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二月天气已经有转暖的迹象, 初三这日却极其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将整个京城都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
温慈醒来时不过寅时,外面本该漆黑一片,却因着下了雪外面白蒙蒙的。
她边穿衣边看着窗外, 说出的话带出一团团热气:“突然就下了雪, 也不知王爷冷不冷, 还有熠儿,也不知他们可照顾得好。”
宝湘道:“您放心吧, 王爷身边有周护卫呢, 都是照顾了这些年的老人了, 他们走时您又嘱咐了好几遍的, 定不敢大意的;至于小公子, 蔡嬷嬷可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肝儿肉一般疼, 有她老人家在, 您也只管放心就是。”
“我已有近二十日不曾见他了, 也不知下回见时他可还能认出我来。”
“您可是小公子的亲生母亲, 几乎赔上了半条命才生下他来,他怎会忘了您呢。”然而不到一月的孩子如何能认人呢,宝湘也不过是随着她的感叹安慰她罢了。
温慈笑了笑,她这些日子牵肠挂肚地想着南熠,可为了不叫信王担心,硬是不曾表现太多, 可她内心已是思念到极致,若是眼前难关再不过去, 她只怕要忍不住将南熠抱回来了。
正想着,周放突然在外面道:“王妃,时辰不早,咱们必须马上离开了。”
“好, 我知道了。”温慈答应着,让宝湘加快收拾的速度,但因她还未出月子,宝湘便给她裹了不少保暖的衣裳,大氅就披了两件,汤婆子也恨不得给她塞上好几个,最后还是温慈活动实在困难才罢休。但最后她也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整个人裹得像一个熊一般。
一行人出了春熙苑,就见南越已经到了,也是整装待发,显然正等着她。
见了礼,周放带着一行人从侧门出了信王府,到了外面却已经有一行与他们同样装扮的人等着。这些都是信王的暗卫,有男有女,模样瞧着与温慈他们也几乎一模一样,见了温慈他们安静行礼,温慈顿了一顿,也沉默的回了一礼,那些目光沉静的暗卫们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波澜。
与信王府一巷之隔的是一位郡王的府邸,平日里两府来往不多,此时那府邸的侧门却已经打开。温慈一行进了府里,那门关上,扮做她们一行的暗卫则转身回了王府。
进了郡王府,温慈一行却也并不往前面去,而是继续绕着府内的巷子走,走了一刻钟,又是一道门,出了那道门,温慈一行进了第三处宅子,到了此处依然不停,如此往复,过了七八个宅子,到了最后温慈也不知被周放带到了何处,依然是一处宅子,只是里面没有其他人,但周放停下了脚步。
“王妃、世子,在王爷送来消息之前,二位就暂且在此处住几日。安全问题您二位不用担心,王爷早已安排好了,吃食也会有人送来,您二位除了暂时不便出去,一切与在王府里也没什么不同。”
温慈左右看了看,虽地方有些小,但收拾的也妥当,已是很好了。她让宝湘带着人去收拾,问周放:“三嫂她们可都安排好了?”
“您放心,王爷都做了安排。”
“还有我父亲?”
“也都有人去帮衬了,若无意外,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出城了。”
温慈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松了口气:“那便好,剩下的就等王爷他们的消息了。”
心里到底又牵挂南熠,极想让人将他带来,可她心里也明白,信王之所以将南熠单独送走,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此次事败,至少他还能活下来,因而,虽极想见他,但也只能按捺住了。
又想到眼前的境况。
此前信王和礼王安王等几兄弟联合,多方挑起太子的不安和疑心,历经大半月之后终于成功,加之明帝一直不曾醒来,太子就成了惊弓之鸟。终于在多日的梦魇和食不安寝之后,他出手了。
既然民间传言他不受老天待见,那么他就偏要将这个帝位继承下来。
加上有心人的鼓动怂恿,太子便觉得,这个位子迟早是自己的,而且明帝此前也说了,他不在乎自己心狠手辣,只要能坐稳皇位,既如此,想必明帝也是不在意他提前继位的。
其实这个念头在混乱开始时便有了苗头,只是摄于明帝的威势到底不敢,可经过信王等人的一再逼迫,他便也管不了那些了。
何况登上帝位是多么大的欲望,他本就被欲望驱使,信王等人给了他‘鞭策’,他‘逼不得已’,便到了如今的境地。
因而两日前,太子便以‘陛下重病不醒,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决定提前继位,继位之期就定在今日。
自然是有人反对的,但太子决议一出京卫立时出动,以保护为名将京中有可能反对他继位的大臣勋贵的宅邸团团围住,信王府上的守卫更是森严。
