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小然端着水盆进来,说道:“哥儿,该洗漱......”突然看到眼前的场景,声音戛然而止。
宋晚山背对着小然,散着头发躺在床上,床里边还躺着一个被宋晚山手臂遮住脸的男人,那男人还揽着宋晚山的腰,两人状似亲密。
张明珵和宋晚山先后被惊醒了,宋晚山一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张明珵,又低头看了看还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张明珵慌忙地说道:“我没、没做什么......”
宋晚山求助的眼神望着小然,想解释清楚,小然却捂着眼睛说道:“小然什么也没看见,锅炉上还烧着热水,小然先去看一下。”小然扭头便走了。
接着,外头已经起早了的陆博明遇见了慌里慌张地跑出门的小然,问候道:“小然姑娘早,晚山还在睡吗?”
“在......”小然结巴地说道,“陆公子,小然还有事先退下了。”
宋晚山带着昨夜的泪痕,倏地起身,慌乱地穿上了外衫。
“昨日见你哭累了也不肯撒手,于是我就抱着你上了床凑合了一夜......”张明珵解释道。
宋晚山撩上靴子匆忙地冲了出去,于是就见到了还在外头的陆博明,陆博明微笑道:“晚山,你好些了......”
宋晚山蓬松着脑袋,不与陆博明打招呼,低着头走到院落里的大水缸前,就着冰凉的水往自己脸上胡乱洗了一把。
接着,陆博明就看到了从宋晚山屋里出来的同样散着发,穿着里衣,赤着脚的张明珵。
陆博明:“?”
张明珵:“......”
陆博明和张明珵四目相对,一片寂静,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正宫”。
陆博明强装淡定地喊了一声:“早啊,小侯爷......”
“呃......嗯,早。”张明珵也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
陆博明看着这奇怪的气氛,轻咳了一下:“在下还有些事,先行退下了。”
“好,”看着远去的陆博明,张明珵又走近了宋晚山,说道,“你还好吧,我真没对你做什么......”
“小侯爷请回吧,”宋晚山的脑袋被冷水洗了一把脸之后,清醒了一些,“昨日之事,就当我发了一下疯......”
“好......”张明珵捂着自己昨天被宋晚山咬出血痕的手掌,说道。
“梅铭亲口了东洲海战一事,你当了他们的挡箭牌,”宋晚山说道,“是他们害的我父亲。”
“什、什么......”张明珵呆呆地问道。
宋晚山扭头不语,张明珵垂下头说:“那我等你心情好了再来......”
回到盛京,这段南巡总算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惠王楚定慈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押入大牢,惠王生母惠贵妃,被降为了惠嫔,而梅铭则被判处秋后问斩,徐一缴还贪污银两,被贬至北洲做起了流官。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宋晚山都是一个人出入朝堂,见了人也不打招呼,只是低头慢慢地走,就连入宫见太后,也是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
太后寝殿里,
太后说道:“哀家瞧着近日晚山的神色不太好,想是还在为东阳伤心。”
皇帝道:“是,东阳突然在江州出现也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但大抵她还是救驾有功,儿子也替晚山追封了他母亲。”
“诶,这孩子短短一年之内父母双亡,就连弟弟也没了,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了,怪可怜的,如今眼下也就只有望儿一个重外孙了,还是跟别人家姓的......”太后感慨道。
“太后是想着让张家的儿子随晚山姓?”皇帝试探道。
“既是要将望儿带回给宋晚山,那便是要随生父姓。”
皇帝垂眸,笑了一下,道:“皇母不若这样,将望哥儿随晚山的生母姓,冠以楚姓,带入宫中给皇母抚养,一来望哥儿能在皇母膝下平安成长,二来又能让晚山多来宫中走动,既陪了皇母,又陪了望哥儿,走动得多了,这念母的痛也就淡了一些了。”
“哀家哪有那么多神思去抚养望儿了,只肖晚山能带望儿来看上我这要入土的老太婆就好了。”
“皇母凤体安健,哪有皇母说的这般严重。”皇帝劝慰道。
宋府,
宋晚山一个人坐在院子,懒懒地喂着笼里的鸟儿。
陆博明拎着食盒来到了宋府,见到宋晚山的神色比昨日消瘦了一些,蹙着眉头道:“晚山,我听小然说你今天吃得又比昨日少了一些,你母亲之事,我们都很伤心,但是你这样一直拿身体耗着这也不是办法,”陆博明将食盒放在台面上,说道,“我去春江楼点了几盘新出的菜式,你要尝尝吗?”去春江楼点些新菜式还是张明珵托陆博明去买的。
“不必。”宋晚山黑着眼眶,一点点地将掌心里的稻米喂给鸟儿吃,那鸟儿羽毛滑亮,是个漂亮货。
陆博明一把拉开宋晚山,拎起鸟笼,掌心的稻米被撒了一地,宋晚山拉扯着陆博明的衣裳喊道:“还给我!”
