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醒过来已经是暮色四合,微弱的光线直接被床帐隔绝在外,睁眼看四处都是一片模糊。
“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了,丽妃娘娘。”守在一边的应慈见她一副迷糊样,不由逗她。
金铃笑回:“你也不体谅我刚刚生产,非要惹我!”
见她想要起身,应慈给她往身后垫了两个软枕,又走出床帐去外边倒了碗温水,“幸好这次没有危险,你和皇子都很康健。”
“当时有你陪在身边嘛,我还怕什么!”金铃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才清醒了一些,“对了,那吐蕃王子怎么样了?”
应慈道:“我打赢了他的侍卫,然后他就瞬间无心了,现在应该已经带着那件一品当朝走在回吐蕃的路上了。”
金铃对此毫不讶异,嘲弄道:“这些王公显贵一向如此,喜爱来得快走得快。”
她又问起另一件事,“皇上有没有提你到前朝?”
应慈不知如何解释了。
当时马元贽一心促成她去和亲,见吐蕃王子没了兴趣,就转而打算破坏皇上重组金吾卫一事。之后又是熟悉的两方拉扯,导致现在应慈东不着西不靠。
“你的意思是,虽然你现在隶属于前朝了,属于金吾卫领头人,但是手上一无人,二无权?”金铃冷哼一声,“我求皇上封你个小官好摘出后宫,皇上倒也真是吝啬的可以。”
应慈倒是不心急,“总是迈出了第一步,之后总有办法。”
“那尚纪局和内侍监呢?”
“尚纪局会交由现在的司记上位,这个位置如果当初没有我被郭太后安插进去,早就是人家的。至于内侍监应该是由林福全上位。”
“这小半年能做的我都做了,其实谁来管理都一样了,总归是没办法明刀明枪。”
金铃对里边的事并不清楚,只能安慰道:“没关系,你手中的权柄被架了起来,但我这生了皇长子,谁也别想动我们!”
“而且别的不说,好歹脱离了宫婢的身份,以后就是以‘臣’自称了。”说到这金铃才露出了些笑模样。
知道她一直不喜欢她们的宫婢身份,应慈笑笑,拍拍她的手,给了一个定心丸,“我有预感,权利很快就要自己朝我们涌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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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自知道应慈不在掌后宫事后,一直提心防备,没想到所有的心神都是白白耗费,后宫简直宁静的如一潭死水。
马元贽和李怡都已经忍无可忍,不打算在小事上交锋争夺,直接想一分胜负。
本来马元贽打算等贤妃诞下太子之后再做打算,现在他隐约察觉万剑锋不受控制,恰巧丽妃又诞下皇子,既然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挟哪个又有什么区别。
他准备再提泰山祭天的旧事,将皇上引入自己的老巢瓮中捉鳖。
李怡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马元贽的警惕,后发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
在宫中捉拿马元贽,层层布防都由神策军保护安排,毫无成功的可能。马元贽的兵力集中在泰山一带,那里也不是他们下手的好地点。
倒是江苏是万剑锋的驻兵重地,或许马元贽会在那里疏于防范,是个瓮中捉鳖的好地方。便先派遣万剑锋回到江苏,让他整顿待命。
李怡想将马元贽往江南引,马元贽想让人去泰山,再次僵持不下。李怡却知道此次不能再用缓兵之计,后宫太后病重,丽妃又刚诞下皇儿,贤妃也是有孕几乎七月,都禁不起折腾,必须速战速决。
李怡在殿中愁眉紧皱,“可惜我们兵力仍是不足。”
自被提拔出内宫后,应慈虽然有名无实,但已经从侍奉太后身侧,改成了与高显扬一起侍立皇上身侧。此时衣着打扮也是着锦袍,束发冠,与其他侍卫无异。
她道:“皇上既然想向宗室借兵,又为何犹豫?”
