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宿主常说：“人生苦短，唯有美食慰人心。”

当初04不解，如今04切身感受到了。

放下筷子，04舔去了嘴角的酱汁。吃了些东西，四肢都充盈着力量感，原先腹中偶尔响起的怪声彻底消失。

系统需要能量，“身体”也需要进食。这几天事件频发，他都忙得忘了这基本准则。

“谢谢。”04十分真挚地表达谢意。

夏日的夜有些闷热，身上有些黏腻，所以在了埃尔提出让他洗个澡时，他犹豫了一瞬。就这一瞬间，他被埃尔推进了洗浴间，一套衣服像变魔法一样出现在他手上。

埃尔将衣服塞到他怀里。

像是看清他的想法，埃尔嘴角笑意不减，道：“利斯卡总是说要去海边，但他不是为了到达一个地方，是想游泳和冲浪，是想和有好感的雄虫去看日落。”

所以埃尔说要来这，也不是仅仅为了到达这里。04：“你想做什么？”

“我想……”埃尔紧紧盯着他的蓝眸，朝他倾身，慢慢拉进他们间的距离。

04眸里毫无波澜，像是无机质的宝石。

自嘲一笑，埃尔直起身，紫眸中似有复杂的暗流涌动。他笑意淡了些：“我想的事情现在的你做不到。只能想点别的了。放心，不会为难你。”

他拉住门把手：“先洗澡吧。”说完，他就关上了门。

洗漱之间，04瞄了眼关上的门，意识到今天第二次生命体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莫名地，他想起了宿主和他说过的话。04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雄虫五官精致，蓝眸无波，唇色略淡，墨发被淋湿，黏在额前。

一个系统在一个世界只能拥有一个“身体”，这具身体的性别、容貌都可以凭借他心意捏造，但只能在兑换的时候调整。

他一直没想通的地方是——为什么他选择的是雄虫“身体”。

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算了，先想想现在的处境吧。

身上是一套蓝色睡衣，袖子上起了线球，是旧衣服。04抬起手，左右转了下身子，发现大小刚好。

这套睡衣跟他取出“身体”时，“身体”上穿的一模一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跟睡衣有关系？

枕头大战？睡衣派对？

谁知刚走出洗浴间，他就看见在旁等候的埃尔。雌虫的发尾有些湿，身上是黄色的小熊图案睡衣。

“来吹个头发。”埃尔轻轻抓着他的手腕，往走廊深处的主卧走去。他将04按在床边，取出吹风筒，动作轻柔地拨弄顺滑的墨发。

发丝不小心被吹到眼内，眼内泛起一阵阵疼痛，04抬手要将发丝挑开，意外的是一直细心留意的埃尔正好要将他的发丝拨到一旁。

指尖相触，埃尔愣住。

眼中生涩，04没做多想，将头发和埃尔的手指都拢在了手里，利落果决地拨到一边，随后松开，动作不拖泥带水。

“……”

04拧眉偏头：“埃尔。”

埃尔：“嗯，怎么了？”

04将他的手格远，吹风机开口偏移了方向，热风吹在床铺之上，被褥被吹起淡淡涟漪。04仰头看着雌虫，眸底却如沉寂的池水，没有丝毫波纹：“烫。”

虽说系统不一定需要身体，但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他还要用这“身体”一阵子。

这身体暂时不能坏。

埃尔回神，将风的热度调低，笑着道歉，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

04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任由埃尔继续帮他吹干头发。

发丝渐渐变得干爽，埃尔收起吹风机。他动作慢条斯理，好像只是收拾个物件都能优雅从容。

04不说话，看着他收拾，等他开口说要自己做什么。结果等着等着，04就被按在了床上。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

眼见雌虫越靠越近，系统04终于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雌虫和雄虫晚上共处一室时会做的事。

他刚要说话，想让埃尔不要靠那么近，下个呼吸间，床头的台灯就被灭了。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04：“？”

暗色之中，埃尔十分熟稔地给他掖好被角，道：“我说过不会为难你——只是在这休息，并不是什么难事。你不用担心艾骞，除了利斯卡，还有军雌守在附近。那么多虫，总能顶上一个你。”

说完，他往门外走去，拉开一条门缝，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笔直一道。埃尔在关门前又道：“我在对面的房间，有事直接来找我就好。”

门关上了，房间只剩从窗缝隙流入的月华。

系统不需要休息，但“身体”需要。就着被铺间莫名好闻的清新素香，04闭上了眼，沉沉睡了过去。

夏日多雨，日出不久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洗去了炎热的几分暑气，落在肌肤上带来几分舒爽的凉意。

“对对对，走过来。看这边！”一只雌虫看着镜头，道，“很好。啧啧啧，这眼神，死气沉沉的，真不错。”

0.死气沉沉.4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按着导演说的，坐上节目组的飞行器要往另一个拍摄场景去。

