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玉兰花树已经抽出了新芽,即将生出新叶。
但九珠觉得自己的日子好像再也不会生出新的转机了。
当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季夫人甚至季老爷决定一同送她回莲州待嫁。
袁家那边早已往谢家过了六礼中的前五礼,如今定下了巳月的一个初九天。
时间上实在是有些着急了。
可谢家得到消息时却已然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谁也没料到,一向不起眼的九娘还能有这样的福气。
选秀的宝珍一直没什么消息,谢老太爷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
只等着她落选了。
可后来得到的消息却是,宝珍虽没能去服侍什么贵人,但也蒙娘娘青睐留在宫中做了个女官。
谢老太爷是有些不满意这个结果的。
在他看来,做了女官又顶什么用,谢家的根并不在玉京。
就算宝珍日后能做谢兰庭的助力,那也不知道要等到多少年后去了。
可如今便不一样了。
“这袁家可是兴昌候府,出了太子妃的人家呀。等九娘嫁过去之后,这兰庭自然也有了助力,难道她还能不帮自己的亲生哥吗?”
但谢老夫人却没有那般放心,自她得知宝珍去选秀,六娘又失踪后,这精神就跟垮了一般。
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
“可着袁家这门婚事,咱们也太高攀了,何况这季家哥儿原本是定给九娘的夫婿,如今又换成了七娘,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在她看来,丹朱年纪比季瑛大上些许,身子又那么弱。
虽然丹朱有了一时的依靠。
可长远下来,谁知道是福是祸。
“我瞧过那季家的二郎,是个心高气傲的。不一定能接受这个结果呢。”
“哎呀,你这人总说些扫兴的话,他若是不愿意,那亲家又怎么会写信送九娘回来待嫁呢。我估摸着他欢喜还来不及呢。”谢老太爷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胡子瞧着都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是好事啊,你看看,去年咱家出了多少事啊。可今年呢,九娘攀上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老三的几个妾室又都有身孕,咱们只等着明年多抱几个孙儿。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担心七娘没有着落吗?现在好了,那郑家哭咱们笑,七娘有这么个好妹妹,日后嫁去季家也不算吃亏呢。”
谢老夫人心里难受,“可季家是军户,七娘的身子骨怎么能在晋阳那偏远之地待着。再说了,那袁家也只是瞧着好罢了。太子妃至今无所出,天家对她早有不满。何况这整个大庆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和太子不睦,咱们何必去趟这浑水呢。”
“妇人之见,皇后再怎么样也是一介女子,她如何撼动得了东宫的地位?去年选秀,陛下赐给太子许多新人,等到太孙降生,我不信皇后还能有什么话说。”
“可是——”
“可是来可是去的,可是什么?”谢老太爷说:“如今婚期已定,庚帖已换。你可是什么都晚了,不如高高兴兴的准备九娘的婚事,等明年兰哥下场拔得头名后,你替他选个称心如意的孙媳才是真的。”
见丈夫已经这样说了,谢老夫人知道自己的担心也是无用,只好默默藏起眼泪。
装作欢喜的模样,心中即便担忧,也只能无视。
而九珠仍在反抗着。
“我不嫁我不嫁。那人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只凭着别人一句话便要把我送出吗?”
自那日后,无论九珠撒泼打滚说了多少淘气的孩子话,季夫人都不放在心中。
只是乐呵呵的哄着她。
“什么送呀,这可是门正正经经的婚事。你该欢喜才是呀。”
季夫人马车上劝她,“你看呀,丹朱的身子这样弱,除了我家便没有别人肯要她的了。你嫁去袁家,她嫁到我家。不正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九珠也心疼阿姐,可不是这样心疼的呀。
“您喜欢阿姐,只管娶了她进门做媳妇罢,可我才不嫁什么袁家。”
她也不是非嫁季瑛不可的。
九珠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喜欢他不可。
但季家的婚事,并不让她恐惧。
虽然晋阳不是那么好,季家的院子是那么狭小。
可季家的人很熟悉。
季夫人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婆婆。
所以之前虽然有些不好的地方,但季家的婚事对她来说,也没有那么差。
可袁家不一样。
她都过那个人,凭什么嫁!
难道就凭着别人的一张嘴吗?
