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月很快到来了,而九珠将跟着袁家来迎亲的人走水路往东沿北而上,一直到玉京袁家备好的宅子中待嫁。
九珠不明白袁师禹到底看中了自己什么。
若论容貌,她相信玉京的女子中姿色在自己之上的大有人在。
论身份,她不值一提。
论才华,她堪识得几个字,何来才华。就连妇工女红一项,自己也是一塌糊涂。
他身为太子妃的同胞弟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的从莲州府迎娶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姑娘。
谢九珠却不清楚,对于太子妃袁氏来说,天下没有什么门第能高过皇家。
于她而言,谢九珠不过是一个用来使弟弟开心的礼物罢了。
今日袁师禹心悦谢氏,谢氏便值得抬举。
日后,若袁师禹不再倾慕于她,那么谢氏的路便也走到了头。
东宫,太子妃的青鸾殿内。
太子妃袁氏正在查阅底下人呈上的婚礼的名录。
她双亲早亡,家中缺少长辈看顾,纵然有个二叔母在府中坐镇,可那位青年守寡,前些年又失了儿子儿媳,只守着个小女儿过活,形如朽木。
太子妃也只好姐代母职,替弟弟多看顾着些了。
“只可惜大婚那日我不能前去观礼了,也不知这谢氏人品相貌究竟如何。”
一旁的嬷嬷端来滋补的汤药给太子妃服用。
“您虽不能亲临现场,可早也预备着赐下佳礼了。何况那晋阳人杰地灵,谢氏想来品貌也是上佳的。”
大约是在晋阳得了那支好签的缘故,太子妃一回玉京便诊治出了喜脉。
而一直虎视眈眈的皇后一派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只因陛下的一句,朕之第一孙。
皇后如何做想还不得而知,但听闻赵王在王府内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不仅让那些个新晋的秀女没能分薄了太子的注意力。
而且陛下也对这个尚未出世的孙儿很是关注。
这让朝堂上以往对东宫一系打压挑拨的大臣们纷纷看到了陛下的态度。
对东宫的弹劾也少了许多。
太子妃抚摸着肚子,“我如今身怀六甲,许多事都不能尽情的去做,稍微一动心神就疲惫不堪,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娘娘这是头一次怀孕难免有些紧张,等月份大些便好了。”
太子妃也觉得是这样,“只盼着能一举得男,也免了我再受苦楚。”
不远处的大庆宫内,皇后的未央宫中。
一玄衣美妇正发泄着怒火。
“不是说那药能使男子不孕吗?那袁氏是如何怀有身孕的!一个个酒囊饭袋,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跪在地上的太医战战兢兢地回话,“娘娘息怒,息怒啊!许是那袁氏不守妇啊——”
先开口的太医捂着流血的脑袋不知所措。
崔皇后却骂道:“舌头不想要了吗?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宫人默默捡走了地上的青瓷碎片。又取来一对新的双耳瓷瓶放在原处。
“娘娘息怒,他一时胡言乱语了。您忘了,那药需每月服用才能起效,可那位去年被陛下派去巡视晋河、璃海一带的水利,想来是那个时候断了药,这才叫袁氏侥幸怀上一子。”
崔皇后听了怒火未止,扬言既然早知如此,为何现在才说。
“那袁氏如今已经有了孩子,你说怎么办吧!”
“这身怀六甲本就如病症一般,生不下来也是有的。”
老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能这样解释。
“哼,你说得轻巧。东宫那边一向视本宫如虎似豹。陛下眼下又极重视这一胎。什么第一孙都说出来了。他这样置赵王家的几个皇孙于何地?”
说完,崔皇后又黯然神伤的坐在贵妃椅上,“可见陛下是已经厌了本宫了,他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分明提起太子都是厌恶的。可如今厌了本宫又欢喜起那小贱人的孩子了,明明连男女都好不知呢。”
崔皇后黯然神伤的样子也美极了,无怪她能专宠十几年。
“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呢,这后宫之中又有谁的容貌能与您媲美,您为天上皓月,而她们不过是小小萤火罢了。”
“皓月?晋国那个才真真是天上皓月呢。不对,皓月岂能相比,她是天上的太阳。真叫人羡慕呀。”
崔皇后向往的神情叫人害怕。
身边的宫人偶然说了一句,“陛下是不是老了。”
“老了?”
崔皇后转而看向太医,“所以陛下才想起了太子?你老实说陛下还有多少年可活?”
