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慈不知道她与赵德川相遇时信王就在一旁的阁楼上全部看见了, 不便去找南宁,便想着回花厅与众位夫人呆在一起。
远远的能看见花厅的屋脊时,身后有人喊留步, 温慈回头望去, 却是平宁。
她停下脚步, 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公主,真是巧。”
“巧?本宫可是特意在此等你。”
“哦?公主等我可是有甚么事?”
平宁走了两步站到温慈面前, 垂着眼皮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 那目光清冷, 肆无忌惮, 叫温慈深刻体会了一把甚么叫目中无人。
她笑了笑:“若公主没甚么事, 我便告辞了。”
平宁淡淡一笑:“急什么, 本公主只是想不明白信王妃小小年纪, 是用了甚么手段方叫咱们的太子殿下去替你在太后面前说情的, 因而打量打量。”
温慈眉头一皱, 正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陡然想到那道太后为她‘正名’的旨意,突然福至心灵,“当初让太后娘娘在宫门前宣读口谕的是你?”
平宁微讶:“本宫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温慈眼底厉色一闪而逝:“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平宁冷笑:“你自己行不端坐不正,以为嫁进信王府就能为所欲为, 第一日就耀武扬威,做出克扣姬妾月例的不齿行径, 毫无容人之量,长此下去,南越南宁在你手里能讨到什么好?到时岂不是要害惨了我四哥。”
又是这套说辞!
温慈想到那日在宫门口被当众下脸的事,那股她以为随着‘正名’的旨意而消逝了的愤怒突然燎原而生, 她此生从未有此刻这般厌恶一个人,可她毕竟是个极冷静的人,便是极想将平宁那张高高在上又自以为是的脸狠狠撕烂,也不过沉下脸来。
“平宁公主,舌如剑唇似枪,都是可以伤人的利器。你不知事情真假,不去验证传言真伪,便利用你的权势和靠山去管别人的闲事,诋毁别人的名声,你可想过后果?可知那些出自太后娘娘之口的指责会将我害到何中地步?但凡我软弱几分,你今日甚至不可能见到我!”
平宁却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无缘无故别人会传出你的那些作为?你敢说你不曾克扣姬妾的月例、一进信王府就打压四哥的侧妃姨娘?就你这般心胸狭窄嚣张霸道的人,本宫为何要关切你的甚么名声性命?”
说罢冷冷道:“你这样的女人又如何配得上本宫四哥。”
她嚣张霸道?她配不上?
温慈看着眼前这张自以为是的脸,怒极而笑:“我嚣不嚣张不知道,可我配不配得上我们王爷,却不是公主你说了算的。便是配不上,如今我也是陛下赐婚、信王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王府的正妻,你又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对我指指点点?”
说罢恍然大悟的一笑:“哦,我想起来了,你这公主可不是真正的公主,所以你如此‘大公无私、冰清玉洁’不过是打着为别人鸣不平的借口宣泄你自己的私欲——你是嫉妒我的吧?嫉妒我能得到那样好的信王殿下,而你却只能望洋兴叹。”
她用平宁挑剔她的目光一般也打量回去,微微笑道:“人说再好看的皮囊也掩饰不了藏在底下的丑陋的人心,便是这样想一想,都叫我恶心的不行。”
平宁大怒:“温氏!你如此牙尖嘴利,恬不知耻,本宫回去当真要问问太后娘娘,你这样的人如何当得起她的赞誉!”
温慈此时已然冷静下来,笑道:“瞧着高山上的雪莲一般高贵美丽,实则只会威胁告状,我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
“你自管去问,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外面再传出什么毫无根据的不实传言,我只管算到公主身上。其实这老天爷最是公平,比如人人都长了一张嘴,有些话你能说,别人也能说。”她点了点自己的嘴:“别管好的,还是坏的。”
“你威胁本宫?”
温慈平静摇头:“你错了,这不是威胁,这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公主,好自为之吧。”说罢便带着人走了。
平宁公主看着她从容离去的背影冷怒不已:“有意思,本宫许久不曾遇到如此有胆气的人了,还真想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难怪小小年纪能嫁进信王府,连柳家人也要败退,又请动太子为她出头,。”
她身旁的宫女道:“公主,信王妃如此嚣张无礼,不如回宫禀告太后,让她老人家出面申饬,如此,她又哪还敢报复您。”
平宁冷冷看了她一眼:“人家才说本宫不过是个只会威胁告状的,这会儿转身又去找了太后,怎么,你嫌本宫这脸被打的不快吗?”
