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的刺绣地毯,明黄的走廊灯光,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敲门声短促有力,节奏飞快,透出敲门虫的焦急。
叩叩!
叩叩叩!
“开门接受检查!”
门拉开一条缝,清越的声音幽幽传来,似乎还带着不满:“好吵。”
“这!万分抱歉,我们没想到这是雄子阁下的房间。”那侍卫在林肆面前奴颜婢膝地道歉许久,才敢说出自己的要求:“今晚有叛军趁雄虫宴会潜入皇宫,叛军凶恶可怕,为了雄子阁下的安全,还请您允许我进房搜查!”
林肆微微仰首看着高他一截的雌虫侍卫,蓝眸漠然:“谁给你胆子来敲我的门。”
雄虫侍卫额间布满冷汗,可他头顶上是虫皇,是虫星上精神力最高的雄虫,他不敢得罪面前这只b级雄虫,难道就敢得罪上面那位吗?
答案肯定是更不敢啊!他只能硬着头皮:“雄、雄子阁下,还请您宽容大量,让我进去搜查。我保证很快,不会打扰您!”
林肆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转身回房,却没有关上房门。侍卫长舒了口气,踮着脚尖进了雄虫的房间,房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当即顺着血味去往房间深处。
咻——啪!
软鞭的破空声凌厉不绝,一声接着一声。
侍卫一听这声音,浑身发颤,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他下意识地跪在地上,张嘴求饶:“请雄主责罚。”
但很快,那雄虫清越的声音再次传来:“外面那个,我让你出声了吗?如果敢打扰我,我不介意替你雄主管教你。”
鞭打的声音再次响起。
“啧。臭死了。”林肆嫌恶地将鞭子丢在一旁,问道:“军雌的自愈力不是很强吗?怎么伤口还没好,脏死了。”
雄虫们玩的鞭子是特制的,带着倒钩,鞭子打到身体上再甩起来的时候能带下一块肉。雌虫的自愈能力再强,那些鞭伤也不可能几分钟后就消失。
侍卫当即抖得跟秋风中的残叶似的。
“查完没有?”雄虫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打扰我的兴致了。”
“抱、抱歉,雄子阁下,我立刻搜查!”侍卫当即爬起来,将柜子、洗浴间、衣帽间、阳台等都翻了一遍,等到主卧门前时,他犹豫半刻,最后还是轻轻推开门。
门推开后,他看见雄虫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跪趴的雌虫。他听见雄虫说:“太脏了,自己滚去清洗。”说完,雄虫就将一件深色的睡袍扔在雌虫身上,依旧是目中无人的姿态,道:“我的杰作,要是被别的虫看了一分一毫,你知道会怎么样。”
侍卫心叹,为那只雌虫而默默祈祷今晚能好受点。都是同类,他不想为难同类,低着头老老实实检查完主卧,退出了房间。
殊不知房门刚关上,方才还冷酷残忍的雄虫立即小跑进了洗浴间,拉着面色发白的埃尔坐到床边,打开药箱小心替他处理伤口。
别看林肆刚刚鞭子抽得响,但那只是声音大雨点小。那鞭子被精神细丝包裹,什么倒刺全都没起作用,鞭子的力道都被精神细丝化解了七分,最多只是在埃尔身上留下红痕。
埃尔大腿上中了子弹,林肆按照之前带过的宿主的步骤取出子弹,替埃尔处理伤口。子弹被取出后,林肆的精神力当即化为锋利的细丝,将子弹化作齑粉。
手臂和胸膛上的划伤深可见骨,一看就是用骨翼打过一架。
“要缝合,忍着点。”林肆将一团纱布拢作一团塞到埃尔嘴里。医药箱里的伤药多是为了和雄虫渡过一晚的雌虫准备的,这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至于针和线,林肆只能用自己的精神细丝了。比起皇宫为雄虫准备的穿耳洞、乳首的针,还是他的精神细丝更细。
等肉长好了,那精神细丝消散就行了。就在林肆思考精神细丝的就业前途时,一只手穿过他腰后。林肆避开埃尔的伤口,顺势坐在床边,拿掉了他口中的纱布:“抱歉,我第一次,不熟练,是不是很疼?”
