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还是替我作画吧?再耽误下去,这天都要黑了。”
赵月芽从摇摇椅上起身,她已经缓过来了。
对于她的要求,江逢奕一贯不会拒绝。
他将话本搁置在小几上,应了好,只不过外加了条件:“月芽,你可否换一身衣裳?然后重新梳妆打扮一下?”
听到江逢奕的询问,赵月芽愣了片刻:“这么麻烦?”
“女孩子梳妆打扮可是要花好长时间的,我现在的样子不可以吗?”
江逢奕垂眼,他的长睫卷且浓密,沉默片刻。他温声交代了意图:“我想为你亲手梳发,为你描眉,为你涂上脂粉……我母亲说,若是女子喜欢一个男子,是会让他为她梳妆打扮的。你还记得我之前送给你的那套衣裙吗?我还从未见你穿过。”
赵月芽懂了他的意思。
江逢奕这是想要将她当做娃娃来打扮,不知道江逢奕的化妆技术如何,她打趣地说道:“哦~原来你是想在我的脸上画一遍,然后再把我的样子在纸上又画一遍?”
赵月雅稍作思考,还是同意了。
今日江逢奕替他念话本,给他的奖励他都不要。
那现在换个衣裳,满足江逢奕的意愿,就当做是给他的奖励好了。
“不过这里是书房,要梳妆的话,还得去我的寝殿。”
一听到要去寝殿,江逢奕当即踌躇起来。
赵月芽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宽慰地说道:“嗯……没关系的。你直接跟我一起便是,反正我们迟早是要成亲的。”
换做现代,不过就是进个房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逢奕却仍旧觉着不妥,但是又很想进去。
思绪挣扎许久,最终还是随着赵月芽一起进了寝殿,但是只在外室呆着。等待着赵月牙换好那件他送的衣服出来。
内室。
赵月芽的衣裳有许多,每件衣裳都是秋棠按照季节挂好,特殊的会依据样式放好,还有些是重要节日宴会才会穿的,也会单独放在一处。
她对于江逢奕送来的那套衣裳有印象,料子昂贵,其上的绣品更是一绝,穿出去太张扬了。此外,赵月芽经常外出骑马,这样昂贵的衣服不适合外出,所以被秋棠分类在参加宴会那一类。
站在衣柜旁,赵月芽静静注视着这套漂亮的衣裳。
不免心中打趣地想到,这样的时装放在游戏里,怎么都得氪金充个9999吧?
这么多年,虽然穿衣服经常是被人伺候着,但是怎么着还是会的。
赵月芽穿戴好,先是在屋内照了一下镜子,端详自己的模样,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后,才从掀开珠帘出来。
江逢奕单手背在身后,他看到掀帘而出的人,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如何?”
“甚、甚好。”
他明明见过许多美人,可此刻却是慌张得磕巴了。
赵月芽走上前,扬起雪白漂亮的脸对着他,问道:“还没给我梳妆打扮呢,你这就慌了神?”
江逢奕抿唇,他快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觉着一开口又会结巴。
最后,少年在赵月芽揶揄的目光中,轻轻地“嗯”了一声。
梳妆台。
江逢奕用手抬起赵月芽的下巴,他的另一只手执着眉笔,眉笔细细长长一条,在少年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掌掌控下更显得纤细。江逢奕捏着眉笔的动作很熟练,江家的产业很广,涉及女儿家的胭脂水粉。
江逢奕会描眉一点儿都不稀奇,他的力道轻飘飘的,令人生不出丝毫的反抗之心。
赵月牙半阖着眼,用这仅有的视线盯着江逢奕的下半张脸。
眉笔从眉峰一直描到眉尾,赵月芽不知道江逢奕给她化成了什么样子,只知道少年的手法过于熟练。赵月雅心绪翻涌,忍不住打趣地问道:“江公子,莫非是这般对待过许多女子才拥有了这般手艺?”
赵月芽这话说得有些酸了,她甚至忘了自己下巴还被江逢奕握在手中。此话一出,惹得少年一声轻笑。江逢奕直接手往上移,大手覆在赵月芽的脸上,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把赵月芽的脸蛋捏得嘟起变形。
江逢奕没好气地说道:“这话是能说的吗?郡主大人,你的脑子里总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和其他的女子做这种事情?”
