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手凭空再捏一只纸鹤,却不是交给白锦云。
情况紧急,严律对于桃昭不加掩饰的相貌虽有冲击却也很快清醒,却也正因这吊桥效应对她产生了平时绝不可能轻易予人的信任与依赖。
接过桃昭放到自己手上的纸鹤,得知用法后便小心翼翼将这物什放到前胸衣襟下“放心吧。”
明知晓这不是吃味的时候,白锦云还是气得鼓了鼓腮,心中暗暗埋怨狐怜那小子做什么拿走自己的纸鹤,害得自己在她面前失了信任。
这股子吃味直到桃昭走后,严律眼神轻飘飘从他身上划过,招呼身后孩子们跟他离开时才展示出来。
“装模作样的书呆子。”少年人咬牙。
而被念叨的另一位少年则品着这股子莫名的胜利喜悦,竟是连回嘴都没有。
这方隐秘营地更像是一座精心布置过的宅院,被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却又并没有多少守卫在这里驻扎。
若不是神识的反馈,这一路上畅行无阻、没有碰到任何敌人的桃昭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对方故意布置的陷阱。
在地下时她便注意到那里的孩童与失踪名单上的数目相差巨大,但据白锦云和严律的简单说明,她也不得不猜想那些孩子兴许是去了冥界。
直到刚刚捕捉到的大片微弱生命体征让她推翻了这一想法,只不过他们令神识都险些错过,想必现在的状况也近乎死亡。
也因此桃昭不得不将那些孩子交给严律和白锦云,循着神识的指引向这处宅院的对侧而去。
这处宅院也并不是毫无守卫,但成人的标识大多聚集在东侧,也就是江浔负责搜寻的区域。
而目前桃昭所在的这片区域,被标记生命体征正常的成人有三名,其中的两名正手执长柄兵器,腰间别着剑套驻守在院门前。
与他们武器的冷厉锋芒相反,两人的脸上则充斥着无聊和昏昏欲睡的神情,想来也没预料到此处会被人发现。
这倒方便了桃昭可以不伤害他们的同时又能排除威胁,于是这方天地唯一的未知数便是院内的那个人类。
隐藏身形进了院落之中,所见的却并不是装备齐全的护卫,而是一身材消瘦的男子。
男人背对着桃昭蹲在地上,手上不停忙活着同时又不停嘟囔着些或常见或罕有的药材名,想来是个医者。
直到进入厢房,见到被妥善放置在通铺上的数十具幼小身躯。
他们的面色苍白如在冥界见到的魂魄般,甚至除去微弱的呼吸和起伏的前胸外几乎与它们没有什么不同。
孩子们身上与房间中的药香如出一辙,桃昭这才撤去术法,站在厢房门口向那医师搭话“你的银针在哪?”
青九有多久没有和人交谈过了呢?
蓦然听到这院中出现道不可能存在的女声,初时他还以为自己是积劳成疾出现的幻听,直到那平缓声音又重复了一次,他才顺着声音来源向厢房门口看去。
“原来牛头马面是……仙女吗?”太久未曾大声说话,自以为以正常音量在交谈的青九声音却是相当的微弱,仅仅只是比先前的嘟囔声清晰些许。
桃昭几乎要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了,一己之力救回几十个孩子的医师怎会这般……呆滞。
“玩笑的话放到之后也不晚,我和你的目的都是为了那些孩子能活下来。所以,把你的银针给我。”
听到她提及厢房内的孩子,青九打了个激灵再不耽搁,从怀里掏出被卷起放好的银针交到她手上。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份莫名的信任感来自哪里,摆弄药材的手覆在胸口上,青九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蓦然长呼一口气。
而紧闭的厢房门内,桃昭将银针随手摊开抽出几支放到桌面作出使用过的痕迹,便再不投以任何关注。
银针只是个掩盖她术法的幌子罢了。
桃昭控制着灵力的程度,将孩子们被伤到的地方一一修复,仅余下表层些容易被识别治愈的伤痕,这是份需要极高能力来精准控制灵力的活计,但好在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
确认他们的呼吸已经逐渐稳定平缓,桃昭这才走出厢房,对上那双似乎仅能容纳自己的眸子时怔愣片刻“在这稍等,我来叫人接你们离开。”
医者最为关心的当属自己的患者,这里的条件本就不适合他们恢复,能在被关押的这处院落勉强维持生命已是奇迹,如今能有人带他们离开是再好不过。
桃昭离去,青九进入厢房后发现孩童明显好转时的震惊搁置一旁。
江浔与鹤熙午两人根据桃昭留下的标记找到了这伙人日常起居的院落,一路小心翼翼探入却均未发现把守的人。
心中百般算计划过,直至到达院中时才发现一切都没有复杂。
只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罢了。
冲天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见识过武林高手争斗和宫廷各类腌臜事的两人都不由得皱紧眉头。
不是这里没有驻守,而是这些人都已经变成了尸体。
越是深入血腥气就越是浓重,直到两人在由高矮年龄各不相同的身体组成的血池中央看到了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狐怜?!”
