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千千舔舔唇,遏制住心底一阵阵往上翻涌的惶恐,掀开翻盖手机,揿下开机键,屏幕亮起不到十秒,署名“杜老头”的号码便呼了进来。
杜千千恍置梦中,她颤抖着按下接听键,杜父年轻的嗓音直透耳膜:“丫头,怎么才开机啊,要不要我和你妈开车去接你啊。”
“爸……”杜千千发出这个单音后哽咽着说不出话,她后悔了,她不该不听父母的话。
“丫头,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不是……没有……我就是,就是想你和我妈了,感觉好久没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杜父笑出声:“这个傻丫头,不是五天前才通过话。”
那头妈妈从爸爸手中接过了手机:“囡囡啊,我跟你爸打算去菜场买菜,我把钥匙放隔壁阿姨家了啊,你要是先到家直接开门进去。”
杜千千想,让她先自私一回吧,忘记她已为人母的身份,忘记她的责任,让她先在这里好好做自己,做个轻松的自己,像是下定决心般,她将书包一挎,朝着校门口跑去:“你们别去啊,等我,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她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还不到八点半,我坐8点45那班车回来,你们算好时间我们在站点汇合。”
他们这所高中在镇上,往来县城每天上午有三班车,8点45的是第二班,杜千千赶到上车点,那里已经站满了等车的校友,排队的人都站到了马路上去,等车一来,大家全呼啦啦往上挤,把车身都挤得直摇晃。
座位全满,连司机边上的空台上也坐了有四五个人,杜千千和其他人人挤人,连扭个头的空间都很有限,大家伙艰难地把着座椅边、栏杆站立,稍微遇到点颠簸和下坡,几乎全贴到了一块去。
路面的碎石被卷进车底,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车子一晃一晃,所有人也跟跳起舞来一摇一摆,车窗外阳光正好,茂盛树木、古朴民居一闪而过,路旁绽放的花朵是点缀品,汩汩清流跟着公路在山间不断延伸,没有过度开发的景色宛如画卷。
车上除了大爷大妈大部分都是像杜千千这样的学生,一路上叭叭叭说个不停,有普通话,也有差了一个村一个镇一个县就不大能分辨出具体含义的方言,嗓门盖过了发动机声,盖过了司机人工报站点的声音。
很久违且久远的声音,杜千千倍感亲切,她的眸光一一从众人面上划过,嘴角露出不符合年龄的姨母般的微笑,在看到一个女生身后站着的男人时,她脸上的笑垮了下来。
熟悉这趟往返村镇与县城的班车的本地人都知道,这个时间点搭载的基本是以学生为主,然后就会有某些为老不尊的地痞色狼花个十几块钱凑上来耍流氓。
人挨人的情况下,有不少女生都遭遇了咸猪手甚至是更变态的行径,她们往往到下车了还没反应过来,有一回某个女生下车经人提醒才发现裤子上沾了不明液体,她这才明白自己可能遇到了变态,但一是害怕报复,二是羞于启齿,只得忍气吞声。
当了妈后的杜千千看这群孩子都泛着母爱,她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在车里看着那个变态的方向高声道:“爸,我遇见一个流氓,你把派出所刘叔叔的电话发我一下。”
原本喧哗的车内安静得只听得见车辆在路面行驶的轰轰声和杜千千的说话声,除了司机在内的乘客扭头齐刷刷朝她望过来,杜千千身边的男生脸涨成了猪肝色,避她如避神经病。
电话里头是机械的女声:“话费查询请按1,积分查询请按2,密码服务请按3,彩铃更换请按4……”
杜千千伸出食指直指变态男,还挑衅地朝他扬了扬下巴,继续对着电话道:“好的,我等你啊,我怕一会儿那人就该跑了。”
杜千千的手势指向性太明显,众目睽睽下那变态摸着鼻子挤到一边,用方言唤司机开门,临下车前他眼神阴恻恻盯过来,杜千千啪一声合上手机,毫不示弱回瞪过去。
车子行进,变态男站在原地隔着一扇窗门与杜千千眸光相接。
装完大尾巴狼的杜千千手心都是汗,她默默在校服上揩了把,安静过一阵的车内再度响起交谈声,只不过这回交谈的中心大多变成了她。
杜千千一抬头就看到幼稚男挤到她面前,她是真没想到坐个车还能碰上,这是什么孽缘!
