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房间还亮着灯,小妹正趴在桌子上看书,瞧见许婉进来立刻放下书,热切地扑在她的身上,甜甜地喊了声:“嫂子!”
许婉摸摸小妹的脑袋,李氏正坐在床畔做绣活儿,瞧见两人亲昵的模样,不由地摇了摇头。
待小妹松开后,许婉来到床前,把三两银子塞入李氏怀里,有些为难地说道:“娘,隔壁村的婶子,来请我去福生家做大锅菜,银钱已经付过了,今晚便要过去。这三两银子娘拿好,早些带小妹去学堂交给夫子,怕娘担心所以来告诉您一声。”
银子碎块儿捏在手里沉甸甸的,李氏放下手里的绣活儿,抬头叹息了一声,握紧她的手一脸愧疚道:“娘这绣活儿很快便做好了,到时在林家提前预支几两银钱便是了,这大晚上的我担心不安全。”
“娘,没事。”许婉反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娘不必觉得愧疚,既然咱们是一家人,就该互帮互助,那我去了啊娘,您别担心了!”
眼看着许婉将要离开,李氏连忙起身追出了门外:“婉娘,那你小心一点,就让三郎自个儿躺在家里休息,他一个人能行!”
许婉点了点头,进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忽又瞧见沈辞玉手里拄了把拐杖,正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地跌出了门外,抬头无神张望的瞬间,夜风吹过他的脸,是既破碎又可怜。
许婉的心凌乱在风中,一下便软了下来,回头望着李氏应了声:“娘,我不想丢下三郎,独自留他一人在家里,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平日里可能干着呢,所以啊,我需要他。让他跟着我一起去罢。”
李氏为难地“哎”了一声,点了点头并未反对。
沈辞玉听闻,低垂的眉眼瞬间亮了起来,紧接着胳膊处一紧,身体忽得悬空一阵,转瞬便趴在了许婉的背上。
身体一晃一晃地向前,感受到她并不宽阔的肩膀传来格外的暖意,连着夜里的风都热了几分,紧接着她背着他撩起较帘,轻轻把他放在轿子里面,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沈家娘子,那咱们起轿走嘞!”
轿外传来婆子的声音,紧接着两人被抬起,沈辞玉绷紧了薄唇坐在里面,努力地挺直了身子,晃动地一瞬许婉冷不丁倒在了他的怀里。
起身之际,却被一双大手勾在了腰处,她抬头讶异地瞧着他,只听得他不急不缓地沙哑道:“山路陡,婉娘小心!”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这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最后沈辞玉实在体力不支,倒在她的肩上睡着了。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来到张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漆色的朱红铜门口,挂满了红白的灯笼,一眼望去,硕大的府宅幽深诡异,院里灯火通明照亮了漆黑的夜色,来往的人影热闹嘈杂,犹如鬼怪出没的白昼。
望着这略显瘆人的府宅,许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轿的瞬间,沈辞玉被唢呐吹打的声音吵醒,由于喝了药身上的烫热已然褪去,除了身体有些虚乏,已无大碍。
他坚持要自己摸索着下来,许婉便把他从背上放下来,左手递给他一根拐杖,右手搀扶着他,跟着两个婆子往后院走去。
张家是村里的富贵人家,唯一的独苗苗福生也病逝了,冥婚葬礼便想着大办一场。
甫一进入大院,只听得邀她前来的婆子,故意咳嗽一声,一把拉过身后的许婉,对着院中屋内劳作的几十人吩咐道:“大家伙儿听着,这位便是沈家娘子,也是张家请来指导大家做菜的总管事,以后有什么问题,还要听着娘子的吩咐,我的话大伙儿可是听明白了?”
