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九珠直到穿上这身鲜红嫁衣的时候仍还沉陷在一种忐忑不安中。
而盛大的婚礼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恐慌。
这一切真的属于自己吗?
“至少他眼下正爱慕的你呀。”
母亲的话盘旋在谢九珠心里,久久无法散去。她已经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份爱慕,又开始恐惧失去了。
这就是属于女人的悲哀吗?
患得患失的情绪笼罩着自己,渐渐蔓延至胸口。
已经如此幸福,那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隐隐作痛?
明明夫君他爱慕着我呀……
嫁入袁家已经一月有余,谢九珠慢慢的对袁家熟悉起来了。
所谓的兴昌候府真正的主人也不过只有世子袁师禹,袁二夫人和她的女儿袁锦萝,算上新嫁的谢九珠也不过才四人。
袁家是将门亦是忠良。
上一辈的袁老爷还有他的四个弟弟都战死沙场,连尸首都不曾完整,袁老爷更是尸骨无存。
运回家乡安葬的只有衣冠冢而已。
袁大夫人在丈夫战死后便触柱追随而去,留下太子妃与年幼的袁师禹。
而剩下的些个人,除了袁二夫人都因各种缘由归家另嫁了。
袁家满门忠烈,但圣上对袁家多有防备。
皆因当年袁将军的尸身遍寻不着,朝堂之上甚至有传言称袁将军并非战死而是偷降了大晋。
这个说法犹如空穴来风却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大概是这个缘故,皇帝至今不曾应允袁师禹承袭兴昌侯府的爵位,他这个世子已经当了太久了。
袁师禹除了兴昌侯世子的名头还领着个太子伴读的职,可也不过是虚衔而已。
太子年长他十几岁,哪里还在读书呢。
不过每日跟着太子替他做些琐碎的事罢了。
任谁也瞧得出他志不在此,袁师禹有心效仿父辈志在沙场,却被太子妃的眼泪给拦在了玉京。
她哭着说,圣上早就疑心父亲降了晋国,你此去焉能太平。
她只叫袁师禹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但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他九岁便立志要杀敌为父报仇,可十年过去了仍被困于这四方之内。
十年了,圣上仍是如日之姿,但太子的腰却一点一点弯下去了。
“三年,再有三年便好了。咱们便不用这样窝窝囊囊的,也再不会叫一个茶女在我头上作福作威了。”
袁师禹想到太子夫妇所谓的谋划和安排,却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
越人,真的可信吗?
“你怎么也起来了,天还早着呢。你再睡会儿吧。”
不到四更天,袁师禹已起了身要去东宫了。
谢九珠被吵醒了,再也睡不着索性一块起来了。
她摇摇头说既然醒了,索性也起来了。
但起来后也无事可做。
袁家是如此的冷清,好像所有人都不爱说话一样。
袁二婶那里不需要她每日去拜访,那位长辈喜欢清静。
小姑子袁锦萝也几乎不说话,她除了每日去女学点个卯回来,就待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了。
谢九珠几乎没见过她几回,印象里总是畏畏缩缩的躲在她母亲身后。
她除了绣些东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袁师禹便叫她若实在无聊,可以带着袁锦萝去别家的花宴赴宴。
“二婶不爱出门,养得小妹也不爱说话。如今你在了,倒也有个人能陪着她了。”
见离出门还有些时候,他见妻子坐在镜子前梳妆,回想起母亲的样子,便从匣子里取出画眉的石黛替谢九珠描眉。
原本是极正常的事,但谢九珠却被他这一举动弄得僵住了。
她不习惯这样。
应该说早在一月前,她嫁到袁家的时候就发现了。
自己不习惯这种生活,
她在家中是和母亲还有丹朱一起生活的。
父亲早在她出生前便去世了,兄长自小由祖父祖母扶养不与她们生活在一起。
她已经习惯了几乎只有女眷陪伴的生活,直到现在,谢九珠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丈夫相处。
的确像母亲说的那样。
丈夫爱慕着自己。
可他爱慕自己哪一点呢?
等袁师禹发现她只有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内在空洞而无趣时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还会这样发亮吗?
谢九珠与袁师禹四目相对,看着对方眼底自己那不安的倒影,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又不敢说。
自己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开口之后,那些喜欢烟消云散吧。
谢九珠还是开口了。
“你说长姐她在晋阳见过我?”