当初宗室阻止皇上登位就是为了马元贽不能独揽朝政,现在借兵铲除马元贽,相信他们也会斟酌帮忙。
李怡说出了心中的人选,“杞王为大唐宗亲,手握重兵,可为朕壮声势,名正言顺出师剿灭奸臣逆党。”
高显扬立刻了然道:“但当年郭太后力阻皇上称帝,就是要捧杞王登位,如今皇上有难,难保杞王没有心存芥蒂,未必肯出手相助。”
李怡叹道:“虽然机会渺茫,但是朕也要一试。”
高显扬略显担忧,“杞王封地于矩州,距京城数百里,路途遥远,若是不成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
应慈想了想,谏言道:“禀皇上,臣认为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的意思是……”
应慈道:“皇上何不先行找郭太后商议,郭太后居于穆宗行宫,地处不远,就算不成,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况且杞王是郭太后亲重孙,她老人家发话,事半功倍。”
“但郭太后比杞王更难说服啊。”
应慈却不这么认为,“宦官势大几欲逼位,此事不是私情之争。李氏宗亲荣辱与共,现在是同系一脉的时候,郭太后心有丘壑,想来不会不明白孰轻孰重。”
可惜郭太后对他们母子俩恨之入骨,去她眼前不过是自找羞辱。
李怡借口道:“倘若朕贸然出宫,必定惹人疑窦。”
应慈当即请命道:“臣愿代皇上去行宫走一趟!”
行宫不远,她现在虽然被马元贽盯着,但是消失一晚还是能做到的。
李怡觉得这倒是个法子,应慈是由郭太后当初一手提拔,二人多少有些情分在,未尝不成。
三个人又细细商讨之后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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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太后自搬入行宫放下心中挂念,每日游园赏花,煮酒烹茶,清闲自在,倒是比在宫中更显年轻了些。只是遗憾在行宫里没能有一个善棋的小宫女陪她对弈。
她正念着,应慈便在此时到访。
郭太后插花的手一顿,“你是来替皇上借兵的?”
被赐座于对面的应慈详尽的讲解现在的情形,“回太后娘娘,马元贽自皇上登基便日益膨胀,极尽手段的铲除忠良,已经离独揽兵权只差一步。皇上只能将他除去,虽然马元贽麾下的万将军已经归顺了皇上,但皇上的兵力仍然不足。”
“甘露之变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上次导致宦官大权尽握,这次若再败,以后恐怕就是皇室名存实亡了!”
郭太后听闻这种逆耳忠言也未动怒,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拐弯抹角。”
“臣以为太后娘娘并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没用的话,只是浪费太后娘娘时间。”
郭太后点点头,没有回答借兵的问题,而是道:“说起来,哀家还未恭喜你,已经摆脱奴婢的身份了。”
应慈笑道:“都是托太后洪福,臣才有机会一步步走到今日。”
郭太后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对了,你的好姐妹丽妃听说给皇上生下一个皇子?”
应慈答:“是的,皇上已经赐名为李漼。”
“她如今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贵为妃嫔,你们的情意是否如旧呢?”
应慈一向表情柔顺温和的脸,难得严肃起来,“臣自知和丽妃已经身份有别,我们本身的性情也有些差异,但臣相信我们姐妹二人之间的感情始终如一。”
她不会觉得金铃在深宫耍手段自保有什么问题,金铃也从来不觉得她过于保守的想法拖后腿,两人已经齐心协力走过了这么多难关,以后也会一如往昔。
郭太后勾勾嘴角,“若有一天丽妃和皇上相互冲突,你也要站在丽妃一边?”
