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游乐场中充斥着喧闹。

“至不至于？”艾骞嘴角一抽，晃动自己手腕上的银手镯。银手镯另一端扣着一截麦色的手腕。他瞥了眼手腕的主人，刚好撞上忍不住高兴的利斯卡的目光。

艾骞莫名“嘁”一声，视线从截断利斯卡眉毛的伤痕划过，施施然单手叉腰，好像游刃有余地对04道：“小04，你可真是为《拉芙拉芙》考虑。”

04将银手镯的钥匙随意收到裤子的口袋中，无视艾骞阴阳怪气的语调：“祝您今晚玩得开心。”

艾骞视线在他口袋那处多停留了几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走到04身边，拍了拍04的肩膀，咬牙切齿：“我当然会、好、好、玩。”

04：“我希望您用劝我的话劝劝自己。”

艾骞：“我劝劝自己你就解开我的银手镯？”

“不。”04无情道，“您心里会好受点。”

艾骞无语凝噎，嘴角扯动。他没像平时那样骂脏，故意撞过04的肩膀，不爽地迈步子走到镜头前。

艾骞气势汹汹地拖着银手镯，被迫和利斯卡一起进入大众的视野中，只剩下04和面色不善的埃尔独处。

“埃尔。”04低低喊了埃尔一声，握住他的手，手指主动滑入他指间。04用力扣住埃尔的手，就像抓住了拴在凶兽脖颈上的铁链，道：“没关系。”

埃尔收回视线，微微发冷的眼底如冰湖逢春，不断泛柔。埃尔回握他的手：“艾骞拿走了钥匙，需要我拿回来吗？”

艾骞手上动作再快，也没逃过埃尔眼睛。经过埃尔提示，04明白刚刚宿主的举动是为了遮掩偷他钥匙的举动。04将埃尔拉得更近点，大拇指指腹在埃尔手上安抚性地揉按几下：“没关系。我本想装作意外地将钥匙给艾骞。”

埃尔：“雄主才将艾骞抓住，难道不担心艾骞再跑么？”

04：“最终的选择权永远在艾骞手里。”

虽然说选择权在宿主手里，但节目快要开播了，某位宿主还因为个人原因在外乱逛。04不会放任他的宿主放弃任务。

而且……如果宿主不去面对，不去真的想清楚，又怎么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

在拍摄外的阴影中，树影婆娑，两虫在偷偷咬耳朵，就像树叶与风一样在低语，姿态是那么亲密无间。

导演对一位摄影师打手势。但摄影师转过身，04和埃尔已经牵着手走远了。导演遗憾咬牙，手握成拳砸在腿上。

相比于导演的遗憾，04则显得悠闲自在许多。他牵着埃尔的手，就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踩在了硬质糖果上，每一步都不虚浮，空气中都散着单纯的甜。

晚上的游乐场只有零散的工作虫，那些被抽中当游客的虫都回家了。他们就像一对寻常的情侣，在晚饭后散步。

游乐场晚上亮着彩灯，炫彩的光落在埃尔浅金色的发上，将一缕垂下的发染成别的颜色。

埃尔顺从地弯腰，让04更方便抚摸他头发。

埃尔的头发很软，手感很好。04将那缕头发别在埃尔耳后，十分敏锐道：“埃尔，你在想事情。”

埃尔直起腰，并不否认：“雄主，我知道你会去到一些虫的身边，做一些事情。艾骞就是那些虫……唔。”

04立刻捂住他的嘴，将埃尔抵在墙上，蓝色的精神丝线将他们包成茧。

04如临大敌，语气冷得可怕：“我说过，不要探究我。”

埃尔紫色的眸子幽幽，映着04的面庞，颔首。

04面色发白地松开他，右手垂在身侧。04将发颤的右手背在身后，闭上眼睛，挥去一个身影。

曾经有位宿主不顾04劝告，执着告诉自己的爱人有系统，放弃飞升，放弃福泽天下。那位宿主本该保佑世人。

04幽蓝色的眸像是无机质的玻璃弹珠。他冷酷无情地站在埃尔面前，努力将脚下融化破碎的硬质糖果重新拼接起来。

那个宿主的爱人怎么样了？对了，他记得那位宿主的爱人要打破世界壁垒。结果呢？

04另一只手也背在身后，抓住了不断发抖的右手。

结果是魔渗透了那位宿主爱人打出的缝隙，直接导致了另一个童话般美好的世界走向末日。

那个世界，救不了。那么多生命体，死于非命。

04默不作声看着埃尔，那位宿主和他的爱人被执政官捏成灰的身影像是复燃的死灰，无论如何都无法抹杀。

还有很多知道系统和未来命运崩坏的世界。

蓝色的精神细线散作光点，04往后退一步，自以为冷静地对埃尔道：“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会……”

他会做什么？

04脑子有些空白，他其实还没想好。

“我不说了。”

