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干什么?”宋晚山“歘”地一下,将剑收入剑鞘,没好气地问道,“国公府一向守卫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张明珵好歹也是禁军的头儿,怎的你这些守卫我还打不过吗?”张明珵毫不掩饰地说道,“你这下手也忒狠了。”
看来府中的守卫做的还是不够称职,得再让宫里的几个大内高手悉心调教才是了。
“先别说这么多,你有什么金疮药吗?我用来包扎一下。”张明珵细细地吹着被宋晚山劈开的伤口。
宋晚山到偏殿拿了几瓶金疮药和纱布,张明珵坐在塌上,呆呆地望着屏风后边睡着了的张礼望,一想到今天马六跟他说的另一个还未足月的孩子活生生地被憋死了,心中五味杂陈。
宋晚山见张明珵好似不见外地,也不知身上沾了哪里的尘土,蹭的塌上的软垫到处是细细密密的沙尘,宋晚山有些愠怒,将药罐和纱布不轻不重地放在了炕桌上:“你放心,我没有虐你儿子。”
张明珵收回目光,有些奇怪地看着不冷不热的宋晚山,他觉着今夜此情此景居然有些温馨,扯扯嘴角笑道:“望儿在国公府里一切都还吃的习惯吧。”他只是想看看张礼望有没有睡下,怎的又提起这事呢。
“一切如旧。”宋晚山简明地回了一句张明珵,仿佛多说一句,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似的,瞥了一眼张明珵,问道:“小侯爷您大驾光临这是有何贵干?”
张明珵见着宋晚山抱臂问他的样子,好像也没有打算帮自己上药以示歉意,一时间也不太习惯,但张明珵就还是拿起几个黄白药罐,熟练地给自己上起了药,一边包扎着伤口,一边说道:“你今日可有收到大理寺的密函?”
宋晚山兴致恹恹,好久才吐了一个“无”字,其间还打了一个哈欠。
张明珵也知自讨无趣,还是老实地说了出来:“今日那马仵作与我说了那日查验道儿的......身体,接着他交代了他之后的遭遇,他那几个月并未消失,只是被那些掳走他的人圈禁在了青峰寺里。”张明珵有意隐去了楚山孤在其间的前线搭桥之用。
“被掳走?”宋晚山在屋内来回踱步了几圈,突然好奇地问道,“宁王殿下还说了什么吗?”
“殿下并未说其他的了。”张明珵今夜的神色有些低沉,连宋晚山问了什么都没有太在意听,待到张明珵反应了过来,等待他的只有宋晚山铁青的面孔,顿时哑言,心虚地低了下头。
宋晚山也看出了张明珵神色不对,但这与他又有何干。于是乎,宋晚山一瞬收回方才的愠怒,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坐在炕桌的另一边,淡淡地说道:“这招还真是百试不爽啊。”
宁王殿下还真是有勇有谋,这买卖做得怎样都划算,宋晚山心里冷嘲道,半年多以前,爹爹在朝中已经成为了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虽然早已不管宋家军中之事,暂逃一死,但在吏部也是过得水深火热,吏部的官员又不得不看他脸色办事。侯府的张礼道一死,所有人都巴不得离他们父子俩远远的,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为过,惠王已经心存不满爹爹。
宁王又是什么态度呢?恐怕宁王和张明珵,都想着与自己撇清关系,只不过是看谁先急着撇清关系了,宁王比宋清山下手快,将这马六这张不知是催命符还是救命符藏了起来,众人找不到宋晚山不是杀人凶手的证据,那么这杀子妒夫的罪名就做实了,而若以后宋晚山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自己再将马六抛出来,或许宋晚山也保不准会因此事将自己划入到宁王的麾下。
只是世事难料,东洲海寇一战失败,宋晚山也失足落水,还有一个难成气候的宋清山就算是承了爵位,也回天乏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家就此没落之时,宋晚山又奇迹般地苏醒了,之后又恰逢援兵及时赶到,将差点失了的东州府又抢了回来,坊间都传闻宋晚山是福星下凡,遇事都能化险为夷。
圣上听了去,便也顺遂民意,感怀苍天有恩,于是加官进爵,赏赐良田百亩,明眼人都知道朝中局势再次变动——圣上又重新提拔了宋晚山。
这个时候,宁王还是坐山观虎斗,等到宋清山真没了后招,自己也就恰好地出现,做了个顺水推舟。
“你、你莫要生气。”张明珵过了半晌,才硬生生地憋出了这几个字。
宋晚山将脑袋支在炕床的另一头,似毫不在意地嘲讽道:“我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你和楚山孤不都一直喜欢给我下套吗?多这一次有何妨?这次我是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吗?”宋晚山又再将五年前张明珵和楚山孤联合诓骗与他成亲一事点了出来。