幼稚男把住吊环,眼眸直锁着她,眉间蹙起纹路:“你一个女生干嘛强出头呢。”
“你也只会窝里横,没见你吱声啊,这种人越忍越肆无忌惮。”
幼稚男被噎了下:“你也不怕他报复你。”他侧身过来,附耳道,“搞不好车上有他同伙。”
杜千千一怔,而后故意加大了嗓音:“谢谢你啊,我父母说了等会儿在公交站等我,就不劳烦你送了。”
幼稚男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杜千千不知道他的终点站是哪儿,直到自己下车他都还在车上。
车门一开,杜千千直往妈妈怀里扑,妈妈让她的惯力带得一踉跄,笑道:“哎哟,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黏人。”杜千千没有抬头,妈妈肩头传来温润的湿感,她赶忙捧起杜千千的脸,看到她哭得满脸泪,心疼到不行,“老杜,你来看看,囡囡这是怎么了啊?”
杜父一脸严肃:“怎么回事,电话里就觉得你不对劲,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了。”
“是啊,挨欺负了要告诉我们的,不能瞒着的啊。”
杜千千上初中那会儿,曾遭遇过语言暴力,几个女生组成的小团体说她小姨开的歌舞厅做的是皮丨肉生意,杜千千打小就自带光泽度的嘴唇被她们说是涂了唇彩,一到放学时间就做帮小姨揽客的活。三人成虎,谎话说得有板有眼,周遭的同学看她都戴上了有色眼镜,明着暗着对她指指点点,还有男同学当着她的面说荤话,甚至动手动脚。
杜千千打不过被喂成熊猫的男同学,哭着告到了老师那里。
被叫到办公室的男同学恼红了脸:“她们家本来就是做丨鸡的,我说错什么了!”
班主任叫了最先挑事的几个女生来对峙,但没有人肯承认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反而说是杜千千不合群,仗着家里有钱了不起。
事情惊动了杜父杜母,杜千千在办公室里问妈妈,什么是“鸡”,为什么有人管小姨叫“鸡头”。
班主任一脸汗颜。
杜父只说让杜千千不要管这些乌七糟的事,他会解决好一切,当月,杜父宁愿赔付违约金,撤销了本该于国庆节前夕完成交付的,价值五十余万元的新型物理、化学、生物实验室及辅房设备,学校国庆本邀请了小姨歌舞厅里的表演演员也就此作罢。
杜父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有钱还真是了不起。
杜千千看的目瞪狗呆:“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了怎么办?”
杜父说:“没有朋友影响你功课吗?”
杜千千担心会影响周淮正帮自己辅弱,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这人好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信号,不过对他杜千千还是有点愧疚的,周淮正爱上化学课,要他继续用那些老旧的实验器材真是于心不忍。
过后校领导来做家访,杜千千给了杜父很多暗示,杜父就坡下驴,给了学校二十万投资。
新器材交付前,杜千千在周淮正面前刷存在感:“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用上新烧杯滴定台啦。”
周淮正瞟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喜悦感:“不要说与习题无关的内容,错题都订正了?”
时光回溯,此刻的杜千千吸着鼻涕,哭得一抽一抽:“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好想你们,我真的好想你们,我还想爷爷奶奶,我们去看爷爷奶奶好不好,爸,妈,我不该不听你们话的。”
父母不知道她语无伦次的话重点在哪里,只能捡其中比较正经的一句来听,杜父接过杜千千背上的书包,和妈妈一左一右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爷爷奶奶在乡下,那头修路不好开,我跟你妈最近也走不开,等你暑假的。”
“好,到时候如果我找借口,偷懒不愿去,你们绑也要把我绑去!”
妈妈只觉得今日的杜千千怪得很,杜父在前头开车直奔菜市场,她垂眸望着赖在自己肩上的人,抚抚杜千千的发,白皙手掌落在她手背上:“你以前是都不爱出门的,今天怎么愿意往菜场去了?”
杜千千学着文佳树平日里撒娇的语调:“现在就想跟你们多待一会儿。”
父母对菜场熟门熟路,杜千千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叫里头蔬菜区、鲜肉区、水产区、熟食区交错贯通的通道弄得晕头转向。周末晌午正是人多的时候,她亦步亦趋跟在父母后头,生怕一眨眼就跟丢了。
妈妈来到一个摊位前挑菜,杜千千想帮忙,妈妈拉开她往山药上伸的手:“你不好摸的,手要痒的。”
杜千千往青椒那里伸,妈妈止住:“哎呀,手要辣的,你离远一点,脏水淌过来的要。”
杜父掏出钱包,随时准备结账,杜千千百无聊赖,左看看右看看,就这么在闹哄哄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穿着薄卫衣,站在一个蔬菜摊后帮忙,动作熟练,手脚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