此话一出口,院中杀猪的刮鱼的拔鸡毛的,屋内剁肉的切菜的做馒头的一干人等,一齐停下手里的动作,瞪着齐刷刷的目光,纷纷朝她望去。
只见身穿青布粗衣的娇美妇人,远远瞧上去娇滴滴柔柔弱弱的,长得模样倒是明媚清婉,听闻是哪家的贵女下嫁,养的格外灵气水嫩,倒是与传闻中听到的悍妇名声,颇有些不符。
继而望着身后的那道白色瘦弱身影,苍白的脸色没甚么血色,和福生一样是个将死的病秧子,还瞎了一双眼睛,模样虽然还算俊俏,只是这不能干活,怕是个连废物也比不上的没用之人罢。
感受到热切打量的目光,许婉连连摆手道:“大家伙儿,自便,自便就是。”
领头的婆子瞧了众人几眼,深知这沈家娘子过去的手段,她曾亲眼瞧过她在公堂,智斗那恶毒的婆母,所以并不过多担心,随后叮嘱了几句,便因着有事张罗离开了。
这婆子一走,只剩许婉与四周的几十人面面相觑,迎面臭气熏天的腥味,霎时铺天盖地地涌入鼻子里,她强忍住恶心,上前几步环视着四周。
院中央的石桌上,躺了只五花大绑的肥猪,足足有五百来斤重,偌大的猪头呲着獠牙,屁股后面稀稀拉拉地掉出些粪便。
洗鱼的旁边放着个极深的大铁盆,杀完的鱼瞪着死鱼眼浮在里面,身上的鳞片粗糙地刮了个大概,一旁散落着满是血水扔掉的鱼杂,还有一旁剁羊肉的,血肉横飞膻味极重,险些把人熏吐了。
许婉弯腰举起杀好的鱼,有模有样地横刀刷啦啦刮去鱼鳞,耐心指导道:“尾部腹部的鱼鳞要横刮的手法,方便去干净!鱼腮有轻微毒素要挖掉,鱼杂不要扔掉,把鱼泡鱼籽清洗干净,准备炖鱼杂煲!”
接着拿起羊肉翻看几下,她一手夺过尖刀,切开深红色的羊肉,挑掉里面的筋膜道:“膻味太重,应该像这样切去脂肪的筋膜,反复清洗几遍减少膻味,炖煮时加入食醋先煮一遍,去除膻味再入菜。”
此时院里几个光膀子的杀猪汉,看着好欺负的女人,有模有样地指导一番,竟然踩在他们的头上做事,顿时有些不满,低头不怀好意地盯着五花大绑的肥猪,忽然一脚重重地踩在猪脖子上,疼的猪挣扎暴起吱哇一顿乱叫,屎尿横流臭气熏天。
接着举起手里锋利的屠刀,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使劲按着猪的脑袋,指桑骂槐道:“这年头,什么时候轮到女人指点江山了?你再叫,再叫老子把你脑袋砍下来!”
许婉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面上平静无波,忽然举着尖刀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阴嗖嗖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上。
起初杀猪匠并不在意,直到许婉一刀扎在石桌上,喝住暴起挣扎的肥猪,接着拔刀对准了众人。
这模样把杀猪匠看得心中一阵后怕,不过几人还是颇为不服气地后退两步,硬声道:“怎么,还怕你不成?你要杀人?杀人可是犯法的!”
许婉却不说话,突然上前几步,逼得几人再次后退几步,肥猪再次暴起挣扎了两下,厚重的石桌咔嚓断裂作响,她却不等它挣脱,上前抬脚踩住滚圆的大脑袋,突然举起尖刀噗呲一声,捅在了猪脖子上扎出一个血洞,手法极其利落,不等那猪嚎叫便断了气。
五百斤的大肥猪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按住处理,而这个柔弱的女人一刀便给毙命了,几个杀猪匠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刚才骂人的气势全然不见了,只看见血花四溅的许婉立在风里,朝他们吩咐道:“还不快取个大盆过来,把这些猪血接住。”
屋内的人看得心惊胆颤,有几个胆小地惊声尖叫起来,被一旁的人连忙捂住了嘴。
几个杀猪匠的大脑空白一阵,心中不由地后怕几分,连忙屁颠屁颠地搬过个大盆,又听得许婉对众人问道:“你们平时是怎么杀猪的?”
