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宴会厅正门前。
陆深神色平静,余光里见到秦逐正在一旁与刚到来的一位两鬓微白的大佬级人物交谈,并未特别注意迎宾台这边。
这很正常,酒会来宾数量众多,自然也按权势出身分为三六九等,像他们这样普通来刷个脸的宾客都在长长的迎宾台前确认身份,不会在这时主动去找秦逐交谈。
陆深向迎宾台的人报了姓名。
迎宾人员动作麻利地翻着名册,找到相应的首字母排序,挨个看了一遍。
看完,微微一怔,又返回去仔细找了一遍。
“不好意思。”迎宾人员面露迟疑,抬头看向陆深,“我这边没有看到您的姓名。”
陆深微微一怔。
阮朝在一旁听见,睁大眼睛:“啊?你这名册不全吧?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名字已经找到了,我们俩一块的啊。”
迎宾人员面露为难:“不好意思先生,我真的没找到。”
跟随在秦逐旁边的是总助林临,一向自诩秦氏集团总裁办最强打工人的他虽然人站在老板旁边,但是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立即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赶紧上前来。
“不好意思二位,这是怎么了?”林临满面笑容,先打圆场,一面问迎宾人员,“怎么回事?”
迎宾人员无奈地说明了情况。
林临一听,脸色立马变了变。
要知道秦氏集团的年中庆祝酒会,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能进去的地方,邀请函简直价值千金,自然有不少人想通过各种方法各种渠道拿到资格。
就是像这样直接硬闯的不多见。
这么一想,林临看向陆深的目光立即不对劲了一些。
陆深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周前阮朝就已经确认了他们两人的参会资格,按理讲不会有问题。
但是……
陆深隐约想起,上辈子的五天之前某个娱乐圈盛典后台,似乎跟秦氏集团的某位副总出了点不大不小的矛盾。
然而他的重生节点是三天前,所以也记不真切,不太能确定了。
林临挂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非请勿入的。”
阮朝性子急,一听就来气,立马就要理论。
陆深抬了抬手臂,拦在他前面,声调清澈如水,淡淡道:“我建议您再核实一下,总不能凭一本名册就取消了我的入场资格。”
林临这时才稍微仔细地借着灯光看了看面前的青年。
青年穿一身香槟色礼服,衬得肤色白净,身形清瘦,下颌线条柔和而流畅,眉眼精致又不失锋芒感,有种绵里藏针般的贵气,在金色顶灯的光线映衬下像是颗闪着清澈光芒的明珠一般。
这么仔细一看,林临便立马觉得对方不太可能是硬闯的了,开始回想是不是哪位娱乐圈的大明星,他做梦都不敢梦成这样,这位居然就长成这样了。
略一晃神的功夫,皮鞋落地的声音清脆响起,越来越近:“什么非请勿入?”
陆深始终并无情绪的目光忽然一瞬失焦。
“秦总,这位……”林临立马转身汇报,“这位陆先生坚持说有入场资格,但是迎宾这边的名单上没有,所以就……”
男人的视线由上而下,缓缓落下。
陆深微微抬起浅淡的目光,与他对视。
秦逐比他高半个头,肩宽腿长,靠近时有一股冷冽的沉郁木质香,如今入夜,香氛的后调显露出来,霸道恣意又有些侵略感,与他在这名利场上的地位与权势颇为相称。
“林临,那份名单拿来。”秦逐说道。
林临立马拿过来,递给迎宾台。
秦逐:“再找一遍。”
迎宾人员立马慌战战地翻找。
“怎……怎么回事……”迎宾人员顿时慌了,“是有这位先生的名字,但是我刚刚名册上真得没有啊!”
救命,这还是第一次在秦总眼皮子底下办事,就出了这种差错。还好这位陆先生似乎没什么来头,跟总裁也不认识,不然不得当场开除啊!
秦逐的目光缓缓转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并不远的距离间相碰。
只是转瞬,陆深勾起了一个浅淡的笑意,就像每一个陌生来宾会对这位年轻掌权人应当有的礼节:“多谢秦总,我可以进去了吗?”