两个已经二十好几的男子像个打闹的孩童一般,在抢着一个鸟笼。
“不还!”陆博明推开宋晚山,拎着鸟笼,另一只手将笼门打开,里面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唤,扑扑地扇了几下翅膀便寻到了出口,一下子就飞到了天上。
宋晚山泄了气似的丢下掌心的稻米,准备回屋去。
“你看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陆博明抓住宋晚山的胳膊,斥责道,“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整天像具尸体一样!”
“你要是来当宁王殿下的说客,让我替他夺得皇位那就算了!”宋晚山骂道,“你那么想当皇后那你去帮他啊,你来我这做什么?他当了皇上不就能解除你我的婚约了吗?你们谁爱争就争,我不稀罕!老子早他妈想死了!”
“你!”陆博明抬手,“啪”地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宋晚山的脸上,宋晚山也没想到,两人多年的好友,陆博明竟会真的打了他。
春日融融,院里的花朵一簇簇地开着,两人的关系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你以为我是来替宁王做的说客吗?我是替张明珵来的!”
“张明珵?”
“对,你不愿见他,见了你也立马逃走,哪还有让他跟你解释的机会啊?”
“我哪需要他的解释了?”
“那你在躲什么?你若是还喜欢着他你就承认啊,若是还因为郡主娘娘的死而整日自责,那你还不如自己找到让郡主娘娘不得已走上这条路的人,”陆博明骂道,“像个无能的懦夫一样,哪是我陆博明认识的宋晚山?”
宋晚山扭头,赌气地咬着双唇,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
陆博明以为自己骂得过了,拉过宋晚山,坐在院子里,语重心长地说道:“那日郡主娘娘也说了,不想让你一直因着某事而囿于原地,你这样成天成天的不见人,你心底堵着事,好受吗?难道你想找个湖跳下去淹死了就痛快了吗?这样郡主娘娘泉下有知,会高兴吗?”
“我知道你心中很难过,但是斯人已逝,无可再追,而眼下你要更加珍惜的是身边的人,珍惜你自己,你不但要为他人而活,你也要为你自己而活。”
宋晚山低头,仍旧默不作声,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扣着手指甲。
“如今我也只能替张明珵说这么多了,剩下的你自己想明白吧。”陆博明叹了叹气道。
“不好了哥儿!”小然从后门走了进来,大呼道。
“什么事?”陆博明问道。
小然气喘吁吁地说道:“哥儿,公、公子......小然听宫里的人传话说要将小少爷接过来。”
“接过来便接过来,那不是好事吗?”陆博明反问道。
“不是......”小然摆摆手道,“是要接到皇宫里,改姓楚氏。”
“什么?”陆博明惊讶道。
宋晚山登时活了过来似的,倏地站起身来:“是谁下的令?”
“陛、陛下......”小然被宋晚山吓了一跳,说道,“张家那边也在急得团团转。”
是圣上下的令......宋晚山攥着拳头,捶着身旁的桂花木,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震了几十叶下来。
那个穿黄袍的男人,自称他舅舅的人,二十多年前,为了坐稳皇位,将自己的妹妹送给她不爱的男人;二十多年后,这个男人还是为了皇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从百丈高的城墙上纵身跃下,在自己的亲妹妹死后,还能一阵欢喜地给臣子敕封嘉奖;现在,为了皇位,要将未来能够威胁他宝座的人一一拔除。
“若是小望儿被送进了宫里,那么他就......”陆博明不敢揣测。
“要么继续成为第二个楚定慈,要么直接死在宫中,免除后顾之忧,”宋晚山冷冷地说道,“因为将军之子,在皇帝看来都是灾祸。”
身为昌安候的武恣,年过半百也只留下了一个幼女,武恣并非没有过儿子,只不过他的儿子都在出生后不久就离奇地死了,于是宋晚山从小都对他这个皇帝舅舅心生不安,而张礼望能够顺利出生并长大,除了皇帝觉得宋晚山身为一个男子,不可能生出孩子之外,那就是宋晚山一直靠着宋家军在张礼望身旁护着他长大。
如今宋家军被皇帝悉数收了回去,就剩下张礼望还没解决了......
“没有别的法子阻止小望儿进宫了?”
“有......”宋晚山冷冷地盯着皇宫的方向,说道,“那就是换掉坐在龙椅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