信王当时便笑了,温慈看着他那笑容跟着就松了口气,太子中计,她很快就可以见到南熠了。
当晚信王叮嘱了她一番就悄悄出京,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信息送回,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可是事情已到现在的地步,除了拼一把,他们已然没了其他的路可走。
宝湘来报房间收拾好了,温慈叮嘱南越也好好休息便回了房间,因着一场大雪,黑夜突然就没了,天色其实还早,可温慈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院子和屋檐,没有丝毫睡意。
用了早膳,周放来报:“太子已着人将各府朝臣勋贵带往宫中去了,咱们府上的也出发了。”出发的自然是代替他们的暗卫。
“好,有什么消息及时来报。”
‘他们夫妻’进宫几乎是凶多吉少,因而装扮成他们的暗卫自然也危险。
但温慈没法说出拒绝的话,一来她不能坏了信王的安排,二来,她也不能死,她的熠儿才刚出生,她甚至还未怎么抱过他,她怎么舍得死呢。
那便只能自私一回了。
温慈平静的垂下眼帘。
因太子一意孤行继位,且只给了两日安排继位典礼,礼部几乎忙翻了天才布置了个七七八八,自然是比不上正式大典的隆重的,但是太子已然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泰和殿外的广场上分文武站满了朝臣,前面是皇室中人,各王爷皇子郡王等,众人神色各异,但因为最外围站满了刀剑出鞘的禁卫,因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你来我往的打着眼色。
吉时到,太子身穿明黄龙袍头戴帝冕神色严肃地从泰和殿里走了出来,他站定,礼部官员上前念了继位的祝词及提前继位的缘由,祝词念完,礼部官员退下。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众朝臣勋贵尽皆臣服于他,眼底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展开大袖,心情激昂,正要说话,却突然有人道:“慢着!”有人走了出去,正是礼王安王两人。
太子眼里怒色一闪而过,淡淡道:“礼王安王,此时乃是本宫的继位大典,二位若有事,不如等仪式结束以后再说吧。”
“等仪式结束再说可就晚了。”安王冷笑道:“太子殿下,您这所谓的继位大典乃是您一意孤行,既不见父皇的传位诏书,也不曾征求过众大臣和梅家的各位老前辈以及咱们这些兄弟的意愿,你凭什么继位?谁同意你继位?”
“本宫是太子,本就要继承皇位,何须征求谁的同意!老五老九,若你们二人执意此时给本宫找不痛快,可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哼,谁说你是太子继承皇位就是天经地义了?就别说需不需要我们这些人同意,但至少须得父皇允准且有传位旨意吧?可父皇如今重病在床,你不思为父皇治病等父皇醒来,却私自继位,如此,置父皇与何地?就此一条不孝,臣弟身为我大明的皇子,身为父皇的儿子,就有资格提出质疑!”
安王突然牙尖嘴利起来,且说得头头是道,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不少朝臣王爷们点头认同。
太子脸色更是难看,但安王却似也十分气愤,不待他说话,乘胜追击道:“你无话可说了?哼,依我看,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狼子野心!还想对我们兄弟不客气?你想如何不客气?像杀了老二一般杀了我们吗?”
见太子脸色铁青,他更是利索道:“可惜就连老天也看不过你残害手足逆天行事!否则自你代理政务之后,为何宫中、京城甚至地方都多次出现异像?难道这不是老天在提醒我们,你这个未来的君王触犯了天颜不得老祖宗承认吗?”
“你——”太子脸色已是扭曲,指着安王正要呵斥,安王却又极快地道:“怎么?难道臣弟说错了不成?臣弟错怪了你?你问心无愧是吗?既如此,你为何如此急躁地要继位?为何不能等父皇醒来对这重重异像有了定夺之后再名正言顺的继位?”
说着意有所指道:“太子殿下恐怕就是心虚吧?说不定……父皇中毒就是你下的手,就是怕父皇醒来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废了你!”
“梅荣镰!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父皇中毒一事早有定论,乃是娴贵妃所为,你随口就是诬蔑,谁给你这个胆子!”太子气得头上的冕旒一阵乱晃。
安王冷笑:“太子殿下,娴贵妃娘娘早已薨了,你把这个罪名安在一个死人头上,来一个死无对证,可真是好巧妙的手段呢!”说着环视了一圈众人,高声道:“说不得……就是娴贵妃娘娘的死都是替你背了黑锅!”
