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进来了？”

“拜托。”进来的亚雌耸耸肩，将手中泡好的红茶递给医生，“那位又不是第一次放你鸽子了。我敢跟你打赌，要是那位今天来，我就把杯子吃掉。”

医生白了眼他，没接他的赌约。他接过茶水：“那位还不是你介绍的？”

“我这不是想着帮帮利斯卡吗……”亚雌心虚地说着说着，忽然间又硬气起来，“再说了，我知道你有能力的。只要你治好了那位，他们谁还瞧不起你？”

医生：“我只是想让那位好起来。”

亚雌也给他翻了个白眼：“你要真这么想，上次的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医生说起这个就来气：“是谁非要提那位的雄主被那位听见的？”

“嘿，我只是重复了利斯卡的话！”

医生抹了把脸：“只是重复？你又不是不知道，雌虫对自己心爱的雄虫都是什么态度。那可是护短得一点坏话都不能说。你只是重复的话，怎么可能气得那位再也不来了。”

“也就稍稍改动一点点。拜托，就一点点。”亚雌摸摸鼻子，又流露出一丝不屑，“再说了，‘心爱’？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存在。”

不由自主地，医生回想起那位讲述自己雄主时温柔的神态，双手交叠，不自觉摩挲在一起，轻声道：“万一……”

这时，门被敲响。得到医生的回应后，又一位亚雌探头进来，有些不敢相信道：“尤医生，可能、大概……或许你需要出来看一看。”

房间内的亚雌挑眉：“你今天预约了其他虫？”

“我怎么会做这种缺德事？应该是别的虫来找我。”尤皱眉，“我记得你今天不也有预约吗？那个少年没来？”

亚雌再次耸肩：“得了，他放我鸽子的数量比那位爽约更多。”亚雌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尤紧跟着亚雌走出房间，但他很快撞在亚雌背上。

“我的虫神！”亚雌不由自主喊叫。

尤赶紧捂住他的嘴：“费斯，你好歹也是医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

费斯努力挣扎，用手指着前方：“唔唔唔！”

尤疑惑地抬眼看去，看清离他们十步远站着的两位，不由松开了费斯。高大的金发雌虫是那位没错，那和那位牵着手的黑发蓝眸雄虫是……谁？

那雄虫的外貌特征让尤有种熟悉感。尤猜想自己肯定在哪见过他。

被他松开的费斯赶紧给了尤一肘子，在他耳边说：“黑发蓝眸，长得挺帅，神色冷淡。嘿，这不就是……？”

尤：“？”

费斯恨铁不成钢地拼命眨眼：“就是那位的……特征！”

尤终于开了窍：“？！”

而那雄虫不顾他们的震惊，将手伸了过来，眼睛准确地看向尤：“尤医生，您好。我为埃尔之前的冒犯道歉。”

埃尔颇为不赞成地皱眉：“雄主，不该由你来道歉。是我违约，不是你。”随即他将04的伸出的手拢在手心，伸出自己的手，想要代替04和尤握手。

费斯捂住了嘴，那双眼瞪圆，轱辘转了一圈。和他交友多年的尤一下就读懂了费斯的意思——那只雄虫真的是那位的雄主？

尤和埃尔握了握手，眼神还停留在那神色淡淡的雄虫身上。但很快，埃尔就巧妙地往前走了一步，将他的视线遮挡住。

尤：……呵呵，雌虫的占有欲真是高得要命。

尤：“将军，我们进来聊聊？”

埃尔笑道：“好。但我得先让我的雄主在舒服的地方坐下来。我想我的雄主可能需要一杯茶。”

尤还没听出不对劲，对埃尔解释道：“我们有专门为雄虫准备的休息室。”

埃尔煞有介事地颔首：“我的雄主确实需要一个专门的休息室。医生，我需要先带雄主去休息室。”

尤点头，给埃尔指了路。

埃尔：“谢谢。医生，我先带我的雄主去休息室了。我想我的雄主已经站累了。对了，我为我的雄主准备了零食甜点。我的雄主吃不了太甜的……”

尤终于听出了什么：“……？”埃尔是不是说了太多次“我的雄主”？

04在埃尔手心掐了一下，见那双紫色的眸望过来，淡然道：“埃尔，不必强调那么多次我的身份。我在休息室等你，你不用送我过去。”

埃尔还想说送他，一点软软的凉意印在嘴角。

04多多少少还注意场合，所以只是轻轻点了下，如蜻蜓点水。但就是这一下，仿若有无上的神力，让埃尔什么违逆04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让埃尔嘴角的弧度加深。

尤不忍直视——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被亲后笑得有些傻。

04十分果断：“你今天已经迟到了。”

尤在一旁赶紧点头。

埃尔依然笑着，只是眼神多了些不自觉的不舍：“嗯……是我的错。雄主，我这就进去。”

送走黏系统的雌虫，04跟着护士来到休息室，坐着看了会新闻，又百般无趣地站起来。他看了眼窗外的阳光——今天天气很好。

04的记忆里有很多在阳光下行走的片段，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记忆淡化就像被迫看了场电影，这之中会有细节遗漏。而被遗忘得最彻底的，恐怕是感觉。

亲吻的感觉，拥抱的感觉，沐浴在自然中的感觉……

04伸出手，阳光落在他的手心，像是一片金灿灿、暖融融的羽毛飘落在他掌心。他手指互相摩挲几下，刚刚被埃尔牵住手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他指尖。