埃尔眸中的紫色幽深,端详面前不露出半分慌乱的雄虫,意味不明地道:“疼。”
疼,林肆也没办法。他思索一会,道:“那先休息吧。睡着了就感受不到疼了。”灯暗了下去,林肆给埃尔盖好被子。
咻——!
数声奇异的声响吸引了林肆的注意。他扭头望向窗外,却看见无月无星的夜空盛开数朵烟花。四溅的流光宛若逆流夜色而踊跃的小船,不知载着谁的惊喜。
很美,却转瞬即逝。
是今晚宴会的烟花项目。
烟花妍丽的光划过埃尔的紫眸,在上面映出光怪陆离的光色和形状。埃尔从背后拥住林肆:“你知道他们要抓的虫是谁吗?”
“知道。”是今晚劫皇宫地牢的反抗军。林肆靠在他没受伤的一边的胸膛,十分冷静地道。
“你知道如果放过了他,以后虫族会变成什么样吗?”
“知道。”林肆望着绚丽多彩的光随着烟花的盛放湮灭,不断在夜幕上明灭。就是因为知道,他才在宴会途中埃尔偷溜之前提醒埃尔:若无安全之处,寻我。
“你知道以后雄虫会失去多少东西吗?”
“知道。其实雄虫本不该拥有那么多东西。”林肆侧首,以额抵在埃尔面颊上,“他们失去与他们不匹配的权利,也不会落入过分苛责的境地,审判他们的刑罚得当,该以死谢罪的不能姑息。同时,法斯特那样的雄虫也不会因雌虫地位提高而受歧视和欺负。”
林肆声音放轻,那清冷如泉的声音难得带上些仿若与情人耳语的暧昧,可他的眼神却是真挚的:“埃尔,我相信你,也相信他们。”
心跳声霎时变得又快又重,埃尔情难自禁地吐出口气,吻在林肆额间:“……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家庭,才会养出您这样的雄虫。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在拍卖场被您一眼看中。”
虫星已经步入季夏时期,夜晚没有白日那么热,夜风踏过皇宫花园里的宽阔如海的潭水,被水汽沾湿,拂过林肆脸上,沁凉之意通过肌肤传来。
光彩夺目的灯光笼罩着虫星的夜晚,灯光高低错落,一片火树银花,那漆黑无月的夜空都透出大片暖色。
星星般的光坠落在宫廷之间,和花瓣一起飘落在潭面上。
此时烟火已经结束。
林肆抬眸仰头在埃尔唇角轻吻:“或许是你要做的事太难,所以让我来帮你。”
“您的到来,是我莫大的荣幸。”
第五年和第六年,他们是伴侣,也是战友。
恢复两年的记忆,04身体有些疲累。他摘下眼镜,发现埃尔就坐在他床边,眼睛中的紫色浓郁得发黑,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04莫名有点发怵。
回到他们的别墅,这只雄虫就自己玩游戏,也不和他组队。这一玩就是九个钟,从下午一点玩到晚上十一点。
他知道04在做什么,所以他没有强行去打断。但雄虫不爱护自己身体,埃尔就是忍不住生气。
04将沉浸式眼镜放在一旁,歪头仔细观察埃尔。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肚子空空,饿得难受。04朝他的位置挪了挪:“埃尔,有晚饭吗?”
