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斯特和艾骞出门后，04就进入游戏，试图找剩下的记忆。结果是游戏里没有再藏他的记忆。

他脱下眼镜，对上一旁本该在看书的埃尔的眼睛。

“想起来了？”埃尔笑容温和地捞过他，好让雄虫贴得离自己近些，率先认错，争取好印象，“雄主，我之前不该骗你。”

骗？埃尔骗过他？04正要问埃尔骗他什么，仔细一想，发现面前的雌虫早已劣迹斑斑。

比如哄骗他自己发热期还没结束，骗他自己伤得不重，骗他有可以击败虫皇的武器，骗他撕下骨翼也没事。

04斜斜瞥他一眼，站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雄虫挣脱，埃尔心叹。但他看出04没真的生气，笑着背手，亦步亦趋地跟在04身后：“我知错，也已经改了。”

04靠在墙边，端着水杯喝了一口，任由埃尔越靠越近，在埃尔要亲到的时候突然拿马克杯的另一边抵住埃尔的下巴，问：“埃尔，你刚才在看书吗？”

埃尔毫无犹豫：“是的。”

04不紧不慢道：“你书拿反了。”

埃尔一噎。

如蓝琉璃般的眼干干净净地映着埃尔的脸，04将水放在埃尔手心，眨了下眼：“这算骗我吗？”

埃尔答不上来。马克杯上还残存着04的体温，这让埃尔舍不得放手。埃尔捏着那杯子，微微思索，真诚地笑着：“雄主，我一开始确实想看书，只是被我爱慕的虫吸引了注意力。就像成绩不好的学生上课时去看窗外。”

怎、怎么又突然告白！

被差生告白后狠狠亲了通后，04端回马克杯，微肿的唇开合，和差生讲述了自己在游戏世界的情况。他说完后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要找的记忆可能藏在别的地方。埃尔，你不是说有意义的东西在这里吗？我想看。”

得知04没有回想起那两年的记忆，埃尔有些轻松也有失望。他不显分毫，领着04上了二楼，打开了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是几本纸质证件。

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是结婚证。结婚证的日期正是三十二年前。三十二年前……无论埃尔如何呵护保存，结婚证的封面和里面的照片都被时间洗去了色，两虫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脑海中的记忆却比这褪色的纸质照片还要糟糕——一片空白。

由于三十四年前，04忙任务，埃尔忙反抗军的事，哪怕埃尔最后成为了他的雌君，可以领结婚证，他们也没去。所以这是他们唯一一本结婚证。

当时去办结婚证时的自己会是什么心情？

04不记得了。他遗憾地静静摩挲那本褪色的证件，忽地注意到反过来的一张硬质卡纸状的东西。应该也是证明之类的。他拿起那张卡纸质感的证明，翻了过来，微愣。

那张卡纸的年代感更强，边缘起毛，纸面泛黄。幸好上面的文字都采取暗刻的方式，还能让他清晰辨认。

深度标记清除确认书。

下列小字写了深度标记手术注意事项、手术对象、一开始的预定时间和地点。

卡纸右下角签上了他的名字：林肆。

落款时期是三十四年前。

而在证明的左下角是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04眯着眼，也只认出“实际”和一个模糊的日期——大概是三十三年前。至于几月几日，他就看不清楚了。

那双清凌凌的蓝眸微转，带着审视意味地看向埃尔，内里的意味十分清晰明了——为什么没有立刻清洗标记，解释一下？

埃尔心虚地咳了一声，将那张证明飞快夺了过来，好像那是一粒尘埃，随意丢在床脚。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雄主，快中午了。您想吃什么吗？”他紧张到甚至用了“旧虫星对雄虫的称呼”您。

意识到自己太僵硬，他还故作自然地笑着补了一句：“随便点餐。”

04伸手去捡那张证明，埃尔身体一僵。但埃尔发现04将那张证明放回盒子里，又将盖子盖上，好像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他很快又放松下来。

04将盒子还给他，和他对视一下又移开了视线，微垂着头，不语地直视面前的地板。没有得到回答，埃尔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埃尔一向拿04没法子，只要04露出些难过生气的苗头，他就会失去分寸。

