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倾失笑:“我非神仙,如何能不死不灭?”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明嫣有些着急,她总觉得裴倾像在交代后事一般,可此一时,她却半分不想令他涉险,甚至这种想法让她顾不得这一夜的变故,只想问清楚,拦着他。
裴倾反握住她的手,那姑娘不知是不是冷的,手也有些冰。
“沈明嫣,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也有必须去做之事。倘若我之今日,也以尸山血海垒就,今日我不走出这一步,便是愧对当日亡灵。”
“可是……”
她不知为什么,忽然便有了前世冷宫濒死时的无助感。
眼前的人分明还在,可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明明前世他一路打回了上京,连祁珩都不得不弃城逃往,难道是因她今生出宫,他便要在金州殒命吗?
“那我和你一起去。”
裴倾转身欲走,她却毫不犹豫地扯住他的衣袖。
他又回身看向她,那少女清莹的眸子中却似映了星河。他自负洞察人心,却在那一时竟无法看透她的复杂情愫。
那种感觉又一次袭来,她不像是久居深闺的高门贵女,却像是历经了风雨的上位至尊。
分明是十几岁的姑娘,却像并不比他小了多少一般,执拗地竟想要连他都看透。
“你不怕死?”
他问。
那少女却将那块腰牌按回他手中:“你不会让我死。”
“就这么确信?”
“裴大人说,不想我有任何意外。”
*
夜风穿过,盈缺苑内的灯火明明灭灭,谢罪站在摇曳树木的阴影里,瞧着前方不远那大门紧闭的卧房。
方才,是他亲自将公子和沈姑娘送进去的。
若是裴礼在此,一定会嫌弃他死脑筋,既知那卧房是盈缺苑腹地,又有前陈暗桩给他们提供了并不齐全的图纸,其里必是危险重重,他不去护着公子,却在外头等着,裴礼会说些什么揶揄他的话,他不用想都知道。
可他不能。
公子安排必有他的道理。
他其实不明白,公子为何非要自己前去,让他去查探清楚回禀不也一样吗?
可自他在上京的乞丐堆里被公子捡回去开始,他就知道,他所跟着的人并非常人。
他不清楚公子的过去,也不大清楚裴礼有时隐约提及的担心,他是个笨人,只会日复一日习武,替公子扫清拦路的障碍。
他要护公子周全,公子说了,他只要等到天明,若他们没出来,就带着前陈的人,杀了徐茂存。
咔哒。
屋内,沈明嫣借着些微的光亮,瞧见裴倾似非常熟悉般走到一副挂画前,探手在画后摸索一番,便触动了机关。
许是什么锁被打开,但见裴倾使劲推了一下,那墙壁便有一整块向后挪动,两侧自然让出一条通路来。
裴倾回过身,朝她伸出手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沈明嫣看向他:“你救过我性命,如今,就当我是报恩。”
她抬手搭在他掌心,裴倾朝她笑了一下,覆手将她的手紧紧拉住,而后牵着她走入暗室之中。
说是暗室,可让沈明嫣惊讶的是,他们从那墙壁的缺口进入,仅仅下了一个楼梯,面前就明亮起来。
这建在地底的密室之内,竟然长明灯火,看来徐茂存该是经常来此。而且这地底的通风似乎也做得极好,这般燃着火,没有奇怪的味道,火也没有一丝要熄灭的意思。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裴倾一边领着她往前走,一边开口。
沈明嫣想了想,既选择跟着他来,想知晓前世未曾明了的真相,她也得开诚布公。
于是便道:“你为什么会认识这里?”
自进了那屋内,他就并没有翻找,而是直奔暗门的开关,显然是早已知道。可他虽表面上与徐茂存同流合污,实际徐茂存不可能那么信任他。
不然今日两人也不会因不同的原因被设计都带来了盈缺苑。
“盈缺苑内有陈氏的暗桩,我用了些手段,自然从他们手中取得了不少东西。”
“比如盈缺苑的地图,和这屋内暗门所在?”
“不错。”他点点头,“他这暗桩埋了七八年,在盈缺苑内也是老人了,知晓得不能说多,却也不能说少。可惜徐茂存也很谨慎,他只知道这有暗门,却还不知这暗门之后是什么。”
“既不知晓,你还敢独自前来?”
