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出现一道花白佝偻的身影,他凭着声音认出了李氏,还没等他开口李氏便上前,手里拿了件干净白袍,一边帮他替换一边关切道:“下雨了罢,路上弄得这般狼狈!”
他无神地望着前方,随即点了点头。
随便找了理由回了李氏,他微张着苍白的唇解释道:“婉娘大概是累坏了,我又看不见,路上不小心跌进了荆棘林。”
李氏听闻,倒是没多说什么。
沈辞玉换好衣服,把不老实的许婉绑在被褥里,转身摸索去了厨房。
天色暗极了,瓢泼大雨顺着半人高的窗户,斜斜地打进来,落在案板上噼啪一阵作响。
一股沾了泥土的潮湿迎面扑来,他孤身立在案板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摸索着把洗干净的一捧枇杷黄色圆果儿,仔细去核,慢慢剥去外皮,切成整齐的碎块。
接着摸索出一两耳炖盅,弯腰生火的瞬间,雨水从案板上滴答下来,溅在他后背单薄的蝴蝶骨上,由于引火的干草略有些潮,侧头呼呼使劲吹了几下,才将将把火引燃。
跳动的火苗闪着微弱的红光,映在他白皙的脸上,忽明忽暗,好看得仿佛一幅明净的画。
摸索找了些冰糖块子,放入锅中前他忽得顿住了动作,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捻着透白晶莹的冰晶粒子,缓缓凑到鼻尖儿闻了闻,又捻下一些粘在食指上。
甫一放入口中立即皱起了眉头,好看的小脸泛起一阵苦涩,他忍着浓烈的咸味儿咽下,再次在土墙上的布袋摸索一阵,重新摸出一块糖块儿,亲自尝了确认好,才迎着冒着热气腾腾的炖盅,连着切好的金黄枇杷小块,一齐整齐地码在盅里。
他守在厨房旁边,听着咕嘟咕嘟地冒泡儿声,鼻尖儿传来果子浸透了冰糖的清甜,偶尔听见被白气顶起来的盅盖儿,发出咔嗒咔嗒的敲击声。
他便摸索着来到炖盅前,伸手把盅盖儿揭开一条细缝儿,侧盖着好让气儿欢快地跑出来,凭着耳力来判断,枇杷炖煮的情况。
煮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炖盅内的咕咚声变得黏腻拉丝一般,他起身手执长筷放入炖盅轻轻搅拌,果见筷子移动间,似有拖拽般的粘稠绵密之感,灶里的柴火逐渐燃尽,剩余昏暗的红色火星,忽明忽暗,半死不活一般地吊着最后一口气。
一阵风吹过,忽得灭了。
沈辞玉端着煮好的冰糖枇杷,摸索着进了屋,床上的人还在昏睡,时不时发出痛苦地低喃,刚才回家的路上,沈辞玉喂她服下了缓解的药,如此瞧来,情况并不算太好。
甫一吃下药,许婉便本能地喊苦,从来没哄过人的他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只能笨笨地哄她只要乖乖吃了,便会给她喂最甜的糖吃。
可他没有糖,于是便熬了这一味清甜的冰糖枇杷,左手端着青花瓷碗,右手狠狠挖了满满一勺熬化了的枇杷果肉,金黄的肉丝儿泛着晶莹的光泽,他的手艺极好,凭着耐心熬化了里面的砂质,只剩棉花一般的果泥,轻轻一抿便化在了嘴里。
递到她嘴边喂了几口。
感受到滋润的甜意,驱散了口中苦涩的药味,她倒是意外地乖巧,咕咚咕咚地咽了个干净,还不忘伸出舌尖儿舔去唇角的残渣。
谁料却突然扫过他的指尖,忽得传来一阵湿热,意料到发生了什么的他,忙不迭地收回手掌,然而指尖传来的湿热,却久久不能散去。
摸索着打了几桶凉水,忙完这一切,他摸索着解了外衣了浴桶,只着了件透色的白纱,隐隐约约露出姣好的精瘦腹肌。
扑通一声跌入桶中,湿了的纱衣粘在雪白的肌肤上,他仰面躺在水中,瞪着覆缠了白绸的双眸,失神地盯着上方的茅草屋顶,任凭脑后垂下的如练的青丝,泻下一地粼粼的芳华。
感受到凉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待身体变得冰凉,他便准备起身。
此时水中却扑通一声,传来一声闷响,溅起的水花崩在脸上有些痒,他微微皱着眉头问道:“娘,是你来了吗?”
静默许久,对方却没有回话,也没有任何声响。
正当他以为听错的瞬间,腰上却突然抚上一双手,顺着窄瘦劲腰一路向上,那人很快紧密地贴了上来,如同黏人的小猫儿一般,拱着脑袋直往他不着寸缕的怀里钻。
“……”鼻尖泛入熟悉的脂粉奶香味,双指紧紧掐着木桶的边缘,他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像个被轻薄的小媳妇,咬牙极其力隐忍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掐出小小的浅坑。
“夫君,我热!”
