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海滩陷入新一轮混乱,马路上倒处是军警的车子呼啸而过。
连着三天,所有主流报纸的头条都变成了某某g党要员被抓获、被处决的新闻。街道上的血腥味没来得及散开,就又添上新的一抹殷红,g党们似乎都躲入了黑暗中,没了声响。
龙华司令部里,熊司令一手夹着烟,一手把档案袋推给对面的李盛,李盛打开一看,里面一张张的都是g党干部的通缉令。
蒋总裁已经给他们标好价,有两万,五万,十万不等,最值钱的那位就是周公(男神),奖金50万现大洋,现大洋兑换的支票现下就在熊司令的保险柜里,但凡有人能抓住他,当场就能签发支票。
由于章天河的叛变,g党在上海的所有机关都瘫痪了,那些熬不住刑的转变者又透出不少消息,熊司令自信的表示,只要找咱们布置周密,就能把g党的藏身地一网打尽。
顺藤摸瓜,一节节摸上去,怎么也能抓住周(男神),到时候负责抓捕的李盛功劳自然奇大无比。
面对急于建功的熊司令,李盛马上绷直身子,敬了个军礼,严肃地保证,受上峰如此重托,自己一定不负司令的栽培,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藏匿的g党挖出来。
旋即李盛又故作担忧的向熊司令坦白,现下宣发科须得同统计调查科(CC)一起行事,万一他们来抢功劳怎么办?
掐灭手中的烟头,熊司令冷哼一声,语带鄙视的嘲讽CC,那帮蠢货自己都被透成筛子了,有什么资格争功劳,徐桥的机要秘书就是一个潜伏极深的g党。
前些天武汉审讯章天河的人,从最开始的兴奋到怀疑人生,要知道机要秘书什么情报都会过手,上至江西剿匪部署,下至抓捕名单,我们的将军都还没收到指令呢,人家苏区随便拎一只阿猫阿狗就知道了。
连带着仅有少数高层知晓的通讯密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g党掌握了去,害的熊司令这个级别的长官全得更换新密码。
聊到这里,熊司令气得指天大骂,他们CC丢人丢的全国都知道了!
李盛陪着笑脸一起骂CC的人蠢笨如猪,他听说不只机要秘书,连同采访股的股长,天津行动队的大队长,几个重要岗位上都是g党,徐桥他们竟然浑然不知,干脆别叫CC了,叫苏C吧。
同仇敌忾的俏皮话,惹的熊司令哈哈大笑,不过笑完他还是提醒李盛务必做好保密措施,g党的密探无孔不入。
“是!”李盛又挺直身躯大声喊道。
“小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如果需要帮助,我立即签字让你调配人马。只要是上海滩的事,所有的机关部门都会协助我们的工作。你只管放手去做。”熊司令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糕点,“哎,这个是我昨天从南京带回来的点心,你拿去吃吧。”
李盛恭敬的接过点心盒:“谢谢司令,我先去军法处问问,今天的犯人有什么新消息吗。”
对于李盛斗志满满的工作热情,熊司令满意的点了点头。李盛维持着讪笑,躬身离开办公室,唯有手中的档案袋被紧紧握住。
军法处的长廊尽头有一片空地,司令部的人都称为“刑场”。
连声巨响止住了李盛的脚步,空气中隐约有血腥气蔓延开,像一条黑色的巨蟒缠绕住自己,李盛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压的错位了,手指关节捏的发白,可他不能有任何情绪外露。
芍药同志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心理疏导,此时发挥了作用,他现在保护自己,就是保护线上所有同志的安危,不能轻率。
李盛烦躁的心态慢慢趋于平静,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所以得卧薪尝胆,等候时机。
正当李盛调整好心态,抬脚去刑场的同时,忽闻自己的名字响彻走廊,有人在叫他。眼睛不自主的朝声源望去,高峻霄从分叉的走道大步走来。
