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出云观已经过了香火最鼎盛的时辰,观里寂静无人。
应慈找到光王的时候,他正在龟冢前边斗蛐蛐。
与光王接触过几次,应慈认为光王只是稚童心性,其实并不傻的,问他一些问题,回答的也都很有逻辑。
从始至终应慈都没将郑太妃作为嫌疑人,哪怕看到记录后也是如此。
郑太妃在宫中活得如孤岛一般,既没有人脉,也没有资金,她的性格也做不成这种大事,再说她要钱也没用啊,根本没地方花。
所以这件事目前只要搞清楚钱袋从郑太妃那什么时候脱手的,中间有没有经过其他人,又如何到了徐妈妈手上,便可以了。
事关郑太妃,又知道太皇太后极度讨厌她,基本上郑太妃的证词是不会被采信的,不如绕个圈子来问光王。
光王去问郑太妃,一来不会引人注目,二来郑太妃到底是主子,她大咧咧的找上门去询问,难免显得不恭敬。
“奴婢应慈见过王爷。”
李怡见到她立刻笑了,道:“是你啊,你来找我玩了?”
应慈摇摇头,“奴婢来找王爷是有正事的。”
她拿出事先按照织帛样式画好的图,问道:“王爷有见过上面有骆驼的钱袋子吗?大概长这样。”
李怡眨了眨眼,故作无知道:“这是骆驼啊,你找骆驼做什么?”
应慈有些担心他轻易被人套话,就简要的说了一些,“奴婢需要找到这个骆驼钱袋的去向,这事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牵涉到许多人的安危。”
她打开携带的另一个盒子,里边放着四块精致的糕点,“这是我找司膳房特意做的金乳酥,王爷先尝尝。”
李怡拿起一块糕点,蔫蔫的道:“哦,你是有事来求我啊……”
“这次怕是只能辛苦王爷了。”应慈仔细的解释,“如果奴婢去询问郑太妃会太过瞩目,给娘娘带去没必要的麻烦,所以还要烦请王爷辛苦一次,问问太妃娘娘这个钱袋的去向。”
见她表情严肃,李怡赶紧低下头掩护自己眼中的深思。
最近他也有听闻太监放贷事件,最后越过尚宫和马大将军,交给了职位仅为应慈。如今看,恐怕里边有什么线索是指向他娘的。
再抬头,李怡已经恢复了往常,“好吧,那你可要常来跟我玩。”
“等这件事了结之后吧,奴婢会拿更多的糕点献给王爷的。”趁他答应了,应慈赶忙和他约定,“奴婢不能消失太久,只能在这里等王爷一个时辰,还请王爷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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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太妃:“我确实有这样一个钱袋,我见骆驼的刺绣很罕见,而且色泽陪衬很得宜,想着小心点用,就算掉色我也不介意。”
李怡问道:“那钱袋还在娘手里吗?”
郑太妃不知前后,一头雾水道:“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李怡道:“想来娘也听说了,有人在宫中行借贷之事,太皇太后听闻之后大怒。
“这件事目前交给了应慈查办。”
郑太妃眉头紧皱:“那岂不是很危险!”她太清楚太皇太后的脾气了,可不是那些好应付的主子。
李怡叹了口气:“幸也不幸,这件事多亏了是她调查,不然娘才是真的危险了。”
郑太妃也不是笨人,立刻明白了过来,“所以,是应慈发现了什么线索,那条线索又与骆驼钱袋有关,然后她才托你来问我?”
李怡点点头,“应慈相信娘并非真凶,她应当是知道了有关这个钱袋的线索,翻查了记录,追源溯始,最后发现此物只有娘一人持有,所以才想询问。又不想娘被牵连,无辜受罪,便委托了孩儿。”
郑太妃道:“这个钱袋我之前一直都是收起来的,直到最近才拿出来用,可徐妈妈一看到就马上说喜欢,还夸赞精巧细致,我只能割爱送给她了。”
李怡本来只知道钱袋与放贷之事有关,却不知道中间还有个人会是徐妈妈。
他不由得有点担心太皇太后会利用这件事来污蔑他娘是放贷的元凶,趁机诛除他们母子俩。
这样想,他也是这样问了应慈。
应慈听他童言稚语的说着阴谋,直想笑,忍了一会才道:“那个钱袋徐妈妈经常戴着,直到我送给她一个新的荷包后才换下来,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再者,放贷一事并非可以轻拿轻放的小事,已经大大伤了皇室的威严规矩,太皇太后不会让这件事上起什么波折的。”
而且说郑太妃放贷,有点眼力的都不会相信,以太皇太后的心智,就算做恶事也会周全体面,不露半点让人说嘴的余地。
李怡心中还是犹疑,但最终还是相信了应慈,他知道以应慈的心性,就算太皇太后要污蔑,她也会拼命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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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放下手中的册子,面色肃然。
这个册子是应慈上的条陈,里边汇总了那本账册上的来往总额、次数、和涉及人员所处职位。
各项数据应有尽有,十分详尽,原册也进了上来,随时可以翻看比对。
太皇太后将册子随手扔到桌上,桌上的托盘里还摆放着织物记录册,还有那个绣着骆驼的钱袋子。
“所以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徐妈妈?”