赵月芽被捏得猝不及防,她含糊地哼了两声:“开个玩笑嘛,你快松开。”
江逢奕松了手,重新托起她的下巴,故意冷声说话:“玩笑也不能说,这显得我三心二意的。”
“噢。”赵月芽回道。
江逢奕沉默片刻,他开始轻声解释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店铺里头那些假娃娃,作为展示的妆容自然不会让真人来反复擦拭化妆。每天这样一来,得浪费多少?再说我的画技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描个眉而已对我来说又能有什么难度?”
赵月芽:“知道啦,我错了。”
她抬手拽了拽江逢奕的袖子,可怜巴巴地冲他眨眼示弱。
画到最后,终于来到了唇上。
江逢奕松开了手,他扭过头,细细看了几个口脂的颜色。同时轻轻用手扇了扇嗅气味。
最后挑选了那个与赵月芽此时衣裙相衬的颜色,与赵月芽腮边从肌肤中自然透出的红色相似。
在江逢奕挑选口脂的期间,赵月芽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额头画了精巧的花钿,称得容颜更艳:“你要把我化成妖精吗?”
江逢奕刚挑了口脂在指腹上,就听到赵月芽的问询。
“是是是,把你化成妖精,谁让你勾了我的心。”
赵月芽被他惊到,江逢奕说话怎么一下子大胆了?她憋了又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江逢奕:“微微张开。”
他口才方面向来厉害,赵月芽一而再,再而三的口头逗弄,他怎么都得还回去。
此时视线落在赵月芽的唇上,指腹亦是按在唇上轻轻摩挲。
赵月芽抬眼瞧他,而江逢奕也掀起眼帘。两人视线交汇,眼底透出些不寻常的情绪。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很安静,赵月芽听到了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她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只是她与江逢奕离得太近,这声音……被听到了吧?!
江逢奕弯了唇,他将眼前的唇瓣很好地上了色。
“好了。”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江逢奕开始为赵月牙作画。
两人又回到书房,幸好不管怎么变动,都在她生活的院落里,不需要走动太久。
赵月芽的书房工具齐全,她有各种颜色的颜料。赵月芽让江逢奕自己挑颜色,要用她就帮他开。在他作画的时候,赵月芽一直待在江逢奕的身旁,只因为江逢奕作画不需要她一直站着摆姿势。
他说:“你的模样在我的脑海里,只需瞥一眼,你方才的神态我就记住了,所以作画时无需抬头。”
“那我现在的衣裳和妆容岂不是白画了?”
赵月芽不解地问道。
“怎么会?”江逢奕执笔的手一顿,他微抬下巴,说,“摸过你的脸,才能画得真。”
“这是我?”赵月芽眯了眯眼睛,她看画纸上逐渐显现出五官的女子。
江逢奕;“自然。”
赵月芽:“感觉美化过头了。”
江逢奕:“哪有,你就是这副模样。”
少年人说的认真且笃定。
赵月芽心中高兴,她的脸与现实世界的她一模一样,因为当初载入游戏,她直接使用的扫描脸部,没有花费时间去捏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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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这次为赵月芽梳头的全福人是她母亲华颐长公主特意请来的定国公府的老夫人,老夫人一生顺遂,夫妻琴瑟和鸣,希望能够沾染到她身上的这份福气,让赵月芽平安顺遂。
这段唱词喜悦而欢快,连带着赵月芽一直高高悬着的心也有些缓和了不少,看着铜镜里明眸善睐的女子,不免也有些期待,待会儿见到江逢奕是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我们郡主啊,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尽管岁月在老夫人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她的眼眸依旧澄澈,透过她的眼眸,赵月芽依稀能够看出来当年是一个多么不可多得的美人。
老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赵月芽,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孙女一样,温声细语地说道:“郡主以后定然会和夫婿琴瑟和鸣,相守一生。”
“谢谢老夫人的祝福,我会的!”