04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个好听如管乐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04靠在埃尔肩膀上，感觉身上那股冷意都被驱散了。他将埃尔锁在自己怀里，声音不自觉放轻，透着不自知的强势：“以后都不说。”

埃尔答应得十分快：“以后都不说。”

要他答应什么都行，只要他的雄主不要再这样害怕，不要这样面色发白，不要这样发颤，要他怎么样都行。

04吐出口气，在埃尔脖颈处蹭了一下，松开他：“除了这个，还有想别的吗？”

“有。”埃尔带着04四处逛了逛，等04面色红润不少，才说：“也会有虫像艾骞那样冲你撒气，或者对你打骂么？”

04微愣，没想到埃尔一直在想这件事。宿主遇到挫折，将怨气撒到系统身上是常有的事情。打的话，倒是从来没发生过。

毕竟他之前从未用过实体在任务中出现。

宿主可碰不到他。

或者说，真正的04除了别的系统和执政官，没有人可以碰到他。

他恍惚中，埃尔没等到回答，嘴角的笑容消失，继续问：“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怎么敢……埃尔眼皮低垂，遮住三十多年来滋生的阴郁和暴虐。

04回神，连忙安抚在失控边缘的凶兽：“他们打不过我。”

埃尔眼皮子撩起，眼底的晦暗还没完全褪去。

04：“你说过，就连雌虫都不一定能打过我。”

埃尔确实有这么说过。他神色缓和不少：“真的？”

04点头。

有了04的多重保证，再加一个主动的盖章，埃尔嘴角展露出不自觉的弧度。

虽然刚刚的埃尔每个头发丝都散发阴森恐怖的气息，但其实很好哄。而且……埃尔是第一个关心他在系统工作中是不是受委屈的生命体。

砰——！

夜空中突然有烟花炸开。

开始了。04看着美丽绚烂的烟花，知道现在雌虫准备的告白已经拉开帷幕。导演说过让他们在这个时候回来出镜来着。

关于《拉芙拉芙》的事，04记得格外清楚。

他们往录制场地赶。04刚绕过打光的设施走进布置好的氛围小庭院中，就被一个雄虫撞了满怀。

定睛一看，发现是法斯特。04扶正他，刚要开口问，法斯特就一脸游戏出bug的震惊感：“老大，我觉得我好像还在做梦。我得回去再睡会，说不定就醒了。”

欧珀瑞森的声音传来，听上去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我说了那么多遍，你就是觉得自己在做梦？脑子里是只有会做梦的单细胞吗？”

法斯特回头看了眼欧珀瑞森，很快摇头，感慨道：“哇，果然梦里说话也这么难听。”

欧珀瑞森简直气笑了。

法斯特晃晃脑袋，对04道：“老大，你记得‘世界’有款游戏吗？就是我和你一起通关的那个解谜游戏。我们操控的主人公以为自己在梦境里，结果发现自己在现实中。最后发现自己是在梦境和现实中无缝隙切换。我好像梦到了那款游戏。”

他抓抓后脑勺，十分茫然地往录制场地外走，嘀嘀咕咕地：“难道是今天早上又打了遍游戏支线的原因？感觉我现在不太清醒，为什么会听到霸王龙让我和他去扯证啊。太奇怪了……”

欧珀瑞森不动声色，就那么站在原地中盯着法斯特的背影。

等法斯特要走出镜头，欧珀瑞森道：“对霸王龙有什么意见？”

法斯特打了个寒颤：“咦，哪里敢。”

欧珀瑞森：“对霸王龙没感觉？”

法斯特觉得他莫名其妙：“有啊，想胖揍霸王龙的感觉每时每刻都很强烈。”

欧珀瑞森挑眉，插在兜里的手发汗，小腿在抖：“理解不了吗？我说的是喜欢或者心动的感觉。”

“胖揍和喜欢，我还是分得清的吧。”法斯特沉默了一下，用一种关怀的眼神看他，“欧珀瑞森，节目组给了你多少钱？或者说，节目组找‘世界’合作了多少项目。”

欧珀瑞森：“……”要不就算了，真的戳破了，可能现在这样插科打诨的场面都没了。

欧珀瑞森坐在临时小庭院的座椅上，捏了捏鼻根：“法斯特，你现在就是在做梦。现在到处梦游，不怕吓到虫赔精神损失费？”

忽地，一个声音传来：“呦，法斯特，这么快就回去了？”

“艾骞，你也在附近啊！”法斯特又挠了下头，有些疑惑道，“不过我现在在梦游，等我睡醒了，我们和老大一起打游戏。”

艾骞扯了扯嘴角：“你现在在梦游？”

法斯特想了想，道：“应该是的。刚刚梦到霸王龙说要和我去扯证。太荒谬了。”

艾骞凝噎半刻，没好气地敲了下法斯特的脑袋：“你听到了吗？”

法斯特：“听到什么？”

艾骞一本正经：“水声。听到了吗？你脑子里全是水。”