宫女脸都白了,慌忙跪下,惶恐道:“是奴婢愚钝,请您恕罪。”
平宁却并未对她如何,她现在满心都是温慈那张毫不畏惧的脸:“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本宫倒不信收拾不了她,去给本宫查,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是是,奴婢这就去吩咐。”那宫女松了口气,忙爬起来去找人吩咐。
这场争锋相对温慈看似占了上风,可她并不觉得快意。她虽说着平宁不是真正的皇家公主,可只要又太后和陛下的宠爱,她以前便是个乞丐,也是个比娘娘们膝下的公主更要叫人忌惮。招惹了这样一个敌人,她并不觉得轻松。
若平宁当真发了狠要对付她,便是她智计无双,可在绝对的权势面前,那也不过是泡沫泥沙。
她让宝湘去打听信王在哪里,自己还是先回到花厅,到时李老夫人已经不在,问了旁人,还是那先前邀请李老夫人同座的老王妃、当今陛下的堂兄、老惠王家的王妃悄声笑道:“你外祖母说,今儿来了不少闺秀才俊,她家里好几个孙子孙女到了说亲的年纪,便去相看相看。”
温慈忍不住笑:“可见外祖母这趟没白来。”
“可不是,说不得还有的赚呢。”说着两人便笑起来。
老惠王妃感叹道:“难为你小小年纪与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能说得上话。”
温慈道:“您既是长辈,经历的事也多,我一个小丫头能与您几位说说话便能学到不少,正是求之不得,哪还敢见弃。”
老惠王妃慈爱道:“见到你之前,我与大家伙儿的想法也差不多,都觉着你有些不靠谱,一个你实在太小,恐难当重任,二么,前些日子又有那么些流言……”说着忙笑道:“我这老婆子说话直,你可别生气。”
温慈笑:“您说的都是事实,这有甚么好气的,我多希望您多教我两句呢。”
老惠王妃连连点头:“你是个心宽的,如今看来,小四能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说着叹了口气:“哎,他也是个可怜孩子,虽是正宫出身,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老惠王妃竟就此打开了话匣子:“你不知道,早年他腿刚断的那会儿,在那府里闷了好几年不曾出门,后来渐渐外出理事了吧,却又灾祸不断……”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着转移了话题:“你性子活泼,爱说爱笑,平日里多与他说说话,别叫他一个人闷着。对了,寿安侯府的人,你可得注意,那最是个贪得无厌的,别叫她们总是上府里搅扰小四……”
想了想又道:“还有平宁,你也得注意着些。她今年都二十六了,婚事一直没有着落,依我看啊,定是还想着小四呢。”
温慈一怔,她才用这话说了平宁,确是她怒极之下的口不择言,说起来并不光明,可听老王妃这话,她竟然真的对信王有企图?
老惠王妃还在道:“不过这也难怪,当年出事时小四救了她们母女,为此还赔上了一条腿,平宁是个感恩的好孩子,只是她性子太傲,与小四不合适……”
温慈顾不得规矩打断她:“您说,我们王爷那条腿是为了救平宁公主没的?”
惠老王妃愣了愣:“是啊,怎么,小四没告诉你么?”
好似有个响雷在温慈头顶炸了,她恍惚着摇了摇头:“我怕那是王爷伤心事,因而从未问过……”
“你是个心细的好孩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少,当年秋闱时我也在,那日天气还不错,一上午都好好的,偏刚过了午,突然就传来狮吼虎啸的嚎叫,立时就有人来报说之前圈养的狮子老虎等野兽不知为何突然发狂,咬死了不少看守跑了出来,当时就乱做一团啊。”
“可苦了那些一早进林子的,陛下当时就派了士兵前去救援,可还是迟了一步,好些人已是遭了秧,被咬死咬伤的不少,当时那扎营的草地上到处都是缺胳膊少腿儿的人,吸一口气都是血腥味儿,真真吓人的很。我还记得,小四被找回来时,怀里抱着平宁,满身血迹,脸色惨白,两个都晕了过去。平宁她母亲没了,好在她没事。”
“那年可真是惨烈啊,小四没了一条腿,还有老三顺王,被那些畜生给活生生咬死了。”惠老王妃重重叹了口气:“他们两个当年是最要好的,小四醒来听说小三没了,当时又晕了过去,可怜见的。”
温慈从未听信王说过这些事,也的确是因为她怕信王提起往事伤心所以从不主动问,如今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她自是心疼不已。可想到他那条腿竟是为救平宁公主没的,突然就明白了平宁为什么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一时心中极为复杂。
她忽然又想到,信王肯定是知道在背后使坏的除了柳侧妃还有平宁公主,可他从未和她说过,可是为什么?是怕她对平宁公主做什么吗?
若真是如此,他也太瞧得起她了,那可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她的名声甚至性命任由对方揉捏,她毫无反手之力,又如何是她的对手。
温慈心里已是一团乱麻,可她向来冷静自持,也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便垂下眼睛只做认真聆听状,惠老王妃还在说道:“……小三出事后,他那王妃便执意带着两个孩子去皇陵为他守灵,算一算,也快十年了,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差不多也十七八了,小的女儿也快十四,兄妹两的亲事还未着落,说不得就要回来了……”
正说着,宝湘白着脸走进来,凑近她耳边道:“王爷请您赶紧过去,大姑娘出事了。”
温慈一惊,忙和惠老王妃几个请罪离开,到了外面见周鸣正等着,与她见礼道:“王妃,温大姑娘现在正与王爷在一起,王爷说,让您找一身温大姑娘能穿的衣裳带去。”
温慈脚下一顿,看他:“什么意思?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要换衣裳?又为何与王爷在一起?”
周鸣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您去看了便知道了。”
先是平宁,如今又是温慧,她下意识捏紧了宝蝉的手臂,可依然觉着脚下似是踩在云上一般无处着力,她已心乱如麻,可面上还是冷静自持,瞧着十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