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穿的毛呢外套太厚,不足以掐痛自身。
她还记得,那会儿父母骗她说带她出去玩,让她穿得好看些,她特意到美容院做了脸和发型,挑高领衫配伞裙,外搭毛呢长大衣,加上一双马丁靴,妥妥的软萌妹子一枚。
此时此刻,杜千千穿着这一身记忆中的衣服与相亲对象坐在客厅里,电视上正播放着钟汉良和李小冉主演的电视剧《来不及说我爱你》。
她还记得,自己初听到相亲对象的名字时还很惊奇,因为那会儿她迷小哇迷得如痴如醉,这部电视刷了不下三遍。
也正因为刷的次数多,知道吻戏密集在哪几集,好巧不巧,当天偏偏播到强吻的那几幕,杜千千如坐针毡,找了个借口就走。
之后回去的路上她收到男方的信息,说对她很满意,求进一步交往。
杜千千想着他那似乎被一阵风就能吹跑的身板和着实野兽派的长相,以他比自己大太多的借口拒绝。
现在,杜千千和男方坐着看完了慕容沛林强吻尹静婉的戏份,表面非常淡定,心里一顿惊涛骇浪。
方才,她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拨开层层衣服看到了自己的小腹,平坦光滑,没有疤痕,没有萎缩纹,她觉得自己在做梦,狠狠给自己肚子上来了一拳,痛得她想撞墙。
男方红了耳朵根,尴尬道:“要不要换个频道。”
杜千千像按下了废话的开关冲对方道:“哥,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我知道你比我大十岁,伯父跟我爸谎报你的年龄了对吧,其实没什么的,你这个年纪没结婚的很正常,以后会出现越来越多比你年纪大的还是单身的人,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孩子都以单身为乐,国家开放三胎政策……”
相亲对象嘴巴张成了O型。
杜千千如预言家般滔滔不绝,说得起劲,后脑勺上就挨了杜父一记板栗:“书读傻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杜父爱女如命,打起来人也要人命,杜千千捂着脑袋直嚷疼。
她很快觉得这种疼是种幸福,抱着杜父的胳膊撒娇:“爸,求求你再多打我几下。”
杜父瞪大了眼睛:“你个脑不清的。”
“妈妈,妈妈!”
杜千千眼前一闪,出现文佳树在沙发上蹦跶的身影:“妈妈!什么时候吃饭!长针都快指到2了!我能不能吃碎碎冰,热死了!”
杜千千望向穿衣镜上方的白色时钟。
12:08。
文佳树中午的课11:45结束,刨去花在路上的时间,每天到家进门的时间点固定在12:05前后。
可这会儿已经快12点10分了。
杜千千手里还抓着钥匙,她愣愣地反复看了看,钥匙还是从前的钥匙,锈迹都是一样的,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没少看科幻片和光怪陆离的奇闻逸事,脑中冒出某种想法,跑到门口重新插进钥匙。
没有变化。
她重新试了好几次,试到文佳树抓狂:“妈妈,好热,开空调,开空调。”
杜千千身上也全都是汗。
她提前挂了第二天上午精神科的专家号,再次拜托同学妈妈帮忙照看文佳树。
医生只给她开了一瓶治神经痛的药,因为根据诊断,她的病情没有加重或出现反复的情况,反而有所好转。
杜千千在考虑要不要跑到省里更权威的机构去看下,总觉得这边医生不太靠谱的样子。
可她实在不放心把文佳树丢给别人一天,疫情没有好转的情况下也不好带他往医院那种地方跑。
她在微信上问文浩能不能休假一天,文浩这会子回得很快:不行,之前做手术已经请了一个多月,再请老板有意见了,你有事?
她早该料到会是这种回复的,之前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到后来杜父六十大寿,文浩都是用类似的理由:请假一天工资要扣三四百呢,全勤也没了,这些钱省着咱们吃好点儿不香吗?
杜千千很体贴,体贴地在全家人脸色极差的情况下为文浩说好话,铺台阶。
过后也不是没冲文浩发过火,抱过怨,但文浩稍微一哄她就记吃不记打了。
因为那时候的她,觉得他们之间是有爱的。
婚姻,也是因为爱才结合的。
杜千千很想给那时候的自己一个大巴掌,她笑了笑,按下发送键:算了,没事,你忙你的吧。
恰逢午休,文浩便打了电话过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我本来想去趟医院。”杜千千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现在疫情反反复复的,你去个医院別给你隔离到那里回不来了,不急的话等过段时间我反正要去复查的,我们一起去。”
“哦。”
“怎么,不开心了?”文浩的声音低了几分,似透着点温柔和耐心的哄,“我是说真的,不是故意不让你去。”
“嗯嗯,我知道,你忙你的吧,我要送文佳树上课去了。”
“下午几点的课,晚上我们吃什么啊?”