法斯特：“……你好像在骂我。”

艾骞：“没错。我就是在骂你。骂你连自己的喜欢都想不清楚，就这么天真又愚蠢地伤害别人、啊呸，别的的虫好不容易才敢展露出的真情实感。”骂你让我热搜上的热词又少一条。

法斯特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刚刚那是真情实感？”

艾骞挑眉：“是啊。”说着，他就双手随意插在兜里，走到欧珀瑞森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露出一丝丝丧气的精英雌虫。

欧珀瑞森不爽地掀起眼皮子：“有何贵干……嘶！”

艾骞一脚踩在欧珀瑞森腿边，手抓住欧珀瑞森的头发，扯乱了雌虫精心打理好的发型。欧珀瑞森被艾骞抓着头发，被迫仰头，暴露出脆弱的脖颈。欧珀瑞森喉结上下滚动，气息不稳：“艾骞先生，是谁放您出院的？我看他有重大社会责任啊，毕竟放出了个疯子。”

法斯特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思绪一片乱。他扯了扯04的领子，问道：“老大，艾骞什么时候和那个刻薄鬼吵架了？”

04将他的脑袋摆正：“看。”

法斯特毫无防备，就看见刚刚针锋相对的两虫忽地靠得特别近，脸和脸几乎要贴到一块。

法斯特瞳孔微颤。

为什么，突然要亲上了？

欧珀瑞森不是厌雄吗？

艾骞不是雄虫吗？

就在那两虫的距离近到暧昧不清时，04又将他的脑袋掰了回来，逼法斯特看着自己。

04淡淡地看了那边一眼，淡淡道：“不爽吗？”

法斯特点头。

04看了眼他攥紧的拳头：“欧珀瑞森和别的雄虫亲近，这让你妒忌吗？”

这次法斯特没再点头，而是挣脱了04的禁锢，冲向了艾骞。他猛地将艾骞拽了起来，像是看见了红布的公牛，气势汹汹地压低嗓子：“别动他。”

艾骞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比凑到欧珀瑞森耳边大声嘲讽“胆小鬼”更有趣的事情。哪怕心爱的五百星币衬衫的领子被法斯特扯得皱巴巴的，艾骞难得没介意，墨玉似的眼闪着看好戏的笑意：“为什么？难道……你在嫉妒？”

法斯特：“我没……”他说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话语又停顿了。他松开艾骞的领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防水小纸袋，递给欧珀瑞森：“喂，拿着。”

说完，他就扯着怔楞的欧珀瑞森的袖口，将雌虫拉了起来：“刻薄霸王龙，走了。我看你更像梦游。赶紧回去睡一觉吧你！”

说完，法斯特就拉着欧珀瑞森离开了这个布置的小庭院。

“小04，你说，今晚他俩有什么进展？”艾骞走到04身边，晃了晃光滑无禁锢的手腕，颇有几分成功逃脱的得意。

04：“其实我更期望您真的想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

艾骞微微垂头，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自己应该都很难看清自己，不对吗？”

04：“只是难。我相信您会想明白的。”

艾骞呵呵：“小04，你总是对我有莫名其妙的信心。”他吐了口气，好兄弟般勾住04的肩膀，在04耳边道：“刚刚不是莫名其妙撞你的，谁让你先锁我的。还有，就是……谢了啊。毕竟无条件相信我的朋友，你还是头一个。”

他前后晃了晃，又抿了抿嘴，最后“啧”一声，指了个方向：“有个知道会失败但还是要尝试的笨蛋在那长蘑菇了。麻烦你家埃尔去安慰一下好兄弟，行吧？”

04淡淡地一语击中他心中的情绪：“拒绝了但还是在意，是吗？”

艾骞看了眼黑黝黝的摄像头：“在意？什么是在意？凭着一个普通虫的良知请你家雌君去开导某虫，难道就是在意？不要开大玩笑了。你不会也在梦游吧？”

说完，他就拍拍04的肩膀：“我累了，回去睡了啊！”

艾骞拨开层层叠叠的工作虫，独自往外走去。他不同于刚刚一起退场的法斯特和欧珀瑞森一样吵闹，安静地走出虫群。

他的步伐随性又闲散，身上那白色的衬衫在厚重的黑夜里显得有些渺小和孤寂。

04唇瓣翕动，吐出三个发音迥异的字。

所有的虫都以为自己是没听清，所以没听懂04在说什么。

但艾骞步伐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自己边走边朝后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没错。

他是异乡人。

他是无法悦纳过往的异乡人。

*

埃尔日记

好友身上长蘑菇了。

长的是失恋蘑菇。

好像明白利斯卡看我颓废时的心情了。

雄主走的时候，我也是这么颓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了，从早忙到晚，没时间码。存稿也被榨干了。让我请一星期的假先。

这一星期可能偶尔会更吧，如果我写了的话。

这周过后就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