太子妃早已见过她,谢九珠却完全没有印象。
她只记得那日城隍庙起了很大的火,而季瑛对自己凶巴巴的样子了。
“是啊,你忘了在柳夫人殿里吗?当时姐姐还和你说话呢,她那是刚抽得一支好签,心里欢喜呢。”
柳夫人殿,自己不曾进去过呀。
她连城隍庙都没进去过呢。
只记得那时起了大火,她被季瑛留在了门外。
“柳夫人殿?”
太子妃见到的那人真的是她,还是说她认错了谁。
“对呀,我也记得,你那日披着的是宝相花的水红色斗篷呢。”
袁师禹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使谢九珠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宝相花的斗篷、柳夫人殿……
错了,全错了。
那人分明不是她,而是阿姐丹朱呀。
太子妃那日见到的是阿姐,不是她!
那袁师禹呢,他一见钟情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吗?
还是说,那是戴着帷帽看不清脸的丹朱。
谢九珠僵住了,袁师禹没有发现妻子的异样,还是像往日一样去了东宫。
自己应该说出来吗?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呢。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要怎么换回来呢。
如果说夫君一见钟情的女子是阿姐的话,那自己岂不是抢走了本该属于阿姐的一切。
她要怎么还给她?
阿姐知道这件事吗,谢九珠不敢再想下去了。
既然错了就应该说出来,但谢九珠却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她将这件事咽进了肚子里,甚至不敢去回忆当初的画面。
甚至患得患失起来,谢九珠就这样病倒了。
心里装着这样一个秘密,连倾诉的对象也不敢有怎么会不生病呢。
但更让她忧虑的是,袁师禹是那样的温柔对待着自己。
和季瑛不一样,他们从未起过争执。
甚至……甚至自己病倒后依旧温柔如初,还体贴的喂自己汤药。
这事叶氏都不曾为她做过的事情。
谢九珠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般被人对待。
但袁师禹越是体贴,谢九珠的病就越是难以好起来。
大夫说是忧思过重,可刚出嫁的小娘子怎么会忧思过重呢,想到她是远嫁,于是那大夫便认为谢九珠是思想情切故而生病。
袁师禹觉得大夫的话也不无道理,但莲州是不可能让她回去的了,只好叫谢家那边多送些熟悉的物件和书信以解她思乡之情。
谢家接到信虽觉得奇怪,可也只好招办。
逼着叶氏写了长长的书信送来,至于丹朱仍在晋阳,谢家需得先送信去晋阳才行。
当谢九珠接到叶氏的书信时,奇迹般地病就大好了。
袁师禹也十分高兴,夸那大夫妙手回春,未吃得几副药便治好了病人。
其实谢九珠的病纯是吓好了的。
接到母亲的书信,信上提到宋妈妈心疼外甥,舍不得他挨打。竟连夜灌醉了看守带着顾绮逃走了。
只可惜二人命不好,赶路时没看清路,从山崖上跌落下去。
数月后只在崖底找到二人的一些衣物的碎片,至于尸身大概是被野兽啃食了,连骨头也不剩下了。叶氏很是为这二人惋惜。
都是自己连累了顾绮,若不是自己任性非要去找兄长问个明白,顾绮又怎么会和宋妈妈一起命丧山野。
想到幼年时,宋妈妈常做的桂花酥酪,谢九珠忍不住又流泪了。
这样一来她更不敢向袁师禹坦白认错人的事了。
不然顾绮岂不是死得很可笑了。
“阿兄怎么说?”
“少爷?少爷他恨惦记您呢,就怕您在玉京过得不习惯。”
不是问这个。
“我说的是顾绮的事。”
雪柳先前回了一趟莲州,谢九珠故而有此一问。
“少爷…挺生气呢。他责怪顾绮不懂事竟然敢逃跑,还连累了宋妈妈。”
“我原以为阿兄为人稳重,可如今看他还挺孩子气到。”
顾绮不跑,难道等着被打断腿吗?
“哦,对了。”雪柳想起来一件事,“倒是姑太太听说这事之后病了一场,都说是被吓的。咱们夫人还好心送了上等的药材去看她呢,没想到姑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东西都丢了出来。就连老夫人去劝也没用。”
既然是姑母,那也就不奇怪了。
她和母亲一向不对付。
想到这里,谢九珠又难过起来,自己和阿姐都不在身边,阿兄又是那样的性子。母亲过得能如意吗?
谢九珠实在是多虑了,她忘记了叶氏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那日起,谢九珠的病全好了,晋阳的信却怎么也没有来。无论往晋阳寄了多少封都犹如石沉大海。直到季夫人写信告诉她,丹朱不会回信的,让她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好好在玉京过日子就行。
此后,谢九珠便与晋阳那边失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