人家高参议有军功傍身,和自己不是一个路子,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松懈劲儿,仿佛脱了军服,他就要去海边度假一般轻松。
如今整个司令部,也只有高峻霄的协查办敢明目张胆的摸鱼吧。
两人照例寒暄了几句,李盛不住的感慨自己,现在忙得三五天回不了家是常有的事,就算回去也是深更半夜,甚至好不容易到家了,刚脱了鞋,科里又来通知了,还得回来接着审。
高峻霄也跟着夸奖他们宣发科不容易,怪不得他找了李盛好几天都不在,今天可算逮住李盛了,他边说边从军大衣里摸出一张红艳艳的请帖,诚邀李盛去参加他下个月的订婚宴。
看高峻霄红光满面,原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李盛客气的表示自己一定按时到场,翻开请帖的那瞬,李盛只觉得眼前一黑,天啊,差点忘了高峻霄的对象就是何同志。
小何啊,你待在他身边不怕暴露吗?见识过高峻霄的计谋和狠绝,李盛平日里工作,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他,生怕被他瞧出破绽来。
祝福的话语噎在喉咙口,李盛偷偷瞄了眼高峻霄,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在干些掉脑袋的事情?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升起,如果他知道却在装傻,那是不是意味着小何可以利用两人的关系,为组织提供便利。
“高兄……”李盛话音刚落,刑场那又传来嘈杂的声音,忽然“砰!砰!”两声,闹事的人好像顿了一下,随即以更整齐的吟唱,扎入两人的耳中。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不许唱……”砰!砰!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反.动.派越凶残,大家唱的越有力,《国际歌》每一处的尾音,都是同志们灵魂深处的嘶吼,他们仿佛屈居笼子里的鹰,梳理着丰满的羽翼,准备捣碎枷锁,迎接那飞翔的日子。
砰!砰!……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一定要……实……现!
最后的吟唱宛若细丝一般散入空中,消失了,李盛眼睛涨得发酸,咬住牙关,才能勉强控制住脸部的肌肉。他在心中发誓:会有这一天的!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身旁的高峻霄也蹙起眉头:“李兄有事先去忙吧,我马上要大婚了,不想见血光,实在对不住,告辞。”
高峻霄的态度很明显了:不参与。
人家倒是有置身事外的资本,李盛微笑示意没敢留人,他始终对高峻霄有些忌惮,刚才幼稚的想法,就当他脑子发热吧。
刑场的草地已经被黏腻的鲜血浸染,李盛不想踏上去,怕弄脏了同志们的鲜血,只是在站在走廊的石阶上,扫视全场,寻找闫处长黑壮的身影,狗东西在东南角呢。
假装看不到三轮车上堆积如山的尸体,李盛换上一个友善的笑脸,挥手喊道:“老闫,今天可有进展?”
一时所有的脑袋都转过来,齐齐看向李盛,闫处长见到来人,脸上横肉都高兴的抖动着,一张嘴,露出黑黄的门牙:“当然有,你先去审讯室等我啊,马上给你带过去。”
如此正好,李盛头也不回的走向审讯室,皮条挥动的呼呼声,可怜人的惨叫,并没有因他的到来而停止。
由于是军法处常客,平时利用小何的掮客通道,给了他们不少小恩小惠,故而李盛受到了专员们热情的招待,不是帮他搬椅子,就是为他沏茶倒水,仿佛他才是直属的长官。
“你们这帮小鬼头哦,对我这么好,也不怕闫处长吃醋。”李盛半开玩笑的说道,转而开始套话,“哎,你们今天怎么一大早就杀气腾腾的,确认那些人都梳洗过,一点情报价值都没啦?”