秦逐半张脸掩在阴影里,沉默几秒后,向后退开几步。
陆深微微颔首示意告辞,转身走进宴会厅。
走远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肩膀有些紧绷,于是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弛下来。
此时他跟秦逐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刚刚是第一次见面,或许连自己的鼻子眼睛也没有看清。
就这么做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其实也好。
进了主厅,人声渐渐嘈杂起来,满眼所入皆是流光璀璨,不同来路的人穿着各色礼服,脸上挂着差不多的笑容,缓步往厅内去。
这场酒会规模相当大,参会人员也有些庞杂。除了秦氏集团邀请参加白天的商事峰会的嘉宾之外,这些嘉宾还可以各自邀两名亲友参加酒会。
故而入眼之时,也有不少娱乐圈里的熟面孔,大多是与资本圈内沾些关系的,来这里刷刷脸。
阮朝的邀请函是靠老师的面子得来的,但他还有个私心想法,就是想给自己和陆深合写的剧本《悬空》争取投资。
陆深从侍应生盘中拿了杯酒,目光在宴会厅内随意游移一番。
上一世,《悬空》项目融资失败,差点夭折。是他答应联姻之后,从秦家争取到了一笔投资,才改变了这部后来成为现象级神剧的剧目命运。
然而剧目发行之时,也就是联姻到了第三年的时候,陆家却突然不声不响地让家里的亲儿子陆衍顶了他作为编剧的署名。
也是从那一刻,他才恍如大梦初醒,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陆家谋取利益的工具,为他的堂弟铺路。
然而为时已晚,那时他跟秦逐之间的关系也到了冰点,他甚至都没有告诉秦逐其实剧本是出自自己之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果实被陆家吞掉。
“你准备从谁下手?”陆朝凑近了小声道,“我打算去找那边的王总聊聊,他跟我老师有旧交……”
陆深思绪回笼,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你去吧,我找点东西吃。”
“找点东……啊?”阮朝怔怔道,“你不是来争取投资的么?”
陆深没说什么,转身径自往西点台去了。
这几天睡不好,吃东西也没顾得上,于是他拿了一碟看起来清淡些的小块三明治,用叉子放进口中。
“你好。”身边传来一道嗓音,“味道怎么样?”
陆深动作不紧不慢地放下叉子,偏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有点脸熟的年轻男人,略显唐突地一直看着自己。
这种装作真诚面貌的搭讪手法他看多了,对于自己率先吸引到的是这种人也不奇怪,只是不凉不淡地说:“一般。”
搭讪的男人见他面色冷淡,容貌身形却实在是秒杀娱乐圈的多少顶流影帝,顿时更感兴趣了。
“我是第一次来京市,初次见面。”男人抬起酒杯想跟他碰,“我是海城周家的周扬。”
陆深略一回忆,隐约记起。周家是做港口海运起家的,最近也想往娱乐圈分一杯羹。然而这人只是个在家不管事的公子哥,所以不具备攻略的价值,两年后就会因为惹上官司锒铛入狱了。
陆深多一分眼神也懒得给他,酒杯只是敷衍地碰了一下,抿了一口,便想离开。
周扬拦了他一下:“急什么?你对京市熟,帮我介绍介绍,我都不认识。说起来,你这样的人物,我怎么之前都没听过?新入行的演员?”
陆深微微蹙眉,察觉到他的手碰到了自己的手臂内侧,眼中冷意更甚。
周扬当然不是真得不认识场内的人,与之相反他来之前就把有脸面的人物都记全了,所以笃定了陆深是个来找机会的小演员。
这样的人,最好上手,又不麻烦。
周扬如此想定,笑道:“哪个学校毕业的?今年刚毕业的吗?今年的行情不太好,不过我在娱乐圈可是说得上话的,我家跟秦氏集团还有点合作关系呢。”
暗示得足够明显。
陆深见他装都不装了,淡淡勾了勾唇角。
虽然他不怕得罪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资本圈太子党,但又不想当场闹得难堪为这么个不聪明的人搞成那样不值当。
他心念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收了即将显露的怒色,过脸来,毫无破绽地挂上一点薄淡的笑:“酒会后再见吧。”
他眼中神色一转:“在花坛见。”
周扬见陆深露出三分笑意来,早就被迷得着三不着两,语气立马热络起来:“行,我在那等你。”
正说着,宴会厅正门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周扬望过去,脸色一亮:“我还有事先走了,结束后在门口等我。”
说完就头也不回脚步飞快地往那边去了。
陆深冷下神色,把手臂内侧的衣服掸了掸,被周扬触碰的膈应感才稍微好点。
路过身旁的侍应生端了一组鸡尾酒路过,他瞥眼看见一杯淡绿色的,抱着一丝或许是薄荷味的期待端了过来。
一天没吃到薄荷糖了,还有些惦念。
宴会厅中央已有略簇拥的一群人缓慢行至,陆深远远望过去,见周扬早三步并两步地过去,凑在外围努力想往里挤。
能让周扬如此积极的,想必得是他今晚到此最想混个脸熟的大人物。再看周围的人,就知道像他这么想的不在少数。
陆深抿了一口手中的酒,却发现是水果味的甜酒,期待落空。
“诶?刚刚我看有人跟你说话,谁啊?”身后传来阮朝的声音,手中的酒杯也立刻被他拿走了,“别喝了,不然又该头疼。”
“刚刚不是人。”陆深语气淡淡的,用最轻柔的调子说最狠的话,“是乱发/情的公狗。”
阮朝笑了两声,立马明白过来,这种事见多了,陆深一向不会吃亏,所以没多问,而是说道:“走,咱们也过去?”