埃尔意味难辨地笑道:“没有晚饭。”
不多说,04抬头静静看着他。
04蓝眸澄澈,像是由深邃的大海凝聚而成。眼中那纯净的光芒,分明只是浮光掠影,却叫虫不由自主地沉溺在那片宁静与深远之中。埃尔眼尾倾斜,一瞥,几乎要被卷进那漩涡之中。
从来都无法拒绝04的埃尔抿了抿嘴,认输:“……没有晚饭,只有宵夜。”
04学着记忆中的自己靠在他胸膛前,平时如流水淙淙般清朗的声音放缓放软:“谢谢你。我下次会早点出来和你吃饭,别生气。”
埃尔面色却更怪异了,像是对自己的恼怒。他最后叹了口气,不再纠结,扬起一抹浅笑无奈道:“……在你面前硬气不过三秒。下次一定要注意时间。你之前胃就不好。好不容易养好了,可别再弄出病来。”
吃完宵夜,这件事就算翻篇了。04吃完饭,洗漱完已经是凌晨了。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地一沾床就睡着了。
如初夏的风对湖泊低语般轻柔,埃尔俯身吻了下他额头。果不其然,04的手就扒在了他身上,将高大的雌虫扒到了怀里。
身形纤细的雄虫将雌虫搂在怀里是很少见的事,但04会这么做,埃尔也乐得享受。
这会是一个美梦拜访的夜晚。
可——
一座废弃的小行星上,一艘极小的飞船被击飞在这小行星上,在小行星上引起一场爆炸。
追踪的军舰下来了一队军雌,检查了这艘飞船,却发现这飞船的逃生舱被弹射了出去。他们不死心地查看了一下飞船,没发现生命迹象,只好回军舰继续追踪。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形高挑纤细的雄虫目标明确地走到炸毁的飞船前。蓝色的精神细丝圈起金属版、钢筋,精神细丝费力地搬开大件物品,而林肆徒手将细碎的碎片捡起又往外丢。
这是一艘碎得半烂的军用飞船,材料锋利。
林肆想,幸好他带了手套。
搬开最后一个钢板,林肆终于看见了埃尔。埃尔面上是模拟面具,身上伤痕累累,手臂胸膛处有不少激光枪留下的焦痕。
埃尔是虫星sss级雌虫,能够控制自己的体温,所以如今埃尔的体温与飞船无异。还有,埃尔胸口十分狠心地插着一把利刃。
暗红的血从利刃处向四周蔓延。
没有呼吸,没有体温,只有刺鼻的血腥味……林肆不知道为什么腿软,一下站不起来。
他只是喃喃道:“这就是你要前往理想新虫星的道路吗……”
“不……!”04惊醒,从床上弹起,胸膛剧烈起伏,却像无法呼吸,几近窒息。
“怎么了?”04醒的时候,埃尔也醒了。埃尔俯身凑近,替他擦干额间的汗,问:“做什么噩梦了?”
这时,04不再在心底纠结系统不会做噩梦。他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出现了慌张的神情。
“埃、埃……”他嘴唇翕合几次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事了,都没事了。那只是梦,不要怕。”埃尔轻声抚慰他,动作融合地将他拥住,像拥住新生的嫩芽。
04紧紧抱着他,力气大得几乎不像一只雄虫。埃尔身上的气味是蜂蜜沐浴露的味道,是柔软的甜,这熟悉的气味让他肩膀不再颤抖。
埃尔也不问他梦见了什么,怕他再回忆那些可怖的事物,只是抱着他,轻拍他的背。
半晌后,04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
埃尔:“再睡会?”
04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闷:“想吃早饭。”
那个梦,也是记忆的一部分。但埃尔没有真的死亡,而是假死。体温降低,脉搏停止,真的像死了一样。但也只是“像”。
之后林肆将埃尔带到了春海星进行治疗。那时明面上,埃尔还是军部的军雌,不是反抗军的将军。很快军部进行秘密检查,林肆带埃尔回家的第二天就有军雌上门造访,那时埃尔撑着伤演戏,给林肆准备下午的甜点,叫军雌们吃了一波满满的狗粮。
军雌调查后发现他们昨天去看电影了。电影院的店员都看见埃尔进去又出来,那么多虫证,对埃尔的怀疑自然就消失了。
但他在梦里,真的以为埃尔死了。
那种不敢承认、大脑空白的感觉……撕扯着他的喉咙,叫他不能用声音嘶吼,不能用话语倾述。
他只觉得,好像他一个能量团都要从里被撕裂开,内里的能量被挖空,最后又被他自己别扭地缝上。
空荡荡的……却什么都装不下了。
*
埃尔日记
他在害怕。
雄主做了什么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