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一口小锅架在上面,正在熬煮着一锅药汤,锅里散发着又酸又苦的味道,弥漫散开在林间。
鹿群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向外移动,围着越斯年的保护圈面积越来越大。
鹿鹿们也不知道雄虫在搞什么鬼东西,只悄悄抬起头,试图呼吸上方的清新空气。
温星阑拄着双膝坐在锅旁看药汤,月光流淌在他后背,线条利落的脸上生出暗影,双眸涌动着晦暗的蓝。
锅里煮着的是越斯年所说的“酸枣仁安神汤”,用来调养去根,防止异兽袭击后幼崽们惊吓“失魂”。
他刚开始还不适应,现在已经被这诡异的味道熏麻木了。
【这黑漆漆的是什么?】
【呕!我开共感了!太难闻了!元帅好能忍!】
【斯年阁下说是给虫崽安神用的!】
【啥是安神?】
【说是受惊吓后喝了,可以避免病情反复!】
温星阑盯着直播间的弹幕出神。
雌虫们逐渐觉醒,社会风气比起虫族过去已经好很多了。但现实依然有很多条条框框约束着雌虫,军雌更是被《星际军雌管理办法》和《雄虫保护法》双重约束的重中之重。
追求优雅风范的孱弱雄虫,面对军雌难掩强势的压迫力,往往很容易被刺伤自尊心,而在这之后就是肆意在军雌身上发泄怒火,用以满足内心深处对自己弱小的痛恨,用“碾压”军雌展示自己所谓的“强大”,无疑是自负自卑到了极致。
雌虫们又对雄虫的信息素有着高度依赖,很难做到完全摆脱基因深处的吸引和桎梏,现在的局面已经是历代雌虫们共同努力下的结果。
温星阑早已学会了在这样无形的牢笼里,用笑容掩饰自己,但面对越斯年奇奇怪怪的“华夏中医”治疗,也难免一瞬间暴露了真实的自己。
一个虫怎么会前后变化这么大?
温星阑也曾试图讨好过‘越斯年’,希望对方能对幼崽好一点,弥补温墨以自幼没有雄父的遗憾。
对方却看似哑火的炸药,沉默地看着自己出洋相——绞尽脑汁想话题和对方搭话,然后在不知不觉间突然爆炸。
他曾心中这样评价过‘越斯年’:阁下像是天长日久埋在黑暗深处的地雷,踩下去的时候,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也可能因此失去重要的东西。
为了相安无事,也可以说为了逃避,对他来说长久待在星际战场,更像是呆在一个舒适区。
杀掉侵袭边界的异族,屠戮抢夺资源的异兽,血水崩溅到雪白的军服,金色的勋章变得脏污,每当此时,他就像是偷偷发泄出了所有压抑在骨子里的东西,心头一轻。
雄主这样的变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他就怕对方对幼崽是一时新鲜,等过去了这股劲儿又恢复冷淡。
他不忍心亲手破灭掉崽崽对雄父的幻想,也无法接受真的到了那一天时,崽崽该如何伤心——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一只骨感纤长的手带着黑手套,犹如毫无所觉般抓着小锅滚烫的手柄,放到一旁地上放温。
放好小锅后,温星阑看着雄虫背对自己的削瘦背影若有所思,对方一向很亲近越清冉,今日看起来却有点微妙的差别。
可他却说不上来这差别到底是什么?他眼神又陷入了茫然。
如果能识别出对方的脸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分辨出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越斯年正在给躺在地上装死的越清冉把脉,越攸宁眼巴巴蹲在旁边,含在眼眶里的泪花直转圈,发间的虫须蔫巴巴垂在额前,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温墨以攥紧越斯年的衣角正在犹豫,这么久没见到雌父,他又有点怕生又很想对方。
但是另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幼崽,对方的雄父正在昏迷,看起来又好可怜,他也不忍心撇下对方和雌父亲近。
温墨以大眼睛突然闪过犀利的光,而且对方还是个卖乖精!他得守着雄父,不能让其他虫崽抢走!
当然也有一丢丢原因,只有一丢丢啦,他才不是不能同甘共苦的崽,可雌父守着一个好难闻的汤罐子,崽崽真的不想过去。
想到这里,温墨以皱起小鼻子,眼神超嫌弃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小锅。
越斯年眉头紧皱,他又换了一只手把脉越清冉。
果然,越清冉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脉搏越来越急促,很紧张的样子。
越斯年垂眸发呆,眼睫如同黑茸茸的蝶翼在轻轻展翅,仿佛要翩然落下。
他看着小可怜越攸宁一副哭哭脸的样子,突然露出一个有点坏的笑容。
越斯年拔下一根野草,容色很是严肃地看向越攸宁。
“小攸宁,有个治疗你雄父的方法需要你配合。”
越攸宁频频点头,一脸迫不及待要帮忙。
温星阑闻言有些好奇地望过去,端着药汤站起身走了过来。
越清冉躺在地上,心里无声咒骂这有病的夫夫两,一个拿着他的手不知道干什么,一个臭烘烘凑过来。
就让他安静装晕不好么?为什么不赶紧去休息?!这样他怎么趁夜偷偷溜走?!