应慈当然想回答是,但面前的可是太后,就是不喜欢现任皇上,也代表着皇室利益,她张张嘴不知道要怎么答了。
只看她的表情,什么都不必说就知道答案了。
郭太后不在深宫,也没什么事能瞒得了她。
应慈现在处于挂名武职,就算她无心权势,为了姐妹也会在此次事件后撕下一块权柄用作自保。
至于丽妃,虽然郭太后只见过她一次,也知道这人野心蓬勃,不是愿意屈居于人下的。
李怡的后宫还有一个贤妃也怀胎七月,背后站着手握重兵的万将军,这次估计也是一员功臣。
以后若是两边都诞下皇子,皇上的后宫可要热闹了,不知道已经病恹恹的郑太后能不能应付。
此次锄奸她当然会帮,而且要大张旗鼓的帮。
马元贽当初上蹿下跳,给她难堪,更让皇位易主。她迁入行宫后,马元贽为了除后患一直想要对她出手,郭太后对他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再来,她出手也是想让朝臣看看,这个皇上内里到底有多少本事,还不是要倚重封王。
要不是杞王实在年幼,她怕除了宦官再填权臣,这次李怡也会被她趁势除了去。
郭太后心里看热闹不嫌事大,面目却很和善,语气轻松道:“放心吧,哀家只是玩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她遮掩情绪的功力已达巅峰,说的到底是正话反话没人看得出。
至少应慈是真的不知道。
郭太后没有再说什么,爽快的写了封亲笔信给杞王,交代杞王一定要全力相助,李唐王室的威严不容阉党践踏。
应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趟会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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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易,想不通郭太后怎么会突然大发善心。
但情势已经经不起耽搁,万剑锋传来消息,说他手下部分马元贽的人已经开始行动,想要谋夺兵权,幸好之前因匪患劫持官银事件后,他展开了内部清查,标出了马元贽的人,才避免一难。
朝中马元贽之前巧立名目再三提出要求让他去泰山封禅,都被推据了。
李怡这次干脆顺其道而行,让马元贽放松警惕。他先派应慈和高显扬去矩州求见杞王,请求派兵支援。
同时又和郑太后合力演了一出戏,太后假说梦中神仙对她怒目相向,宪宗对她示警,要求皇上去祭天,李怡无可推却,只能前去。
泰山是马元贽老营,他自然同行。
御驾途径行宫修整,马元贽属下于行宫隐蔽处发现火药,行宫守备森严,一般人绝不能擅入,恰在此时,皇上请他品酒夜会。
马元贽自认为参透李怡打算,自带美酒,全程戒备。
他将所有注意都转移到了皇帝身上,殊不知应慈从矩州,万将军从苏州,已经分别率兵汇合,开始剿灭神策军。
应慈担心宫中丽妃,打算与他们半路分开,她回宫中收拾驻守的马元贽一党,让高显扬带部分人和万将军整编,直奔行宫诛杀马元贽。
这个安排也合情合理,毕竟内宫里还是应慈最熟悉些,成功的把握更大。在路上两个人也见过了应慈指挥,知道她不是纸上谈兵,对这个安排都没意见。
应慈在宫中已经筹划多时,已经从内部腐蚀了神策军和内侍监,守卫皇城的任务在很多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结束了。
许多朝臣第二日一早只能一脸懵的看着一个女人带兵雷厉风行的清扫残留逆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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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花叶上还残留着剔透的露珠没有被蒸发。
金铃拉着应慈的手恋恋不舍,“真没想到,我不过做个月子,再出来已经天翻地覆新景象了。”
应慈回握她,“总归是好事。”
金铃幽幽长叹,“你被封做大将军,手握改制后的禁卫军当然是好事。只可惜以后我们聚在一起的日子就更少了。”
似乎随着她们长大,每一次变动都将她们越分越远。
应慈笑道:“至少我们还有机会相见,若是你我都是普通女子,那已经嫁人生子了,搞不好一南一北终身都不能再见。”
金铃哼了声,“我当然不是后悔,我只是觉得人心真的难琢磨……”
在应慈的灌输下,金铃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平衡’。
皇上为了安稳,绝对不能将后宫全权交在应慈手里,只因为她们姐妹二人一心,皇上不会让她做大。
所以锄奸有功的应慈被顺势调到了前朝为官,掌握禁卫军却不能关联后宫,彻底隔开二人。
金铃现在只盼着贤妃瓜熟蒂落能一举得男,到时候为了平衡万剑锋,皇上也会重用应慈,她的仕途会坦荡很多。这还是她第一次由衷的祝福贤妃。
她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亲手给应慈戴在腰上,“这玉佩上边是我亲手雕刻的枫叶,祝愿你以后一帆风顺。”
应慈摩挲光滑的玉面,称赞道:“很漂亮,你都多久没做这些了,手艺半点没退。”
金铃嗔道:“睁着眼说瞎话,跟我以前的功夫比差远了!我本想给你做个发钗,又觉得你以后不常用到,才做了玉佩。”
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分离,两个人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宫人很快已经将应慈的行礼收拾完,妃臣之间的叙话也只能到此为止,金铃目送应慈走出那扇厚重的漆红宫门。
二人知道以后会迎来更加严峻的挑战,但是只要姐妹同心,在这条路上走得就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完成了!!!
之后还有一个番外,感谢姐妹 浅世末年 在本世界第七章提供的想法,我打算试着写个论坛体。
明天要回老家一趟,更新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