随着两道声音响起,狐怜肩膀因惊一颤,失措转身回头向门口探去,酿着水雾的泛红眼眶再见到来人时却又快速褪去“姐姐呢?”
他的态度是过于明显的反差,由布料缝制的鞋靴被主人脚下的血液浸透,随着步步前行的动作留下一串赤红花朵。
“小桃子没跟我们一起。”鹤熙午下意识地使用了只会跟桃昭插科打诨时才会说出的亲昵称呼,抱着连他自己说不清楚的目的“这里发生了什么?”
狐怜瞥了眼回话的鹤熙午,视线又从旁边的江晏身上滑过,似乎仅仅只是若无其事的打量,他再收回视线时,一枚沾染血渍的戒指从衣袖掉到掌心。
“没有终点的路,你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没头没尾的话撂下,少年将戒指丢掉鹤熙午怀里。
微微凝固的血液踩在地上发出黏腻的吧唧声,像是在预示着什么般逐渐在远处消失。
在与他擦身的一瞬间,鹤熙午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鹤熙午”对自己指点几下,露出个讥讽至极的笑容,无声作着口型。
你输了。
慌乱不稳的气息在习武之人的耳中格外清晰,江晏将视线从远去的狐怜身上移开,转而看向那莫名失了冷静的人。
“那戒指是什么?”
只当鹤熙午是因那戒指失神而搭了话,却误打误撞将他从混乱的思绪漩涡中拖出。
鹤熙午将脑中不断产生的“自己”撕碎,任那些无主碎片自顾自地发疯、狂欢,而挣脱出的他自己则是几步迈进那群尸体之中。
不顾上好绸缎被血液沾染,男人扳过几具尸体,确认过他们的长相之后又将这些躯壳丢到一旁,起身走到右边的墙壁敲了敲。
“空的?”
江晏也发觉到密室的存在,几步跨过尸体,又不小心与几个尚未阖眼便丧失生命的孩童对上了眼,于是缓下脚步为他们一一合上眼睑。
做完这些再去寻鹤熙午时,对方已经通过一寸寸的触摸找到了凹陷处,将戒指上的宝石对准按了下去。
墙壁向一侧拉开,江晏想象中的秘密房间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则是孤零零堆在地面上的几本册子。
所谓的皇族礼仪抛掷一旁,鹤熙午不顾形象的席地而坐,扒拉起其中一本册子翻开,任由那沾血外袍随着自己的动作被印到更多地方。
只草草扫过几眼,他便啪的合上又换下一本,直到这密室中所有的册子皆被他过了目,鹤熙午才起身。
抱着几本册子走到没有血迹的干净地方才放下,他在江晏的疑惑眼神中脱去了自己被沾染鲜血的外袍中衫,低头看自己脚上鞋袜时有些犹豫,终是没有一起脱下。
“火折子。”鹤熙午要道。
隐约预感到这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早就决心要为了达成目的而跟鹤熙午上一条船的江晏还是没有动作“为什么?”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鹤熙午本不讨厌江晏这种毫无价值的正义感,但现在却只觉得碍眼,于是他将鞋底尚未干透的血液踩在江晏的鞋袜上。
长久以来对于鹤熙午算计的态度也好,身后那些孩子们生前最后的眼神也罢,这些因素使得江晏也生了股劲,偏要问个明白“我不是你那些唯命是从的狗。”
“呵、”从一声轻笑开始,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地方,鹤熙午捂脸大笑起来,笑得肩膀甚至于全身都在不住颤抖,直到好一会后才带着几分癫狂抹去眼角溢出的水意。
“你想知道真相是吧?好啊!”
……
不知多久之后,火蛇沿着木质建筑不断滑行向上,吞噬着所到之处的一切存在。
而在这漫天红光之外,有两道身影静静地站着,明明零星火花都未曾溅到他们的身上,但却比身边任何事物都更像正在被燃烧中。
犹如人界传说中地狱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