赵月芽这样说,心里暗暗道,这次的婚期比上一世提前了两个月。
全福人也换了一位老人,经过三年与江逢奕的相处,她虽然克制住感情的发酵,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喜欢上江逢奕。他的好比起齐元裕,过犹不及。若不是恪守底线,说不定他们二人会在婚前就……毕竟他们的月份都在一年的开头,都成年了。
结婚。
赵月芽是既期待又害怕的,不,江逢奕一定是正缘。
不然……没有不然,别想了!这次不会和上一世一样,婚房的屋檐都做了防护处理。
赵月芽是在女眷们的打趣声中回神的,因为她方才回复老夫人说的话太过坚定。众人的欢声笑语中。赵月芽不由得面色泛红,已然脸颊上好了的脂粉也遮盖不住她脸上的绯色。这股绯色喜人,正好映衬着今日的大喜之日。
身边的司仪看了眼时间,忍不住催促道:“好了,是时候为郡主盖上盖头了,可千万别耽误了吉时。”
尽管郡主的大婚礼服是有规格要求的,但赵月芽所穿的这身嫁衣不可谓不繁琐。
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凤凰是三十个齐国里最优秀最出色能干的绣娘花费三个月的时间赶制出来的,层层叠叠的裙摆要是穿在一般人身上,那多少有些臃肿。
所以为了显得腰肢纤细,还特意掐出了弧度,整得赵月芽现在有些喘不过气,头上沉重的凤冠也让她有些头重脚轻。
说实话,这一套婚服比起她第一次嫁给齐元裕那次还要麻烦。
因为圣上崇尚节俭,太子的婚事上依照礼部的安排,在加上又是林寒舟做主,她还能提一点意见。
一比较,上一世的婚服更加舒适。
这一世,因为是郡主下嫁,她的母亲华颐长公主和当今圣上都想再隆重些,让江家知道赵月芽的受宠程度,赵月芽几次想要推脱,都被软绵绵的话挡了回去。
现在这般……
赵月芽吸了一口气,她真的好遭罪!
“郡主,郡主千万当心些,别被绊着了。”春杏立刻过来搀扶着她,萱竹也连忙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地搀着她。
其他的侍女则是小心翼翼地扶着郡主长长的嫁衣裙摆,表情满是谦卑跟恭敬,又发自内心地为长乐郡主此次的盛大婚事而感到喜悦。
赵月芽照着宗制拜别了父母,华颐长公主一贯沉稳华贵,她绷着脸,待赵月芽离去。眼眶微微湿润,捏着帕子擦眼角,擦了一会儿就顿住,将帕子扔到了自己的丈夫身上:“你这皮肤晒得黢黑,哭起来难看死了!”
护国将军在战场上被刀砍伤说不定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眼泪鼻涕忍不住地往下流。
他背过身躲了躲其他人的视线,哽咽:“我自己都还没和月芽待几年呢,怎么这么快就嫁人了?”
另一边。
顶着红盖头的赵月芽还未跨出门槛,紧接着春杏在一旁轻轻说道:“郡主,抬手。”
赵月芽刚伸出手,她双手手腕就被握住。
有人在她的身前蹲下了,她的双手圈套在对方的脖子上,几乎是顷刻间,对方轻而易举地就把赵月芽背了起来。
赵月芽感受到他的背脊,思绪纷纷,不知道现在背着她上花轿的人是谁?
哈哈,不会是齐元裕吧?
靠。
不可能。
赵月芽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她心里疯狂找补。
怎么可能是齐元裕呢?他这几年一直都很忙的,再说……齐元裕还那么抗拒这门婚事来着。
赵月芽除了太子表哥齐元裕以外还有一些其他算不上熟悉的族兄,只会在逢年过节跟赴宴的时候才会打照面的族兄,所以此时赵月芽疑惑地凑到对方的耳边开口问道:“你是哪位哥哥?”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陆照。
毕竟她是她父亲的义子,毕竟他唤她姐姐。
上一世,她和齐元裕成婚那一日。
陆照和他爹一同从边关回来了,然后,陆照将她送上了花轿。
因为她唤了一声哥哥,背着她的青年身形一僵,但还是步伐稳健。
无声的,只有陆照。
赵月芽:“……”
吓死了,就是说人不能胡思乱想吧?