从专员口中得知,今天法租界引渡了一大批犯人过来,搞得牢房都不够用了,只能把一些老的硬骨头处理了,给新来的腾地方呢。
对此李盛展现出极大的兴趣,放着干净的座位不坐,偏要去臭烘烘的监舍瞧新犯人,他是负责审案的长官之一,自然没人敢阻拦,专员们还抢着要去帮他开牢门。
打开冰冷的铁牢门,李盛脑中蹦出清澄给自己布置的第一个任务:找到省委的余书记。
前些天他们省委好不容易安全转移,谁知不过半日,一个叛变的干事,就把省委的秘密开会地点出卖给特务。
不巧,省委正在那开紧急会议,在保卫同志的掩护下,同志们四散逃走,余书记更是只身引开特务,但是余书记直到晚上也没有返回安全屋,小何手中各种渠道都没他牺牲或投敌的消息。
据描述,余书记年约三十五,中等个子偏瘦,而且是个高度近视眼,没有眼镜他连路都看不清,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拿着整本的撤退人员花名册,名册上清晰写着省委同志们的现用假名,联系方式,紧急交通员等重要信息。
万一这本名册被特务发现,大撤退不就白搞了吗!李盛心里一揪,可这个外貌特征在国人里很普遍,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所幸小何同志还贴心的拿了素描画像给李盛参考,余书记的面貌已经在脑中有了具体的印象,此后便记在心中。
可惜这些时日,不论搜捕还是审讯,都没发现余书记,牢房里的窗极为狭小,顶部吊着几个昏黄的灯泡,纵使是白天也幽暗无比,新来的犯人都锁在铁栏后,他们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四肢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
没有任何的辱骂,他们只是安静的盯着自己这个外来者,晶亮的眼底略带着点鄙视。
经过夺命一夜的疯狂转移,竟然还有那么多同志被捕。而在龙华司令部等待他们的只有两种结局,变节或者牺牲。
黑暗中,李盛使劲忍着不能流泪,他重重擦拭了一下鼻子,用小何交给他的四十秒呼吸法,做了几个深呼吸,用“任务未完成”的理性压下胸口的酸涩。
专门找三十多岁的男子观察,李盛在监舍逛了一大圈,也没找到长相与余书记类似的人,他询问了一下身边的专员,还有新犯人吗?
“没了,引渡来的男女犯人都在这了。”专员干脆的回道。
“法租界还有没引渡来的犯人吗?”李盛追问。
“也没了,新的还没抓到呢。”专员似乎很遗憾。
这可奇了怪了,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现在省边界封锁的厉害,他带着花名册也出不了上海啊。
引渡去南京的话,这么大的人物,自己肯定能知道消息。秘密杀害的话,以小何过硬的渠道关系,不该一点风声都得不到。
唯一合理的解释,余书记身份没暴露,名册也好好的藏在某地。
按经验,他怀疑余书记可能用了假名,周围有他处理不了得危险,只能躲起来,且无法联系组织。
李盛决定明日再去公租界警署的牢房碰碰运气,思考间,人已经返回审讯室,一个专员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附耳提醒:CC的人来了。
艹,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闫处长那个老混蛋就把司令部的消息透给了CC,李盛赶紧追问是CC采访股还是整理……
话没问完,对面传来一本正经的男声:“李科长好久不见,最近抓了多少g党啊?”
竟然是他最讨厌的采访股干事张充,依旧穿着一件深灰的中山装,作为反g的急先锋,不知道有多少同志死在他手上,奖金都拿到手软了吧,装什么清正廉洁。
“哎呀,老熟人,我先恭喜张兄弟升官,现在是股长了,哥哥我抓的那些都是小喽啰,怎么好意思同你比呢。”李盛抱拳反问,“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什么时候把你老领导抓起来啊?”
张充被戳中痛处,嘴角抽搐了几下,本就是长马脸,一生气拉的更长了,然而他依旧保持住了该有的冷静,两人话不投机,都没再尬聊。
许是李盛在特工界名气太大,经常有小特务或叛徒来拜码头,这导致了自认党国王牌的张充嫉妒到魔怔,处处要同自己攀比。
他可能以为自己抓同志抓的多,才名气响,所以进而更加疯狂的搜捕同志,甚至为了蹲点能三天三夜不睡觉,李盛觉得他脑子可能有什么大病,“张疯子”名副其实。
以前还有李石发同志压着他,让他怀才不遇,但是现在李同志撤退,他小人得志,第一个就跑过来挑衅李盛。
“二位久等了,里边请。”闫处长不知道何时从外面进来,邀请李盛和张充去观察屋的监听房。
李盛大方的比了个请的手势,张充作为客人,自然第一个进屋,李盛和闫处长紧随其后。
监听房里有一整面墙的单面镜,司令部的三人就待在那面镜子后观察变节者,李盛随手翻看卷宗,变节者名为黄贵,他的公开身份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一名普通巡捕,而真实身份是红队第一小分队的分队长,三科的精英干事。
面对审讯员,他没有丝毫慌乱,还嚣张的要求把管事的叫来,自己不想和喽啰谈判。
如此听来,黄贵手上有点东西,想当章天河第二。
张充饶有兴致的打开话筒,接通了内室:“黄先生能投诚,我们大力欢迎,只是你一点东西都不给的话,让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诚意呢?”