按理说，他该陪在宿主身边。可他才踏入病房，艾骞就推他出去，让他赶紧去拍半场嘉宾的宣传短片。

“累吗？”坐在飞行器内的还有一只嘉宾虫，是平时拍摄最摆，但又是节目组最不敢管的那位——埃尔。

04如实回答：“不累。”只是走了两步，能累到哪去。

雨越下越大，埃尔撑着头看他，但目光又好像没落实在他身上。

看着看着，埃尔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目光越过他望向飞行器的玻璃窗外，与04闲聊：“有想过《拉芙》拍完要去哪吗？”

《拉芙》拍完后，就会进入任务清算环节。完成后他就回系统空间，去世界树接新的任务，引领新的宿主。

埃尔总是问04不能回答的问题。

04只好说：“没有。”

“虽说节目还有两个月，但两个月时间其实很短，还是想一下。”埃尔嘴角勾起，神色柔和，“如果实在没想好，回春海星吧。这里景色很好，你会喜欢的。”

04：“我会考虑。”对于明显是推辞的话，埃尔好像并不在意，低声重复道：“两个月……”他将手伸向04：“林肆，伸出手。”

04照做，五指伸直，掌心向上。

一个极细的银色手镯戴在了林肆左手腕上。手镯宽大，轻易就套进了雄虫的手腕上。套上之后，手镯自动收缩，颜色变换，与肤色贴合。

“你的终端。”埃尔道，“触碰到会弹出一个光屏，扫描瞳孔完成验证，之后就能用了。”

可惜04还没来得及验证，飞行器就停了下来。门被打开，刚刚那大肆赞叹04眼神的雌虫导演话语飞快，指着一个方向道：“林肆，竹林到了。你只用举着伞，从竹林的这边走到池塘边。”

04放下手，将导演可能想要的成果在脑海中模拟一遍：“好。”

导演拿过一把青蓝色的游云竹叶纹油纸伞，撑开道：“艾骞三天前订的这奇伞也到了，你撑着它走到桥边，然后抬头笑一笑，懂吗？”

04接过伞，不断在脑海中重演。

只是……导演看着那个雄虫脸上古怪的笑，浑身打颤。他抬手喊停，第三次斟酌词句向04描述那种感觉：“林肆，你想象一下，有位特别想见的虫站在你面前，你抬伞就能见到他。比如你的雄父雌父，你的朋友，你的心上虫。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想见的朋友？04握着伞的手紧了紧。

最后一条的录制中，雄虫不再试图露出导演说的那种笑容。他只是静静地敛眸走在竹林的石板路上，抬伞时也随着抬眸。

合格的系统在引领宿主时要全心全意，不能分神，不能去想多余的事情。

可他不是。

或许是在第一任宿主任务失败后，他就会过多地在意任务世界和宿主。说不清是不想任务再失败，还是不想再看见宿主生命消逝。

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不过多出声自然不会有所挂念。

直到他的某个宿主——一个躺在病床的孩子，抱着小熊玩偶，面色如纸，但笑容却比04现在自然生动，像是风中摇曳的野花。

任务失败，说得精确点，就是他没有逃脱病魔。

这是常有的事：宿主的意志坚定与否，是否有贵人相助等等因素，都会影响任务的成功与否。

他记得那个孩子说：“四四仔，我胆子小，做事也三分钟热度，怕苦怕痛。我可能撑不过这场手术了。”

孩子将小熊放在床边：“不过，我很高兴有你这一年给我讲故事，陪我猜谜。我把安克里斯熊熊公爵留给你，你要记得我呀。”

04：“宿主，您不用留任何东西给我。”

孩子挠挠后脑勺，傻笑道：“可我想留呀。隔壁床的阿海说我是他的好朋友，所以将公爵留给我，我也想将公爵留给我的好朋友。”

雨打竹叶，也毫不留情地打在油纸伞的竹叶纹上。

伞一点点抬高，雄虫的蓝眸像是微风吹过的大海，终于泛起点点涟漪。他的嘴角勾起点弧度，又很快消失，嘴唇翕合，像是在说什么。

导演组得到意料之外的效果，惊喜不已。拍摄提前结束，雌虫们聚在一起商量去哪儿喝酒聚聚，热闹非凡。

更有胆大的雌虫走到04面前，有些羞涩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伞骨抵在04脖颈旁，油纸伞面遮挡了他的表情。一阵风吹过，无情的雨丝打湿了04小半部分的衣服。

04抬起伞，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十分冷漠地拒绝：“不了。”

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几乎都被白色的雨幕遮盖。

“回去吧，你衣服湿了。别感冒。”埃尔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眼神幽深，“艾骞那边我去联系。”

04：“谢谢。”

雨势磅礴，这之下所有存在都显得单薄寂寥。

埃尔日记

给他吹头发时，我差点以为他回来了。

他没回来。他的眼神不是现在这样。这么多年，他变了，或许，我也该放下。

可走到桥边的他，却和站在雄甲营战友们衣冠冢前的样子毫无二致。

他说：“好眠，我的朋友。”

……在某些方面，他从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