应慈立于一旁,回道:“回太皇太后,确实如此,虽然钱袋被徐妈妈要走了只是光王母子的一面之词,可钱袋在徐妈妈的腰间挂着,不止一个宫人见过。”
“这个钱袋也是琴娘从徐妈妈房间搜出来的,至于幕后主使是否是徐妈妈,还有审问后才能确定。”
徐妈妈在太皇太后初入宫闱就是她的婢女了,主仆二人同起同落,历经四朝,情分非比寻常,其他人怕是查到了结果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
太皇太后见她此时此刻仍然面无惧色,举止落落大方,心中更加满意了两分,嘴上却道:“你敢说这番话,直指哀家身边最得用的徐妈妈,就不怕哀家生气?”
应慈道:“奴婢知道太皇太后重情,但更为大唐国祚着想,故而才敢斗胆冒犯。”
太皇太后确实如此性格,眼里容不下沙子,一向是严以待人,更加严于律己,身边的人犯了错惩处只会重于其他人。
太皇太后却没有露出口风,而是刁难道:“若要审问彻底,难免严刑逼供。可是哀家不想看见那些血流批面,狰狞切齿的样子。也不想听见呼天抢地、哀嚎悲泣之声。这要如何?”
审问不就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吗?应慈面对这种问题就有点窝囊了,简直被直戳弱点。
太皇太后善棋,也爱与人对弈,这两日应慈忙于查探放贷之事,与太皇太后对弈的就变成了棋博士高显扬。太皇太后坦荡,觉得此事无不可对人言,便没让高显扬回避。
高显扬钦佩应慈的聪慧,之前就想找机会和她探讨棋艺,可惜对方一直不得闲,如今见人面有难色,自然愿意帮上一把。
他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道:“禀太皇太后,臣有一计。”
太皇太后听了他的一出阎王断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点着应慈道:“你啊,聪慧有余,手段不足,以后有的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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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尚宫局,应慈只是试探性的问了问金铃:“你还讨厌徐妈妈吗?”
金铃咬牙切齿的道:“我何止讨厌,简直恨死她了,恨不得打她两棍!”
应慈心说,这可真是太好了。
高显扬的主意很简单,就是以鬼神之事吓人,这里边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让徐妈妈相信自己死了。
需要一个与徐妈妈结了仇的人将她打晕过去,才合情合理好布置之后一切。
太皇太后将差事交于应慈和高显扬办理,由尚宫局协同,应慈听了计划内容就想到了金铃。
之后的事情办的很顺利。
原来徐妈妈用账本陷害钟雪霞,心中一直记挂着,半夜来尚宫局打探。金铃趁机出来挑衅,花语里都是要杀了她,回报当日指认之仇,趁其不备把她打晕了。
应慈装作以前欠债自尽的宫女,高显扬装作了连公公,周围场景也极其逼真,暗无天日的,只有头顶有一点光,犹如宫女骨灰洒落的那口枯井。
徐妈妈信以为真,将放贷、嫁祸等所有的事情都吐了出来。
证据确凿,太皇太后当场发落了徐妈妈,自我禁足的蔡尚宫、马元贽也得以自由。
错有罚,功有赏,太皇太后坐于高位,道:“此次不过短短两日便查明真相,没有造成更大的危害,刘女史居功不小,如今尚纪局缺一名司记,便由刘女史调往吧。”
太皇太后一锤定音,不合规矩也没人有意见。
尚纪局虽然和尚宫局同级,同属六局之中。油水没有尚宫局大,但掌管的权利却不是尚宫局可以比拟的。尚纪局可以说是负责整个宫官六尚的管理工作,也包括其他没有品级的宫女。
权利能够囊括整个后宫婢女不说,还是日常能接触于太皇太后的职位,有关后宫的事都可以直接启奏太皇太后。
而司记处于尚纪局二把手,也是正六品女官,辅助尚宫进行往来出入文书的管理,对文书进行记录、审核、加印、付行。
这已经不止是连跳两级的高升了,现任尚纪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的亲信,年事已高,摆明了应慈去了就是尚纪的后备役。
尚宫局其他女史心里酸溜溜的也只能笑着恭喜她,还要亲亲热热要帮应慈办宴送行。
应慈敢说她在尚宫局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今日这么好的人缘。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又像上一个故事一样了,好平,我的节奏真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