但是想起异兽群,他又心生几分忐忑。
不对,他肯定是被越斯年这家伙连累的,这个倒霉蛋!遇见他就没好事!!!
越斯年眼神像是一只使坏的小猫,眯起来笑了下又赶紧收了回去,他极其认真地指挥小攸宁:
“对,就这样!脱掉散热,然后用草木通窍,这样你雄父就能醒过来了!”
【通窍?这是什么?】
【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要学一学!】
【斯年阁下笑得有点奇怪,虽然还是很好看,但是总觉得不怀好意的......】
【同意楼上,斯年阁下不会要对清冉阁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吧?】
【你们是不是被害妄想症啊?!斯年阁下可是孤身一虫折返异兽群去救清冉阁下父子了!】
越攸宁很是聪明灵慧,在越斯年只言片语和眼神结合的示意下,非常配合地脱下了越清冉的鞋子,开始给对方脚心“通窍”。
温星阑眸中忍不住浮现笑意,他早就察觉出来越清冉在装晕,晕死和装晕的虫呼吸节奏完全不同,他只是想看看越斯年会怎么应对这件事,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促狭。
【等等!这真的是治疗么?!这不就是挠痒痒么?!】
【糟了!幼崽们信了!】
【斯年阁下好坏,我好爱!】
【楼上真变态,这么治疗清冉阁下能醒我管斯年阁下叫雄父!】
【你雄父不想要你这个“好”大儿!】
幼崽们信以为真,温墨以甚至善良地伸出援手,帮助忙不过来的越攸宁,脱下越清冉的另一只鞋子开始“通窍”。
哈!越清冉一动不动僵直身体,忍到手背蹦出青筋,终于在双重袭击下崩溃。
越斯年!我记住你了!!!你居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哈!哈哈哈!快!哈!快停下!哈哈哈......”
越清冉身体拱成虾米蜷缩起来,两只脚使劲闪躲,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雄父!】
【楼上你是真的半点脸都不要了......】
【我这叫做愿赌服输!这就是军雌气魄!!!】
【滚!厚脸皮别来沾边军雌!!!】
【呵!汝等垃圾不懂我的超凡境界!!!】
【话说回来,居然真的有用啊!清冉阁下醒了!!!】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叉出去楼上,你没有!!!】
【不要再催眠自己了!别逼我亲自给你们这些脑残粉“通窍”!】
而两个幼崽见“通窍”果然有用,眼睛闪闪发亮,用软乎乎的小身体分别压住雄虫的两条腿,开始越斯年教给他们的所谓“巩固疗效。”
一番闹腾后,幼崽们小脸红扑扑的,脖颈间都汗津津的,被越斯年捉过去仔细擦汗。
【好羡慕啊......】
【我从来没被父亲们这么对待过。】
【雌虫要这种待遇做什么?!软弱!!!】
温星阑看着这一幕,眼神失去焦距,他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
他跑得满头大汗,想跟家虫们分享好消息——自己实战理论都考了第一名。
虽然不过是雌虫幼崽们之间的竞争,但是他为了得到夸奖,真的暗自努力了很久很久。
他一打开门,就兴高采烈地说:“雄父!雌父!大哥!我考了第一名!”
雌父拧起眉头脸色沉了下来,他转头怒斥:“你是故意的么?!”
大哥黯然地看向自己,滑下两行眼泪,眼神似落寞似羡慕。
他愣住,喃喃辩解:“雌父,怎么了?星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雄父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挥而下,“所以你是天生就这么恶毒?!”
后来他才知道,大哥因为天生基因等级不够,无论如何努力都总是那么差一点点。
而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的他,拥有着让虫艳羡的最高等级序列,却唯独没有父母的偏爱。
他的优秀,更像是扎进对方眼睛里难以忍受的沙砾。
当晚被父亲们怒斥后,他满身大汗被撵回房间关了起来,他缩在门背后,听着外面父亲们安慰大哥的话语声,不知道偷偷哭了多久。
他也曾像是幼崽这样,发过斯年阁下所说的高热,又自己孤独地挺了过去。
雄父雌父只是嘲讽地笑了,说他故意装病,想要激起他们的愧疚心,果然充满心机。
反而是大哥来看过自己,不过这对于温星阑来说,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炫耀。
他将看向斯年阁下的视线转向夜空,清冷的月辉如同那晚一样倾泄流淌,眼前的温馨一幕却与昔日截然不同。
温星阑温柔笑了起来,笑容像是一朵盛开在夜色里的月光花,说出来的话语却有着和越斯年如出一辙的坏心眼。
“雄主,崽崽们的中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