杜千千没了耐心:“有什么吃什么,你不爱吃点外卖吧。”
她先挂断了电话。
杜千千很怕自己像一只等待主人垂怜的小狗,他稍微和颜悦色点,稍微给点温柔就会冲他摇摆起尾巴,她赶紧掏出收藏的聊天截图给自己清醒清醒。
知乎上有一篇楼盖很高的提问,为什么我对图书馆30s的故事无法共情,是不是不正常。
她在里头匿名写下了自己与文浩的故事,有人回复说她矫情,是病,得治。
“当妈了还这么玻璃心,难怪老公找小三。”
“只是很普通的红颜知己要不要上纲上线啊,男人压力很大的,这个社会能不能好了。”
“大妈要是太闲,就找个班去上。”
有位获点赞数很高的网友站在她这边:“评论里很多人都是男的吧,踩你们尾巴了?谁不知道你们那点心思,想要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答主,你老公就是精神出轨了,风花雪月不绝于心,心动,便会在意。真正的爱,真正好的爱人,一定是能让你觉得安全,觉得信任的,精神出轨离□□出轨只差一个契机,你没有错,抱抱你。”
没错,文浩他,就是精神出轨了啊,哪怕他自己不承认,他确实是对另一个人心动了。
从他十句话九句里不离陈蓉的姓名,所提之事皆围绕着陈蓉,从他给陈蓉修改昵称,从他关注陈蓉的一举一动,从他为了陈蓉与自己冷战吵架,从他送礼物、安慰陈蓉,从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心疼陈蓉开始,从他在陈蓉面前贬损自己开始,他就已经精神出轨了。
陈蓉,陈蓉,陈蓉……
某种程度上,这比真实出轨还让人难受。
当杜千千自认为彼此感情很好时,却在同一空间内的某个地方有着第三者的存在,那种愚蠢的一厢情愿、可笑至极、荒诞至极,而她却还沉浸在他所表现的温柔乡中。
文浩把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杜千千刚把小毛驴停在文佳树同学家楼下,微信提示音便响了,名称显示母上。
她脑中快速闪过一幕幕不吉利的画面,像动画一样极速播放着,最终定格在缓缓被白布掩盖的躯体上。
杜千千满头大汗,呼吸越来越急促,脑中轰轰直响,像要爆炸似的,心也痛的似乎要被扎碎,随后眼前如同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甩甩头,赶走了可怕的影像。
杜千千其实不太敢接父母的电话,因为他们每次都要问:孩子乖不乖?你有没有按时吃饭?文浩上班辛苦,你家务多做点,少让他操心。你们好好的,不要吵架,你脾气本来就不好……
她每每接电话挂电话,都要给自己做好一会儿心理建设。
明明父母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却连笑容都要提前演练,生怕表现不好会泄露在语气上让他们担心。
上回她偶然听舅舅说起,爸爸腰椎间盘突出了,牙痛了好久,手臂有好一段时间抬不起来,怀疑是肩周炎,妈妈总是会头疼,这几个月时常生病……
她和父母隔着的距离不算远,都在省内,可她却像嫁出国一样快有一年没见过他们了。
上一回见面,还是父母打突击,临时跑过来住了一晚上就走,说是想外孙了。
但杜千千知道,他们其实是想自己了。
杜父在老家有自己的菜园子,后备箱里装了满满的绿色蔬菜,全是杜千千爱吃的。
临走,妈妈偷偷给她塞了张卡,杜千千趁着送他们上车又偷偷塞回了副驾驶座后的收纳袋里。
疫情之下,很多公司都支撑不住倒闭了,爸爸的公司虽还在,但也是凭一口气在撑着,他们花钱的地方比自己多。
思绪回转,杜千千按下了接听键,摆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老妈,咋啦,是不是又想你外孙啦。”
妈妈皱起眉头:“你怎么在外头待着呢,多热啊。”
杜千千赶忙往楼道里走:“小树在同学家玩呢,我来接他回家。”
“骑电瓶车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给你买辆车又不要,傻不傻的。”
“轿车哪有电瓶车方便,都不怕堵车。”
“傻丫头。”妈妈进入正题,“你哥哥嫂嫂下个星期乔迁新居,你和文浩带孩子回来喝喜酒啊,你爸的公司多亏你哥哥帮忙呢。”
杜千千:????
她是独生女,哪来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