江家距离护国将军府还是有些距离的,为了彰显出这场婚礼的盛大繁华,迎亲的队伍很长,一整条长街都站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江逢奕,男子正穿着一袭喜服,衬得唇红齿白,乌发用着金冠高高竖起,眉间那一点红色血痣艷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小孩子们都知道今日这场婚事特别隆重,所以都赶着过来凑热闹,还特别上道地喊着两位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引得江逢奕脸上的笑容愈发张扬,吩咐着仆从给了不少赏赐。
其他围观的群众看着这络绎不绝的迎亲队伍,都纷纷感慨着江家为了迎娶郡主可谓是下了血本。
也对,据说定亲那日,江逢奕对长乐郡主说的便是——“我以江家万贯家财为聘。”
此时此刻,坐在花轿里的赵月芽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但她此刻又不宜说话,实在是憋屈地很,也只能默默地对着手里的红苹果发脾气。
这个冥冥之中的预感会让人心生不安。
赵月芽坐在花轿之中,外面满是敲锣打鼓的热闹动静,听到路人的大声恭贺,赵月芽却感受不到即将成婚的喜悦,手脚发凉。
红色盖头之下,赵月芽的脸色也开始泛白,她咬着下唇。
不会的。
这还在迎亲的路上呢,她和江逢奕连天地都没拜。
什么第六感。
都是假的!
不要让我再重来一次!
赵月芽在心中的祈求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显得没有希望。
“砰——”
喜轿突然停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也跟着静止。
紧接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与更加喧闹的声音爆发开来。
“不好了!不好了!”
“新郎在东街经过的时候被突然窜出的一只野兽,新郎当街横死!”
“哪家结亲这般倒霉?!除了长乐郡主还有哪家也在办喜事?”
“今日这婚结不成了!”
“死的就是江家的江逢奕!”
“哎哟——那死去的模样可惨了!”
耳朵一阵嗡鸣,头晕目眩。
赵月芽一把掀开了盖头,她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的花轿已经停了下来,她也不愿意再在里面待。这一刻的她有愤怒也有不甘,江逢奕怎么死得比齐元裕还要轻易?!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答应她的吗?
赵月芽想要起身,可诡异地是她撑了好几次的凳子,就是没办法起身,整个人软绵绵的,脑壳此时仿佛有一根小锤子,对着她的头盖骨硬撬开,痛得要裂了。
花轿外的声音,赵月芽听得见,她张开嘴想要呼喊,却发现十分地艰难,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四肢也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眼皮越来越重,黑暗如同夜晚涨潮的大海,吞没了赵月芽的意识。
“郡主。”
“郡主……该起床了。”
两声叫唤,赵月芽猛地睁开了双眼,她的手攥紧衣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在此刻挣脱那吞没她意识的暗夜潮水。
赵月芽的额头渗出冷汗,此时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烛灯,她的视线扫过周围的环境,几乎是瞬间,赵月芽就知道了自己此刻身处之地。
她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扭过头对上侍女秋棠的视线。
“郡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被吓得出了冷汗?”
秋棠已经嫁人了。
不管是第一世,还是她和江逢奕的……秋棠都会在那个时候离府嫁人。
可现在。
赵月芽闭了闭眼,眼角流出一滴泪。
怎么能够这样呢?
她甚至都没有缓冲,就又重开了。
江逢奕肯定是出事了。
那个在大街上横死的倒霉蛋……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死法过于荒谬,江家那么多高手护卫,她也让父亲派暗卫保护江逢奕,今日的大婚之日怎么可能还是这样的结局?!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赵月芽捂脸,她的肩膀耸动开始哭泣,“秋棠,我、我害了他……呜呜呜……秋棠,我害了他……”
秋棠不明白郡主为什么突然哭泣,还哭得这般惨,令人忍不住鼻头一酸。
她立即伸手抱住赵月芽,将哭成小孩一样的郡主揽入怀:“没事了啊,没事了,郡主不哭,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没事儿了啊。您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秋棠一边哄着,一边轻轻拍着赵月芽的后背。
可赵月芽宁愿现在才是梦,她想从现在的“梦”里醒过来。
———
此时此刻。
上一时间线。
原本喜气洋洋的接亲喜事一转眼变成了丧事,新郎横死街头。
林寒舟原本只是安静地观礼,面对骤然发生的变故,颇为震惊。
这一切的发生,总会让他想起之前的那个噩梦。
赵月芽与齐元裕成亲,而齐元裕惨死。
现在……虽然死法不同,可终究是历史重演。
林寒舟的手在发抖,他朝着赵月芽此时的位置赶去,她的花轿与江逢奕的迎亲队伍之隔不过数十米。
周围的一切不知何时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一切的一切寂静得可怕。
林寒舟一步一步地朝着花轿走去,他掀开了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