面前的雄虫，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情绪。

埃尔抓着盒子的手不自觉用力，努力从林肆离开后那颓丧暗沉的时光里挑出一些大事，以表达自己真的很忙，忙到没时间去做一个十分钟的手术。

他还没来得及编排一些事项去填满自己的空闲时间，就听04道：“我不记得那两年的事情。也找不到那两年的记忆。我不喜欢这种迷茫的感觉。所以我想多看点和你有关的物品，可能就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想找回那些记忆，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在04这里，没有为了调情说的情话，只有他诚实的想法。正因如此，才格外打动人。埃尔呼吸凝滞。

04努力忽视那些失落：“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说完，他就要站起来下楼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准备点菜。可他刚有起身的趋势，就被揽进一个怀抱。

“怎么会不愿意……”埃尔的声音透着一些压抑扭曲的颤抖。唯有一些难以抑制的时候，他才会透露出一些压了三十四年的情绪。

他微微收紧怀抱，感受04的温度，所有编造的借口都想不起来了，他听见自己如实说：“你说你会好好活着，我信了，所以我在等你回来。但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我怕有一天等到老了，傻了呆了，忘记你了。所以我留着标记，只要你回到虫星，我就能感应到你，就知道要去找你，就能再见到你。”

你说你会好好活着，利斯卡说你在骗我，没有虫能在那样的爆炸中活下来。可我相信你，信你不会骗我。哪怕我感应不到你的存在，哪怕所有一切都指明你死去，我也信你好好活着，信你不会骗我。

埃尔抱得更紧点，一向温雅的面庞透着阴暗的疯狂：“但是剿灭异族时，受了点伤。我失去了意识。我精神海状况不好，因为标记接受不了别的虫梳理，医生又发现我预约过一台清洗深度标记手术。就是那时候，你给我的标记不见了。”

标记没有了，再也没有什么能更深刻地证明之前八年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但没关系。

你真的没有骗我。

我真的找到你了。

我也真的再见到你了。

感受到雄虫轻拍他脊背的动作，埃尔没忍住轻笑，阴沉的情绪霎时消散，收敛爪牙，像只流浪许久后黏人的金毛，在04的颈窝蹭：“雄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交代了。”当然，一些当初不清洗标记可能保不下性命的事，埃尔猜04应该不乐意听。

04觉得还是有些地方很奇怪，但埃尔不再讲，他也猜到埃尔不愿意说了。但埃尔刚刚那一番话就已经有了足够的杀伤力，让他的胸膛鼓鼓涨涨的一片酸疼，让他声音都不自觉放轻：“抱歉。”

“雄主不用说抱歉。”埃尔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不用为我的选择感到愧疚。”

04微微思索，道：“如果我当初没告诉你‘我会活着’，而是让你默认我会死去……”你会早点清洗标记吗？

他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埃尔按着他亲了会才松开。他睫毛抖动，带着恳求，神色哀伤：“求您不要这样假设。”那时刚撕了一半骨翼的他无法阻止已经下定决心的林肆，如果不是知道林肆还活着，他可能在解放虫星，提升雌虫的社会地位后，就追着林肆去了。

04很少看见埃尔这样的神色，但他知道，他不喜欢看见埃尔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双手按在埃尔两颊，大拇指提起埃尔嘴角，十分直白道：“好。”

不说这些了。所以，要怎么才能让你笑一笑呢？

脸被揉捏变形，埃尔丝毫不生气。他的雄主好像在面对天大的难题，嘴角微微绷紧，苦恼又认真。他面前的雄主是那么鲜活生动，霎时间驱散他那僵冷年岁的哀伤，填满了思念在三十多年蛀出的窟窿。

他忍俊不禁。

好像成功了。04一怔，松开手。但埃尔却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浅金色的发垂落一缕：“雄主……”

04在他颧骨上揉按几下，表示自己听到了。

埃尔抬眸，手覆在04手背，让04的手继续贴在自己脸上，意味不明地说：“真好。”

什么真好？04还没来得及问，埃尔将他紧紧揽在怀里。

埃尔很轻很轻地重复道：“真好。”

