闭着眼睛，qian xi进行得很匆忙，一场huan爱下来没有亲吻，有的只是如机械般的运作。

杜千千并不享受，却总要迎合他男人的自尊说着好听的话。

他为什么要闭眼睛呢，是嫌弃自己肚子上那无论用多昂贵的祛疤膏都无法消除的疤痕，还是嫌弃自己日益下chui松弛的ru房，还是，他在想着另一个人。

杜千千能看出来，今夜他不知怎的j虫上脑，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发泄对象。

她一直认为，性和爱是不该独立存在的。

负面情绪太强烈，杜千千胃里真的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挣脱开，用疲惫掩饰厌恶：“我今天不太舒服。”

文浩软磨硬泡了好几分钟，杜千千没松口，他也只得偃旗息鼓。

杜千千回到书房，在微博上写下一连串：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反胃！

很快有消息过来提醒她有新评论，点开，是个叫时光路人的陌生人：怎么了？

杜千千点进对方的头像，ip属地在国外，微博内容是些旅行时的定位与风景图，每张图上配有一串绿叶的文案。

她摒弃了原来用了十余年的微博，如今这个是新注册的，关注的只有些育儿和八卦博主，连闺蜜也不曾透露。

无怪她如此戒备，实在是文浩曾做过另一件让她脊背发寒的事。

对着陌生人，她卸下所有防备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受不了他，明明想离婚，却没有办法做到，因为我是个废物，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每天就像个寄生虫一样活着，离了他我可能会饿死，露宿街头，我怕会让爸父母妈伤心失望，怕他们会犯病，怕婆婆会故意装病让我变成坏人，最害怕孩子的抚养权不会归我……

乱七八糟的，杜千千说的很痛快，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得懂。

对方回：给自己点时间。

还要多少时间呢。

考二建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这次能一把过，她就与文浩提离婚。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矛盾。

能回到结婚前就好了。

婚姻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这次，门一打开，杜千千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夜景繁华，霓虹四射，她穿一袭水蓝色吊带长裙站在喷泉池旁，看到没有发福的二十六岁文浩含笑朝她走进，灯光落在他眼底，自己也在他眼底。

“等很久了吧？”文浩来牵他的手，他的掌心很热，烫的人心都跟着颤抖。

杜千千傻愣愣地站着，文浩好脾气地笑：“你不饿吗？人家只给咱们留到六点，別迟到了。”

文浩带她去的地方是当地有名的西餐厅，也就是在这一天，文浩会向她求婚。

杜千千重走了一遍当初走过的路，吃过的牛排。

文浩叽里呱啦说着话，这时候的杜千千已经知道这是他掩饰紧张的方法。

途中文浩离开过一次去接电话，这时候的杜千千也已经知道他是去与送鲜花的小哥通话。

当一束拿着火红色玫瑰的小哥经过杜千千时，她没再像那会儿那般露出艳羡的神情，说着：“是谁那么幸运啊，是有人要求婚吗？”

小哥折回停在了杜千千他们这桌前。

文浩等着看她露出惊喜的表情。

可杜千千只是笑了笑，礼貌性地接过。

文浩深呼一口气，单膝跪地，餐厅里响起了他事先准备好的，让两人共同的好友和她闺蜜提前录好的VCR。

在此起彼伏的祝福声、欢呼声中，文浩掏出了钻戒盒，那是他省吃俭用，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

为了买这枚钻戒，他戒了早饭，落下了胃病。

可惜啊，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好的一枚钻戒，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黯淡。

杜千千一巴掌挥开文浩的手，在他和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跑了出去。

她醒过神时，时钟走到了12点11。

文佳树似已对她近日频繁走神无奈，自己已经找了一袋小面包和牛奶来吃。

杜千千没有胃口，抱膝坐在沙发上，文佳树脑袋挨着他，小嘴吧唧吧唧吞咽着食物。

脑中又出现些原本不存在的记忆。

那一年，那一日，文浩追了杜千千出去，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

跟之前的记忆比起来，现在的文浩口头禅多了一句：“那会儿你把我丢下好没面子呢。”

杜千千想，原来科幻电影没有骗她，艺术创作来源于生活，蝴蝶效应真的存在，过去稍微出现点改变会影响现在的时间线。

目光落下玄关上放置的钥匙。

她现在已经确定，问题出现在那把钥匙上面，可又是什么契机能让她回到过去？

她这一待就是一整天。

文佳树今日也很难得没有吵她，自己不是搭积木就是画画拼图，口渴了喝水，饿了找东西吃，还会跟哄她开心般上来贴贴脸，抱抱，再给个亲亲。

亲完左脸亲右脸，再亲额头和鼻子：“妈妈，你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情了？”

夏日五六点钟的太阳仍是明晃晃的，透过落地窗折射进来，照得杜千千眼睛酸酸的，她捧着文佳树的小肉脸蛋揉了揉：“宝贝这么乖，怎么会做错事情呢。”

“可是妈妈不开心。”

“妈妈没有不开心。”

“那妈妈能陪我玩一会儿吗，我好无聊啊，我们玩奥特曼卡片好不好。”

文佳树抱出自己的奥特曼卡盒，哗啦啦倒了一地：“这个是迪迦、戴拿、特利迦、托雷基亚……”他一口气把所有奥特曼和怪兽的名字全念了出来。

杜千千晕乎乎的，觉得自己比较像脑子不好的那一位。

她每日脑中总会走马观花似的飞过很多想法。

第二日进门时，她想要回到谈恋爱的某一段时光。

如杜千千所愿，她来到了与文浩刚在一起的百天时，那时候还在老家，文浩与她约会都要避开父母可能会去的场所，他们甚至连牵手都不太敢。

那时候，一个蜻蜓点水的亲亲都能让彼此开心许久。

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等文浩出现时，一根超大的彩色棉花糖挡在了眼前，棉花糖后是文浩做鬼脸的表情。

那时候的他们，真的很好，好到杜千千认定会与他白首偕老，好到义无反顾要嫁给他，好到认为有情饮水饱。

父母本是反对的。

文浩是外地户口，父母离异，他随母亲生活，母亲是棉花厂的退休工人，每月有2000来块的退休金，可心脏不好，常年需要吃药，其他开销上花费也大，是个不懂得节约的主，到头来也没有什么结余，更别说房子，到现在都是租房过活。

贫贱夫妻百事哀，父母怕杜千千受苦，给了很多明示暗示，可那时的杜千千一头扎进了文浩给她挖出的爱河里。

她对杜父说：“老妈嫁给你的时候你也是一穷二白的，外公那时候也是这么反对你们的吗？”

杜父说起当年滔滔不绝：“那可不，我每天来回两个山头跑，帮你外公家又是挑大粪种菜又是放牛，凑到五十块钱当彩礼你外公才同意把女儿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