太子被他一番挤兑驳斥气得早已脸色铁青,他阴沉的眼死死盯着安王,又看了眼作壁上观的礼王,知道这二人都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又看了眼一直沉默的‘信王’,也明白今日之事定少不了他的背后推动。
可如今,他还怕什么。
便是他们有千千万万张口,又如何敌得过毁天灭地的权势。
他阴冷一笑,根本不再和安王逞口舌之能,大手一挥道:“来呀,将这搅乱本宫继位大典心怀叵测之徒押下去,待本宫继位之后再来处置。”
眼见众人变色,又道:“若有说情者、妄想继续扰乱着,一同处置。”
“是。”禁卫应了一声就有一队人朝安王跑来,礼王忙将他护在身后,朝一个人看去,其他人难免骚动起来,一时此处剑拔弩张,气氛紧张之极。
就在安王站出来阻止太子继位之时,后宫中有一行人披着雪白的斗篷,几乎与满天的白雪融为一体,拿着太后宫中的腰牌,沉默地在宫道上疾步行走着。
刚转过一道墙,就见前面的路口上站了一行人,领头的是个嬷嬷,后面有好些侍卫。
那嬷嬷上前一步,行礼道:“公主殿下,此时外面乱得很,太后娘娘吩咐,让您去福寿宫里暂时避一避。”
当前一人抬起头来,妆容清雅,容颜绝色,神情冷淡,正是平宁。
“劳烦嬷嬷回去告诉太后娘娘,平宁有些事必须去办,等事情办完了,自然会回去。”
说着要走,嬷嬷却错开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苦心劝道:“公主殿下,太后娘娘也是为了您好,如今前面形势不明,这宫中正是危险之时,您在外随意走动,如何能不叫太后担心呢?您就听老奴一句劝,随老奴回去吧。”
平宁脸色愈发冷淡:“嬷嬷,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此番之事我是必得要去做的,你若怕太后怪罪,且回去和她说,‘我平宁既有仇要报,也有恩要还,否则,此生都不会安寝’。”说着便从那嬷嬷身旁走过,那嬷嬷张了张嘴,到底没让侍卫拦住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而此时温慧正在自己宫里神色焦急的来回走着,时不时就要看一眼外面,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就在她耐性快要用完时,一人匆匆地跑了进来。
正是绿琉,她白着脸快速道:“主子,太子的继位大典被打断了,礼王安王还有信王皆被太子命人拿下,但朝臣们也闹了起来,这会儿前面已经乱了。”
温慧着急问道:“那依你之见,太子这皇位到底能不能坐稳?”
谁知绿琉急促道:“主子,奴婢还没说完呢。就在刚才,前面突然就传来消息,说镇国将军联合京卫指挥使赵伯顺赵大人已经围了宫门,说太子殿下‘狼子野心,有谋害陛下之嫌,不配继位’等等,因而要清君侧!”说到后面声音低不可闻,却还是叫温慧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不由脸色大变:“这是要宫变了!”
她忍不住又来回走动,脸上血色渐渐消失:“若是太子失败,礼王上位倒罢了,若是最后信王赢了,那温慈岂不是一步登天了?到时,她想把本宫如何就如何……不行,信王不能赢,他绝对不能赢!”
她连连摇头,最后一步站定,一把抓住绿琉的手道:“上回太后不是赏了咱们一块腰牌么,绿琉,你拿上它出宫去,找到兰香,她上次送信说,温慈好像把她的儿子单独送出去了,你去找到他,若是能把那孩子带进来就带进来,若是不能就不要打草惊蛇,尽快回来回我。”
绿琉心慌得厉害,她觉着此时外面发生的都是大事,其实她们主仆窝在宫里紧闭门户是最好的,毕竟温慧只是个婕妤,实在没什么能力与那些大人物们相抗衡,说不得安静龟缩还能保住性命。
可温慧显然已经失了镇静,她脸色惨白,眼尾泛红,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惶和恐惧,到底还是劝道:“主子,咱们不如再等等前面的消息吧,太子殿下在位多年,未必不是信王等人的对手,说不得他不会输……”
“不!”温慧摇头:“你不懂,温慈城府极深,又记仇,手段又狠。她既然早早将她儿送到外面肯定早就有了打算,可见信王一定也是准备充分的,你可别忘了当初信王可是凭一己之力打退了北狄的!”
她一把抓住绿琉,一双眼更红了,急促的话语带出大股大股的热气,很快模糊了她的面容:“我这心里慌得很,我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我绝不能就这么死了,绿琉,我还要给母亲报仇的!所以你赶紧去,赶紧去!”
她几乎有些疯魔了,绿琉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捏的生疼,她压抑的嗓音也有些沙哑,听起来叫人心惊。也不敢再劝,忙应道:“是,主子您放心,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
温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唇动了动,嘴角有些僵硬的向上挑了挑,她轻声道:“温慈,你害我母亲,我拿你儿子抵命,如此,也算一报还一报了,你可千万不要怪我……”
温慈窝在那宅子里不好出去,这会儿已经什么事都没心情再做,她只能坐在榻上,一遍又一遍的听周放来禀报消息。
巳时,周放来报:“镇国将军和赵大人已经带人包围了皇宫的南门和东门,太子有五军都督府的势力,但京卫里大部分人都听从了赵大人的吩咐,又有镇国将军出马,因而目前局势与咱们有利。因而您不用太担心。”
温慈却详细问道:“除了镇国将军的人,其他的全是咱们的人马吗?”
“不全是,此番王爷和礼王安王两位殿下早已达成协议,两方出动的兵马是对等的。因而咱们的人之攻占南门和东门,北门和西门是安王殿下的人在负责。”
温慈却道:“王爷自是诚信磊落,可也不能不注意那二人,就担心关键时刻他们反手。”
见她如此敏锐,周放忍不住佩服:“王妃您放心就是,王爷早已有布置,而且他身边还有暗卫,一定没事的。”
“那就好。”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温慈应该松口气才是,可随着时间推移,好消息一个个送进来,她却越来越不安焦躁,好几次都觉着心口那里闷闷的疼,似乎在被什么拉扯,有什么要从她心上剥离……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快完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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