“我不嫁,我不嫁。你们谁爱嫁谁自己嫁去吧。我才不要呢。”
九珠捂住耳朵不想去听他们说话。
马车就这么一路往莲州城的方向行驶着,已经能远远瞧见莲州城的形状了。
而丹朱不在此行,她的腿伤未痊愈,故而和怀有身孕的陈氏一并被留在了晋阳。
九珠走了之后,原本不大的院子显得空落落的,丹朱看着窗外,心里有些愧疚又有些欣喜。
这不知源于何处的欣喜,是她的一份私心。
还从未和九珠分开过,长这么大,姐妹二人第一次被分开了。
这一分开再相见便不知是何日了。
九珠离开时,丹朱没有去送行。
她声称是腿脚不便。
但心里却清楚,她是嫉恨九珠的。
是的,嫉恨。
丹朱坐在镜子前,摸摸自己的脸颊。
镜中的少女有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妩媚和娇俏。
但还不够。
“菘蓝,你说……我和九珠谁生得更漂亮?”
菘蓝笑着替丹朱簪上一支珠花,“您和九姑娘是姐妹,生得又那么像。”
“所以,还是九珠更漂亮对吗?”
菘蓝的沉默证实了答案。
丹朱自嘲的笑了笑,“我真是糊涂了,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问吗?”
真是,真是自取其辱。
她和九珠生得那么像。
五官更是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捏在两张脸上却是天差地别了,若只有她自己,那的确也算得上是个挺清秀的美人了。
但她旁边是九珠呀。
好比萤火比之皓月。
“姑娘您吃着药呢,等病好了。气色也就不差了。”
丹朱自小吃着药,色气怎么会好得起来。
“等病好?还好得了吗?”
和九珠的相似原本是喜悦的,可后这喜悦随着天长日久的病情,还有那些人眼底的惋惜变成了一种怨恨。
丹朱知道自己这不该去怪九珠。
但知道就是忍不住。
那晚的美妇人便是太子妃吧。
可那袁师禹又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见到九珠的?
丹朱不明白的是这个地方。
难道不是自己先遇到的吗?若是没有倒下的灯架,没有那场火……
是不是今日回去莲州备嫁的人应该是自己呢。
丹朱不敢再想下去,她开始惊讶于自己丑陋的想法。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那天她站出来承认与季瑛的婚约也是出于一份自己的私心。
九珠有了那么好的婚事,那她呢。
虽然在母亲面前逞强说铰了头发做姑子也情愿,可真正面临这一切的时候又害怕了。
所以她抢走了九珠的婚事。
如果没有九珠,这婚事原本也就该是自己的。
她也是为了帮九珠呀,没有季瑛,九珠不也还有什么袁师禹吗?
丹朱看着窗外那窄窄的一方天空,“也不知道小妹她们现在走到哪里了,到莲州了没有。”
莲州的消息传得很快,谁都知道了谢家的女儿要嫁到玉京去了。
谢家原本有些冷落的门庭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而那失了儿子,原本准备讹诈一番的方家也好似从没有发生不快,不再扬言要报官,反倒又和谢家称起亲家来了。
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好似先前每日躺在谢家大门口撒泼的不是他们一般。
“您看那方家的窝囊样儿,这四弟当年怎么就瞧上他家的姑娘了。”
谢三老爷全然忘记了去年发生的一切,谢老四的失踪让他松了一口气。
当年的事不再像一块石板悬在头顶。
而且他那几个妾室都有了身孕,他的女儿也在宫中服侍贵人。
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年了。
谢老太爷看了他一眼,“行了,人都不在了,何必再说人的长短。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
谢三老爷只好收了声,缩着脖子又去和季老爷寒暄。
二人把酒言欢,好不痛快。
季家一行人舟车劳顿,终于在深夜前赶到了谢家。
谢老太爷高兴的把自己这个第一得意的孙女亲自送回叶氏的院子里。
此时,长房的院子已全都翻新过了。
连路边的一块石头都是新的。
他备下酒菜招待起了季老爷夫妇。
九珠回来了,叶氏照例在自己的屋子里念经,连瞧都没有出来瞧上一眼。
倒是宋妈妈出来拉着九珠一阵嘘寒问暖,瞧着九珠眼圈红红的还以为她困了,便叫她先回屋子里休息。
“宋妈妈,顾绮呢?”
“那小子还在前头收拾东西呢,姑娘可是要找他问话,我替您传给他就是了。”
九珠摇了摇头,“算了,阿兄也没回来吗?”
“没呢,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少爷在书院用功,只怕要等到您出阁那日才有功夫回来了。”
“那宋妈妈您瞧见顾绮的话,叫他过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行,我碰了就叫他过来。”
宋妈妈吩咐人去抬热水来给九珠沐浴,“您今儿也累着了,梳洗梳洗好好睡一觉吧。”
九珠潦草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您遇到顾绮,一定记得叫他过来。”
“一定的,一定的。”
作者有话要说:10.07,中午十一点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