意外地敏锐品到埃尔情绪的不对劲，04回抱埃尔。这次他的颈窝没有盛一碗热咸汤，埃尔松开他时，嘴角还有浅浅的笑。

04看埃尔是高兴的，可他却直觉埃尔刚刚情绪的不稳定的背后隐藏着很重要的事情。

04直觉这件事很重要，他刚想问，手腕上终端震动。他看了一眼，是导演的通讯。04挂断并不打算理会。他想先问出埃尔藏着的那件事，但通讯很快用响了起来。

埃尔捉他的手腕看了看，笑道：“是《拉芙拉芙》的导演。应该有急事，接吧。毕竟《拉芙拉芙》是雄主回来的首要目标，不是么？”

没错，《拉芙拉芙》确实是首要目标。但……04将埃尔推在床上，蜻蜓点水般在埃尔唇上点了点，眼中的蓝色幽深：“你说，你愿意让我了解你。那一会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重复‘真好’。”

“雄主，我对你知无不言。”埃尔眯着眼回味了一下那个04一贯轻轻的亲吻，在他终端上点了点，通讯接通。

导演的声音从终端上传出，像惊雷：“林肆，艾骞到底去哪了？他昨晚拍到一半跑了，今天我打他电话，还一直打不通！”

04顺势靠在埃尔身上：“他在xx咖啡馆，应该和利斯卡在一起。”

导演：“你不知道？”

04：“是的。”

导演：“利斯卡刚回来。”

哦？看来是见完面了。

导演：“他缩在沙发上长蘑菇了。”

难道是宿主又说伤人的话？

导演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利斯卡今天六点出门去了你说的咖啡馆。他说他一直在等，但没等到。利斯卡没见到艾骞，我发消息艾骞也不回。如果他一直闹失踪，那雌虫们安排的突发告白企划不就没戏了？！那可是准备了很久的！这难道又是艾骞的突发性企划？哎呦喂，这样的企划真的很考验我们所有虫的心脏啊！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说说他，哪怕他给我发工资，我也要好好说他一顿……”

忽略导演零零碎碎的絮叨，04捕捉到关键字句“雌虫们安排的突发告白企划没戏”。他坐起身，向导演确认：“他没联系你？”

导演叹息，活像心累的老父亲：“何止没联系我，他直接关机了。这下好了，他直接蒸发了！”

04眼底划过一道幽蓝诡异的光，很快继续道：“他没事。”生命体征正常，在虫星的闹市区。他刚入侵了虫星的监控系统，发现艾骞只是坐在一个咖啡馆里，呆呆地搅拌咖啡。

04拉着埃尔的手，将埃尔从床上拉起来。他对导演说：“我去找他，请你别担心。”

导演叹：“好。”

挂断电话，04牵着埃尔的手往楼下走：“我们要出门。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刚刚重复那两个字的原因吗？”

埃尔十分轻松地道：“并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

04颇有几分怀疑地瞥他。

埃尔十分真诚地笑：“雄主，我没骗你。”他紧了紧04牵着他的手，眼皮子微垂：“其实我也没想过能再见面。所以现在……真的很好。”

但“现在”这样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一个月。04微愣，下楼的动作停滞。他回头看向埃尔，试图看穿埃尔眼中那层神秘莫测的紫下掩藏的情绪。

这次到埃尔牵着他下楼：“虽然现在的生活很好，但之前的日子也不错。每次给军校的学生上课，就像回到之前和利斯卡在军校拼命训练的时候。”

04只能看见埃尔的浅金色的发。

埃尔领先他一个身位，说：“所以雄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永远都会……”埃尔顿了一下，回头对04露出一个笑容：“我永远都会尊重你的意愿。”

三十四年前他们告别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04见过孩子长成垂髫老人，种子长成苍天大树，见过善良的人犯下滔天大罪，也见过背了十几条人命的恶人为大义殉国。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但至少现在，04心想，他面前就有一个。

*

埃尔日记

真好。

利斯卡说你早死了的话果然都是假的。

你说你会活着，你没骗我，你真的没有骗我。

我还能见到你。

……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开始见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