老太医怎么会知道呢,他辩称自己并不曾为陛下诊脉,陛下龙体究竟如何也不清楚。
可单从外表看,当今的陛下仍是知天命之态。
“少废话,太医署不是有脉案吗?你去找来瞧瞧。陛下如今厌了本宫了,本宫也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说完,崔皇后又是一副神伤之情,叫人心弦鸣鸣。
……
“上船后行水路半月便是玉京了,这条晋河穿玉京而过,很是便利呢。”
就要上船了,之后便再难有机会回莲州了。
至于晋阳,那个曾以为会度过余生的地方,恐怕也再不会去了。
赶了几天的路,莲州城的影子几乎看不清了。但九珠还是难以割舍下它。
她上船前最后看了眼莲州城的方向,然后才终于进了船舱。
但心里不光割舍不下莲州府,舍不得谢家,还有一件事被她惦记在心上。
那就是被她连累的顾绮了。
也不知宋妈妈救下顾绮没有,过了这么久,祖父的气也该消了才是。
九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谢老太爷仍然打算打折顾绮的腿。
宋妈妈想了又想,还是狠不下心看着那个孩子受伤。
顾老爷是恶人,谢慧然是恶人。
可顾绮是无辜的。
所以她决定违背叶氏,去找谢慧然救顾绮。
“你说什么,姑太太出门了?”
宋妈妈急的不行,明日顾绮就要挨打了,谢慧然早不出门晩不出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门了。
金夫人院子里洒扫的下人说:“还不就是咱们那不成器的表小姐嘛竟然被她继室婆婆给拿捏住了,每日三更熬汤、四更拣米、五更天儿磨豆子……嗨,别提有多窝囊了,在她婆婆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只会三天两头的找我们太太哭。这不,太太又给她撑腰去了。”
“去郑家了?走了多久了?”
“没多久呀,这不刚出门吗?”
宋妈妈气得直跺脚,“嘿你这人怎么不早说,还拉着我在这儿废话!”
“这不你也没问么。”
宋妈妈拔腿就往外面跑,跑之前还不忘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和你掰扯。”
那胖丫头见宋妈妈走远了,这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神气什么呀神气。以为我怕你呀。”
宋妈妈着急忙慌的追着,她灵活的在人群中穿梭着,终于看到谢慧然的轿子。
奇怪的是,那并不是往郑家去的方向。
她怎么往那儿走了。
宋妈妈一边奇怪,一边悄悄的跟了上去。
只见谢慧然的轿子最后停在了茶楼附近,她下了轿子之后,悄悄的从茶楼后门上楼去了。
怎么在这儿停下来了。
其中定然有鬼。
宋妈妈什么不清楚啊,谢慧然总不能是到这儿来喝茶的吧。
她和人约了在这儿碰头吗?
不行,得跟上去瞧瞧。
宋妈妈尾随其后跟了上去,她学着谢慧然的样子敲开了茶楼的后门。
“谁呀?”
“是我,快开门!”
“你谁呀你?”
后门嘎吱被拉开一条小缝。
宋妈妈扭身就从那条小缝里挤了进去。
“哎哎哎你什么人呀你,干什么的,出去出去。”
宋妈妈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嘿,我呀你不记了,我和我们太太一块来过,她走前头我走后头呢。”
“没印象,你们太太是——”
“就刚刚进去的金夫人呀,我刚才鞋子叫人踩掉了,没来得及跟上我们太太,哎呀你快放我进屋去。”
那人半信半疑的打量着宋妈妈,“你好像真是谢府的下人嘛。”
“什么好像,我就是,哎呀你让开。”
宋妈妈一把推开那伙计,边走边问她们太太呢。
那伙计也是个没心眼的,还真以为她是谢慧然身边的老妈子,竟给她指明了方向。
宋妈妈道了谢,便上楼去往那伙计口中的玄字三号房。
好在谢慧然也不曾带什么人出来,她让下人都自己去外头逛逛,半个时辰后再来接她。
隔着门,宋妈妈听到了一个她永远也忘不了的声音。
‘你是谢家的丫鬟呀。’
‘你叫什么呀?你别走呀,你过来……我叫你过来——’
她透过门缝看到了她痛恨了十几年的那张脸。
不想再看到的那张脸。
眼下已然是张老脸了。
可这张老脸却还恬不知耻的对着谢慧然说着一些酸牙的情话。
没想到这两个人又勾到了一起。
谢慧然和顾老爷。
十几年前的谢家小姐和顾家公子。
宋妈妈觉得自己没有心软是对的。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