“徐茂存想动手,用了大量的人力去解决市易司的麻烦,所以盈缺苑才会疏于防守,而只有我,”他顿了一下,看了沈明嫣一眼,“现在也有你,只有你我二人因他的设计得以进入盈缺苑,我若不来,还能派谁来?”
“谢罪?”
“裴礼在盈缺苑伺机而动,谢罪负责扫清你我从那屋子到徐茂存这间卧房的障碍,我们入内之后,他还需等至天明,倘若我们未能出去,总得救颜均他们出来。”
“你给每个人都安排后路,那你自己的呢?”
“外面总需有人接应,徐茂存如今心思在罗织市易司那头的罪名之上,我的后路,不就是他疏于防范的这一晚吗?”
“可假如他再派人去,发现我们已离开了呢?”
“他已经无人可派了。”
沈明嫣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让谢罪……”
路上看到的尸体也许不过冰山一角,那跟着裴倾的沉默少年这一夜究竟拿走多少人的人命,根本无法估量。怪不得以他的身手,还要等那么久才能到。
感觉到身后之人的怔忡,裴倾脚步慢了些:“吓着你了?”
沈明嫣木然地摇摇头:“只是有些惊讶,裴大人光风霁月,不像会这么做的人。”
“光风霁月。”裴倾自嘲般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再说下去。
是啊,他是反贼。
沈明嫣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怅然。
她分明是知晓的,知晓那人前世杀入上京,必不可能手中有多干净,可他此世也许是救她太多次,竟让她生出几分那人很好的错觉来。
“看来就是这里了。”裴倾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紧闭的石门。
沈明嫣从飘远的思绪中回神,亦抬头看去。
这条通道的尽头,便是一人多宽的石门,如今紧紧闭合,想来就是裴倾想找的密室所在。
在自己的卧房地下修建密室,徐茂存必是有什么不得告人的秘密藏于其中。
“你站在这,我去找找进去的办法。”
“哎,”沈明嫣拉住他的袖子。
裴倾转身:“怎么了?”
“你不是说那暗桩给的消息,并没有说过这里头是什么样吗?”
“所以才要过去看看。”
沈明嫣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既不知详情,贸然上前,倘若触碰了什么机关,又或是什么别的东西,该如何是好?”
裴倾笑了一下。
沈明嫣不禁有些恼:“你笑什么?”
“从哪看来的这些?这周围都是石壁,便是有机关,也断不会在此处。机关总要有放置机关的地方才是。你瞧这四周,哪里像有你说的那种机关?”
沈明嫣朝四周看了看,果然如裴倾所说,都是石壁,坚硬的岩石若不开凿出专门的空当来,自是放不了什么机关的。
她幼时从三叔那读过些闲书,里头偶有提及所谓“江湖秘术”,如今进了密室,她自然就想到了。
裴倾好似看出来了,点了下她的额头:“话本子上看来的岂能当真?”
沈明嫣怔了一下,恍惚间那人竟好像褪去前世的满身戾气,竟果真变得温和起来。
裴倾收回手,似也发觉自己方才片刻的冲动,遂转身朝那石门走去。
整石铸门,非人力所能撼动,徐茂存若要经常来此,必得有省力的开门方法。
而节省力气,以机巧最为便捷,所以这石门之内,必与某种机关相连,两侧石壁光滑,所以开门的办法就在门上。
建川寒冷夜晚里读过的机巧书册,画过的机关图,又在此时涌入他脑海之中。
那是他自幼时便猜想过、担忧过的事,至今日当真发生,虽已十余年过去,却历历在目。
沈明嫣不知他心中还掠过当年旧影,只是见他在那石门前端详片刻,而后便是不厌其烦的试探。
几乎要拍遍那石门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她觉得,似乎他们要赌错了,似乎已至山穷水尽处之时,突然听得石块滑动的嗡鸣传来,裴倾竟自那石门与石壁相接的缝隙中找到了这扇门的开关!
“你找到了!”沈明嫣惊呼。
而下一刻,那石门忽然翻转,他们面前出现的不是通路,竟是短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