“五年前的事情我和殿下是有对不起你,但那也只是五年前了,你再计较此事还有什么用?何况之后也劝诫过你及时止损,是你一门心思要放我身上。”张明珵一听宋晚山提起五年前的事,又再次心烦意乱,真不知他今晚过来是来吵架的还是来商量正事的。
“小侯爷您别激动,当心吵醒了孩子,是我不好,我给您道歉,”宋晚山第一次主动地抬手,制止了这场将要爆发的纷争,尽管这道歉显得那么地敷衍,“楚山孤那边我是不会道谢的,当然,如若楚定慈那边也有意撺掇我我也保不齐会动摇,因为我想不管你们谁争这个储君之位,我只要办好眼下之事即可。”
宋晚山心里知道,无论是宁王还是惠王他们真正觊觎的是他从父亲手中接过来的宋家军虎符,至于张明珵想要什么,宋晚山更懒得想去知道了。
看到将自己心房竖起一块又一块坚实城墙的宋晚山,张明珵心里居然会因此揪痛了一下,从前他不是最希望宋晚山不要把念想放在自己身上吗?如今倒是怎么回事儿?居然会去心疼宋晚山。
“喂!”宋晚山不耐烦地敲敲炕桌,让张明珵回了神,“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真就忍心这么对宋清山吗?即便他是你儿子的杀人凶手?”
“我......”
“若是你还没想好,我就替你下了这个手,若你还想......”宋晚山一顿,抿了抿嘴唇,“与他共度余生,我便向刑部求情,但你此生都抬不了他做你的正妻,这是给你和他最好的后路。”
“什么意思?”张明珵诧异,无论是宋晚山对宋清山的态度,还是他的对感情上的决绝,他都有些看不明白了,宋晚山是想让他继续和宋清山过日子吗?那从前宋晚山那般得不到就要千方百计地夺过来的气势去哪了?
“虽说他做不成你的妻子,但你也还是能够给他正妻的......待遇。”宋晚山尽量压下颤音,不让自己露怯,即便自己真的对张明珵失望了,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发酸。
烛火下的昏黄替宋晚山洇红的眼眶遮掩了情绪,只留一脸淡然。
其实走到这一步,他也不知道前面做的功夫到底意义何在?兜兜转转,他们还能在一起厮守,可笑的是,这居然是宋晚山提出来的。
两人都静默了许久。
宋晚山见张明珵许久不应,应是对他的提议没有异议吧,于是极快地将方才的丧气抛之脑后,又换上了冷脸:“我就当小侯爷认了我的法子,这几日你就按部就班地上朝巡逻值班,接到我的密函之后将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带来国公府,剩下的我来处理。”宋晚山干脆利落地交代完了事宜。
“可是就马六这一个人证,你能证明什么?”张明珵发问道。
宋晚山并未直接回答:“你按着做便是。”
张明珵起身收拾好,他心知这个宋晚山并未信任自己,再怎么逼问也是徒劳,索性准备离开。
可离开前,张明珵却又问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当问题问了出口,他就万分地懊恼了:“你不是一直看不惯他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然而,宋晚山居然认真地反问了他:“与卿共白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这是张明珵与宋清山在侯府的池边,对宋清山的许诺,当时的宋晚山就在不远处。
张明珵呆滞了一下,他站在窗前,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宋晚山这样的神情了,上一次便是在提出与他和离的雨夜,从前他见过宋晚山所有差的一面,怨怼的、恼怒的、傲气的、暴戾的,唯独没有见过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而这哀伤的由头却又不只是因为他张明珵一个人。
经过了这件事,张明珵其实也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对宋清山的感情,他已经这样因宋清山敌对了宋晚山五年,而当意识到的时候,他的下意识是不想面对这样的结果的。
张明珵内里有一股气在不断涌动,仿佛快速地向喉头涌动,呼之欲出,下一刻,他就控制不住地说了出来:“我其实......”
却被宋晚山打断了:“抱歉,纠缠了你这么久,”宋晚山背对着他收拾着炕桌上的药罐,“张小侯爷,天色已经很晚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还是早些离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给大家翻译一下:张明珵就是发现了沉默成本,然后嘴硬死不承认。
张明珵:好像这么解释更复杂了诶......
宋晚山:爷累了,这个世界爱咋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