鸦黑色的睫羽微垂，04心里很清楚：在减弱。

从那天他站在埃尔身后，看着埃尔在厨房忙活，闻着粥的香气，他就知道——记忆减淡的效果在减弱。

被埋藏最彻底的感觉，像是冬眠够了的种子，冲破种皮，冲破层层土壤，要去接触空气，要去彰显存在感，要丝丝缕缕纠缠着在他眼前延展。

04走出休息室，来到医院的后花园。刚刚来的路上，他看到一间咖啡屋。他本只想在阳光下散个步，顺便再喝杯咖啡，但天偏不遂人意。

怪他那时抬头，怪那时阳光太过刺眼，让04没注意有一个虫影向他冲来。

被撞了个满怀，04摔倒在地上，疼得倒吸凉气。

那虫语气有些惊讶：“雄虫？”

04见是那日在孤儿院遇见过的少年，抬手抓住一旁的扶杆，站起身：“你好。”

那虫将鸭舌帽压得更低，上前一把抓住04的小臂：“你刚刚想去哪？”

04：“喝杯咖啡。”

那虫转头看了眼那咖啡馆，将身上的白色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袖，又不知从哪抓出一顶深红色鸭舌帽戴上。他突然笑道：“我的朋友，你忘记喊上我了。”

04很确定自己没定下过“一起喝咖啡”的约定。他瞥了眼那虫，知道这虫只是想借他逃过谁的追捕。于是他没再搭理他，只是走自己的路。

那虫紧紧跟在他身边。等04和一群穿着福利院的服饰的人擦肩而过时，那虫紧绷的身躯才放松下来。

04点完餐，店员又问他身后的那虫：“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那虫拿手肘碰了碰04的小臂。

04奇怪地瞅他一眼，继续在等餐区等自己的黑咖啡。

在店员的再次询问下，那虫咳了两声，朝04道：“雄父，您这个月的零花钱还没给我呢。”

再次被迫当雄父的04：“……？”

那虫眼里有什么得逞的光芒亮起：“雄父，我想跟您一样，喝……”黑冰咖啡。

“给他一杯热牛奶。”04淡淡打断他的话，用自己创立的假账户付了账。

店员笑道：“好，请小朋友跟紧雄父。热牛奶很快的，不要着急呦。”

那虫咬咬牙，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一群虫从窗前走过，只能憋出一句：“……我还能长高。”

04：“嗯。”

那虫又咬咬牙：“只一个‘嗯’是什么意思？敷衍，瞧不起亚雌？呵呵，你们雄虫果然都一个德行。”

04当然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表示‘我听到了’。”

“没有？雄虫总是以最无辜的表情，做出最侮辱虫的事情。”那虫端起准备好的热牛奶和咖啡，不知道是在冷嘲热讽还只是简单地抒发自己的想法：“你带那粉毛小破孩来孤儿院，还表现得十分关心小孩的样子，恐怕也只是为了装饰你那假装的仁慈。”

已经坐下的04忽地抬眼，那双蓝色的眼如鹰隼般盯着那虫，内里有幽蓝的光芒流动：“我没有去过福利院。”

那虫呵呵笑着，摘下鸭舌帽，露出他又短又硬的粉色毛发：“如果你没去过，我那天见到和你一样的雄虫是谁？”他翘起二郎腿，朝他眨眨眼：“我的朋友，你那天还想从后门离开。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在躲一位虫。我的朋友，你那天在躲谁呢？是福利亚他们还是那天例行来福利院的……将军？”

04微皱起眉，他站起来，手撑在桌子上。深色的咖啡液晃动，洒出一点在桌子上，染黑了白色的蕾丝桌布。04的声音没有特别的起伏，仿佛他十分平静：“你有和别的虫说过这件事吗？”

那虫不屑地嗤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要我说，那小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送他来，让他治伤，好让他没因为雌父还是雄父的殴打而死。你猜，我的朋友，那小孩连你眼睛的颜色和头发的颜色都没记住。简直虚伪至极……你干什么？！”

04的手搭在那虫额间，眼底蓝光划过，十分淡然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虫梗着脖子，十分不自在地想偏头，雄虫另一只手就按在他的肩膀上。那虫直觉不妙，笑了笑：“我的朋友，我叫……被认错。”

04看了他几秒，松开按在自称“被认错”的虫肩膀上的手：“被认错，既然你觉得记不住我的虫虚伪，那就不要和他们谈起我。”

没想到雄虫真这么喊他，“被认错”嘴角一抽，又挑衅道：“我被认错的朋友，你的手还放在我头上，不怕我趁机性.骚.扰你吗？哦，我懂了……你那天不是来□□的，你是来给自己找雌奴雌侍的哈哈哈。”

04收回手，端起咖啡抿了口：就像基因突变一样，总有一些特殊的个体不受系统影响。

他走过那么多世界，碰见过的这些例外用一个巴掌就能数得清。如今又多了一个……不受系统影响的，是“被认错”。

额头上的手拿开了，“被认错”开始问起他感兴趣的事：“我的朋友，你那天到底在躲谁？”

04眸子微眯起：“没有谁。”

“被认错”拿起牛奶儿童杯上的勺子，敲了敲他们桌边的窗玻璃，兴致盎然地继续道：“不让我说起你，是为什么？是怕你躲的虫知道你来过吗？”

04放下杯子，冷声道：“够了。”

瓷杯微微用力地砸在桌子上，发出十分清脆的声音。

被认错将牛奶一饮而尽：“你只是在乎你躲的虫的想法。”

他的语气态度转换之快，让04有些意料不到。被认错呼出口气，敲了敲玻璃窗，那些嚣张挑衅的神色通通消失。他轻声道，眼中流露出些难言的情绪：“……挺好的。”说完，那寸头少年戴起自己的鸭舌帽，插兜走出了咖啡店。

04扭头看窗外，想观察少年离去的方向，却一阵恍惚——因为他看不见少年离去的路，他看见了站在窗边的埃尔。

那双紫色的眸和他间隔了层玻璃，让那双眼显得有些失真。

04不知道埃尔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