陆深:“去哪?”
“你看那边。”阮朝指了指人群集中的地方,“今晚的真正大佬!刚还见过呢。”
陆深有些看不清,但很快猜到了是谁。
那位视线中心的大人物身量格外出众,比周围的人起码也高了半个头,只要稍微露点空隙,就能看到。
在这个场合能有这样众星拱月般的待遇的,只有一个人。
见人多,陆深便想找地方躲清净,却一把被阮朝拉住:“诶诶诶你去哪?虽然你讨厌跟人接触,但是这个还是得努力一下,刚刚在门口没机会多说两句话,现在机会来了。
陆深一时无言:“……找他能说什么。”
“投资的事?”阮朝跃跃欲试,“虽然他看起来是有些不好说话,但是说不定人不可貌相,实际上平易近人温柔可亲十分好相处了呢?”
“……”陆深几乎失笑,“这么多词,是怎么完美避开他所有可能拥有的特质的?”
阮朝疑惑:“?你又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
陆深:“……”
这话没办法回答。
已然隔世,如梦一场。
见他沉默,阮朝无暇多想,拉着他就走:“试试,说不定最大的投资人就是他呢?”
陆深拗不过他,又想交谈几句也不一定有什么,只得跟上。
走近些许,陆深注意到早早过去的周扬终于蹭到了秦逐身边,满脸讨好地敬了酒。
这种场合的宾客们都是人精,既不挤在一处人数不多让上位者不适或者显得自己掉价,也不走太远,瞅着秦逐身边的人一少,便貌似从容地走过去,顺其自然地搭上话。
牢牢占据各色视线中心的男人散漫地拿着一杯酒,敬酒寒暄之人虽然多,酒液却没下去多少。
耳边人声虽多,秦逐的神色却始终漫不经心,眼眸深冷,让人看不出一丝半点的情绪变化,不论上前之人是谁或者说了什么,疏冷的官方式笑意都是如出一辙的。
笑意不达眼底,深眸冷锐,令人生惧。
余光里,有一道香槟色的影子远远靠近。
秦逐刚一进场时其实就看到他了,不为别的,实在是显眼。
三年前的陆深,正值二十二岁,往那一站仿佛跟人有壁,很难忽视。
秦逐一抬手,一直侍立在旁边的侍应生立即会意上前。
秦逐将手中已经接应过不知多少人寒暄的酒杯放下,重新换了一杯新的。
做完这个动作,秦逐忽然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薄唇绷紧,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他跟陆深根本不认识,别说婚姻关系,简直连前任严格意义上都不算,陆深也只是出于作为宾客该有的礼节才会过来。
自己干嘛还要珍而重之地接待?
秦逐刚换完酒,四面便忽然暗流涌动。
这个简单的动作换成别人做压根引不起注意,但是放在秦逐身上却立即让周围众多或明显或隐秘的目光明显波动了一番。
几米开外的阮朝用手肘碰了碰陆深的胳膊,小声道:“看见没,秦总换酒杯了,这是准备接待大人物啊!”
陆深并没有把阮朝的话听进去,因为他恰在此时在另一个方向看到了今晚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一位社交对象。
“你去吧。”陆深一向清冷的眉眼难得染上色彩,视线朝向宴会厅正门黏着不放,压根看不见就在几米外的秦逐了,“一会联系。”
“啊?诶你……”阮朝想喊住他,没想到几秒钟就走远了,只得放弃,嘀咕道,“看见谁了这么积极?能比这一位更厉害?”
阮朝吐槽完,收回目光,正抬步想上前给秦逐敬酒,却只觉眼前一花,猛地发现秦逐已经推辞了其他人的敬酒,冷着脸离开了。
阮朝:“???”
秦逐在众多注目礼之下径自往宴会厅侧门外的圆桌会客厅走去,没有再停下脚步给其他人机会靠近。
阮朝愣在原地,转身看去,眼睁睁看着秦逐打自己身前几米外走过。
上位者天然的倨傲和威压难以忽视,冷锐的侧脸线条透着冷意,视线微收,没有给路过的任何人留多余的情绪。
……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冷得让人心生惧怕。
整个人看起来,跟刚刚在大门口时不太一样,似乎周身都是黑压压的。
直到这因为秦逐露面而产生的躁动气息完全褪去,阮朝还是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此时他已经无暇懊悔自己耽误了时间没跟秦逐说上话了。
他想起刚刚自己跟陆深说的,那几个猜测秦逐是什么性格的词语。
好像,可能,真得一个都不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