“你是管事的吗?”黄贵朝镜子张望了一下问道。
“在下是调查局的股长,黄先生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活,金条、房子、女人,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我都能做主。”张充开始利诱。
“哦,我猜你是张充吧。老李跑了,你个千年老.二总算能上位了。”黄贵准确的判断出张充的身份,小子确实有点东西。
就是他作为阶下囚还敢嘲讽,李盛憋着笑斜眼观察张充的臭脸,张充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情绪,话锋一转又开始威胁:“既然猜出我的身份,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想少吃苦头,就快点交代。”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你级别太低,把你们徐桥叫来还差不多。”黄贵的胃口还挺大。
由于不是自己地盘,张充有脾气还得装出一副大度模样,连边上的闫处长都听不下去了,对着话筒骂道:“黄贵,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交代,老虎凳伺候!”
镜子对面,黄贵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张充也看出来他怕死,加紧诱惑:“黄先生,我的同僚们脾气都不大好,你现在交代了,咱们还能谈谈条件。要不这样,为表我方诚意,我先送你三百大洋,你只需帮我带个路,其他我们慢慢细谈,如何?”
黄贵神色犹豫,纠结了半天还是拒绝了。他是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自然不会被一句两句话吓到,他态度越傲慢,证明他手里的东西越重要。
难得能等到一个g党干部投诚,张充很想从他身上套出大情报,投鼠忌器确实不敢杀他,两边顿时陷入了僵持。
这种滚刀肉,难搞哦!
可危机也是机遇,早就蓄势待发的李盛像是利箭一般闯对面,猛地一脚踹翻黄贵,他连人带凳子重重撞在地上,激起巴掌高的尘烟。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李盛一把拔出配.枪,对着地上的黄贵连开数枪,丝毫拖泥带水的动作都无。
刹那观察室火星四起,砰砰声振的人耳膜发胀,张充和闫处长都懵了,愕然过后,他们不顾形象的拔腿冲入隔壁。
可想象中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两人只见李盛一脚踩住凳子,一手拿着枪,枪.口抵着吓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黄贵,他带着哭腔叨念:“我自首,我自首,别杀我。”
李盛眼神阴狠,简答的一个“说”字透着寒度,黄贵嘴唇颤抖的回道:“文……文庙附近的弄堂大隐隐于市,有很多g党租住在那。”
“几号?”李盛用力抓住黄贵的头发,逼问道。
“不清楚,他们经常换房间。”黄贵吸溜了下鼻涕,眼神闪烁,明显有隐瞒。
“你特么在耍我,文庙范围那么大,怎么抓啊?我看你想死——”李盛余音刚落,暴躁的又在黄贵耳边开了两枪。
子弹几乎贴着黄贵的头皮擦过,留下两条血痕。张充和闫处长都捂住耳朵,脸色发青。
黄贵也捂着耳朵,几乎用尽全力吼道:“老西门泰亨里!我之前就住那,里面有不少红队队员。”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李盛收起配枪,面无表情的摸出一根香烟,边上的审讯专员立刻狗腿的为他点上,脸上写满了崇拜。
“就是,我本以为是个铁打的,没想到是个纸糊的,还是李老弟有手段,”闫处长恭维道。
闫处长这个老匹夫,对CC“温柔”的绥靖政策一向不以为然,他更喜欢拳拳到肉的审讯方式。所以即便李盛手段粗暴了些,他也没有任何异议,能问出结果就行。
吐出一口烟,李盛转头对两人笑道:“这小子先借我用用,兄弟我得去抓人了,回见。”
“李科长,我也去帮忙,老西门正好有我们的站点。”张充自说自话的跟上李盛。“
狭长的走道里,卫兵押着叛徒,李盛叼着烟满不在乎的走在最前面,心里却想着怎么把“张疯子”那个跟屁虫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