刚才骂得最厉害的杀猪匠低声下气,上前恭敬地地上一块干净的布道:“一般是几人合力按住,那肥猪最是肉厚一刀捅不进心脏,需要在那猪挣扎间连捅十几刀,不过这种方法很是危险,也有人因此被暴起的猪反抗丧命过。”
许婉接过布擦了两下手,点点头擦干净后扔了回去道:“多谢!以后可以在猪的脖颈,大约中间位置的颈动脉处,给猪来上那么一刀,一来猪能少受些罪,二来以防猪挣扎时伤着众人,三来放过血的猪肉可以减少腥味,增加猪肉本身的香味,都听懂了吗?”
杀猪匠们连连应声,忍不住想向许婉多讨教几招,只见她望着那猪屁股后面显眼的一团,叹了口气道:“一会记得把猪毛用滚水去除干净。只是这公猪幼时并未谯掉,猪肉吃起来口感略差。”
几个杀猪匠听闻面面相觑,好奇地问道:“敢问娘子,什么叫谯?具体要怎么做?”
“就是,”瞥到身后的沈辞玉,她的脸色忽地红了一阵,再也说不下去了。
虽说她并不在意,可她毕竟身在古代,而且明面上是沈辞玉的妻子,这话对着几个大男人,又当着沈辞玉的面说出来,的确有些不太妥当,她灵机一动道:“这样,寻个时间我交代婶子写在纸上,然后再告诉大家。”
经此一闹,院中屋内的众人纷纷对她刮目相看。
一一查看了众人手里的活计,叮嘱指导一番后,她便进了屋内,提前把准备好的菜食做成半成熟备用。
她立在大锅前握着大勺,忙忙碌碌的间隙,瞧见屋内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婶,正在摘菜刮土豆掰豆角等备菜,做活儿间互相有说不完的闲话。
沈辞玉则在一旁不远处的角落里,仰着身子坐在板凳上,怀里被许婉还有几位热情的大婶,塞了满怀的饼子糖果点心鸡腿干果等食物,他的病好了许多,此时已能支撑着身体勉强坐着,只是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空洞的双眸茫然地望着一大捧吃的,好闻的气味泛入鼻尖,并无多余的食欲,修长的指尖儿摸摸索索捻起两颗花生豆,他缓缓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许婉和几个大婶并无多余话语,一来插不上嘴,二来她一直忙碌腾不出什么空闲,倒是几个大婶一边做活儿,一边唠着各种家长里短以及邻里街坊的八卦:什么哪家的婆媳又不和了,什么隔壁小夫妻为了生子都用什么方子了,什么谁家里的瓜被偷了,谁家里又做了什么吃的了……
总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时只听得大勺翻炒铁锅一阵叮当作响,几个大婶停下话儿,忽得把目光投向一旁做菜的许婉:“说起这生孩子,”
大婶顿了一下道:“沈家娘子,传言你婆母到处游说你,一无所出?”
许婉停下动作,心想这沈家大娘二娘忒可恶!
见她默不做声,几个大婶纷纷围上前来,继续热切道:“孩子别怕,俺们这些粗人没什么本事,倒是听说过不少关于生产法子,现在就想着问问你,也别害羞大胆说说,都是自家婶子,这,你一月同房几次?”
许婉听闻手中的大勺叮当掉在了锅里,指尖灼烫不已,踉跄一下差点跌个跟头。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课多忙晕了,人家来晚啦~,今晚上还有一更哈,补上嘿嘿嘿……
许婉:我勒个天,这都是什么问题?被大婶支配的恐惧也太可怕辽!老公救命啊!
沈辞玉茫然:老婆,你怎么了?
许婉:#@*%&°C——
沈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