原是贪恋他身子冰凉的体温。
待贴在他的怀里,她便安静乖巧了许多,没了白日里的强悍霸道,现在的她温柔乖顺地能掐出水来,惯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一副好皮囊,勾着氤氲的眼眸,眼尾淡出一片诱人的红,紧紧贴伏在他身上,本能地寻着那一丝凉意,以及对他的无尽的渴求。
解药的药力在搏斗,她的身体烫热如同烙铁,手指抚上她热出汗的额角,他忽得低头在她眉心吻了吻,握住她老实乱摸的双手,扯下眼上的白绸,一圈圈缠紧她的手腕又不忍松了些许。
反手抱起水里的人,他出了浴桶踉跄几步,光脚踩下一地湿漉漉的水花,放在床上环抱着小火炉般的她,用体温帮她散去热意,反复去浴桶泡了几次冷水,怀里人的人感到一阵凉爽,药劲儿逐渐下去了,她却缠着他不肯让他离开半步,呢喃娇缠:“夫君,我手腕疼!”
感受着拽住自己的那双手,沈辞玉莫名想起了白日里牵着他缓缓前行的,不也正是这双手吗?
心一下软了下来,他趴在床的外侧,语气温柔地对她说道,只要老实些,不再乱碰便会替她解开。
迷糊中她喃喃应了声,果然老实了许多,许久不见动静,他摸索着替她一点点把白绸解下,困意袭上心头,还没阖上双眼,只感觉到脖颈上又勾上了一双手。
“夫君,我管不住它呜呜呜……”
“……”这个小骗子,迷糊了还知道装哭来博取同情,要不是真实地知道她被药物缠身了,他还以为她清醒地很!
还能骗骗他这个瞎子。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无奈,他只得再次缠上她的双手,然后把另一端缠在自己的腕骨上,以防他看不见,她一个看不住,偷偷跑到外面的野男人家里去了。
若是那样的话,他,可是会嫉妒的发疯的。
无边的倦意涌上心头,他打了个喷嚏,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畔陷入了梦想。
每每入梦,总会回到那个血腥的夜晚,无数刀剑刺入身体疼入骨髓的感觉,连呼吸都是痛的,淹没在腐烂的残肢断骸的死人堆里,濒死的绝望把人逼的几欲窒息,睁眼看不见光明的黑暗,嘶哑着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死透的无力感险些把人逼疯。
身上不知何时搭过来一双手,眼睛涌入光明,折磨人的黑暗消失不见,他反手握住那双手摊开掌心,紧锁的眉心逐渐舒展,他侧着脑袋枕在那双手上,趴在床头渐渐陷入了沉睡。
不知几时,清透的阳光照在阖着的眼皮上,眼底红透透的一片,有些痒。
她抬手想要抓抓,却发现双手酸麻,根本抬不起来,睁眼仔细一瞧,不是,他的白绸怎的绑到她的手上来了?
睁着肿胀的眼泡,怀疑自己在哪里的瞬间,她脑海里忽得想起昨晚,她被李二和那个恶寡妇暗害,后来隐隐约约瞧见,她那眼盲的病弱夫君,前来寻她了。
至于其他的,她脑袋昏沉,完全不记得了,唯一有点点印象,便是沈辞玉抱着她,艰难地行在风雨之中,风雨飘摇间,跌倒了砸在地上,也不肯放开她。
哎,她那眼盲又贴心的反派夫君!
他似乎睡得并不安详,发出急缓粗粗的呼吸声,担忧扰他清梦,那双手忽得不舍得移开了,葱段般的指尖忍不住触碰他羽扇般的长睫。
柔柔软软的,摸上去触感好好!
此时那人却喑哑着嗓子忽地醒了,睁着空洞的眸子无神地随意张望着,忽觉手腕上一松,惊得他哑着嗓子呼喊出声:“婉娘!”
却不知她此刻正低头对视着他的眼眸,突然悠悠道:“三郎?你感冒了?”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他踉跄一步,身子虚乏无力,许婉却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突然闻询道:“你手臂上怎么有新伤?”
伤?
想到昨晚被她缠住趴在床头睡着了,此时还着了那件半透的白纱,定是那纱透出了剑伤,耳根处忍不住泛起一丝红晕,眼前一晕,摇摇晃晃向床畔摸索着脱下的白袍,慌张地披在身上,手忙脚乱拿起腰带束腰。
“三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紧追着下了床,踢拉上鞋袜立在他面前,伸手勾住他的腰带,咄咄逼人地追问道,“嗯?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辞玉束腰的手乏力极了,几乎站立不稳,嗓子也因着着了凉而说不出话来,此时,只听柳娘急呼呼地从大门处跑进院里,喘着气大声喊道:“那秋寡妇和李二,不知被谁杀了,太可怕了!”
李氏正在门外给母鸡喂食,传来咯咯哒哒的叫声,许婉的心中忽得咯噔一声,抬头向沈辞玉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