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我认错了,实在失礼了。”
沧九旻目光越过公冶寂无,落在身后的玉衡身上,一双墨色眼眸仿佛笼罩着一层浓雾,看不透里面究竟藏着怎样复杂深沉而又令人心惊胆战的情绪。
玉衡丝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沧九旻和他对视着,缓慢地笑了一下,周身阴沉顿时烟消云散,他施施然作了个作揖,一副端方君子样。
他看向公冶寂无,道:“公冶兄,实在失礼。”
公冶寂无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心里的危机感总算退却几分,但依稀有些顾忌和防备,“九旻师弟,我们便先离开了。”
说完也不顾沧九旻的回应,便拽着玉衡的手往回走,身后热烈的目光久久不散,玉衡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清晰地看见沧九旻眼神微亮了瞬。
“阿衡。”公冶寂无看向他。
玉衡嗯了一声,公冶寂无突然用指腹轻柔地擦过他的唇角,“刚刚来的时候吃了糕点?”
这样亲昵的动作除了双修时实在不常见,玉衡余光还有沧九旻的身影,公冶寂无的行为不言而喻。
“没有。”
公冶寂无顺带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触感极好,白皙的脸颊,唇若丹霞,声线喑哑:“那师兄看错了。”
玉衡轻轻地笑了。
沧九旻看见这一幕,垂眸敛去神色,他嫉妒的要发疯了,直到两人背影彻底不见,他才哑声开口:“他长得跟我的阿衡一模一样。”
远方一只乌鸦展翅飞来,它落在地上,歪了歪头:“那他是吗。”
沉默片刻,他开口道,“他若是阿衡的转世,我定要将他夺过来,无论是任何人阻止,我不会让,他本就是我的妻。”
“若不是呢?”
沧九旻忽而扯了扯嘴角:“不是的话,我就用聚魂阵找到阿衡的元神,这个身体很适合他。”
他声音低沉,沙哑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因为喜悦地颤抖,五百年的日日夜夜,他每一秒都不曾忘记,不曾忘记那张温柔的脸。
公冶寂无思及刚才有些多想,沧九旻的神色和动作不似做假,他抿了抿唇,认真地问:“阿衡,你与九旻师弟是什么关系?”
他本意是询问,可是因为心底的忐忑语气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公冶寂无懊恼地想要收回,“我……”
玉衡侧头看他,沐浴在金黄的余晖中,阳光也难掩一身清冷。
玉衡淡淡地注视着他,嗓音听不出喜怒,毫无起伏,“我不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你是我什么人?大师兄。”
“我……”
公冶寂无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脚尖前几寸处,似乎是想要掩饰些什么,可那苍白的指尖却止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是他的什么人?
是一起长大的竹马,是相处二十载双修过的师兄弟,公冶寂无攥紧了手中的衣角,可这些都身份都不是他要的。
他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无力感,委屈又气闷,喉间泛出淡淡的血腥气,公冶寂无急切地牵着他的手
“阿衡,我们结为道侣吧。”他几乎诱哄似的说:“日后师兄可以陪你一起修炼,你说过最喜欢与师兄待在一处双修了,十多年来,你也并非对我没有感觉的,是吗。”
“大师兄。”玉衡低低叹气。
公冶寂无听见他这般说,心中生出几分恐慌,他隐隐约约知道接下来的话,此时此刻他像被审判的犯人。
“大师兄,我们一起双修,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你助我提升修为,我也让你舒服了,我们一开始也说好了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像朵抓不住的云,却轻而易举地将公冶寂无的心搅弄的七零八碎。玉衡也看到了他眼眶红红的,凑过去看他,公冶寂无别过头。
玉衡见他如此,念及往日情谊,心头微微发软。
“师兄”
玉衡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是当初说好的不是吗,我现在还不想有道侣。”
公冶寂无脸色才好了些,“那若是你想有道侣时……”
“师兄是担心我跟别人跑掉吗?”玉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眼睛一亮,双手捧着他的脸,温和且坚定:“放心吧师兄,我绝不会有道侣的,我此生只为匡扶正道,斩妖除魔。”
公冶寂无:“……”
他顿时感觉心情更糟糕了。
“师兄不相信?我可以发誓。”他说着便要举起手,公冶寂无盯着他,抬手用食指按住了他的柔软的嘴唇,“不许说。”
旁边却传来一声更响亮的声音,提着裙摆小跑过来的黎苏苏,笑得明艳动人。
公冶寂无也看到了,心口那股酸涩更多了,他放下手去看玉衡的反应。黎苏苏站在他们面前,玉衡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笑得宠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苏扬起笑脸先看了眼公冶寂无,规矩叫了声,“大师兄。”然后附耳对玉衡说,“阿衡,我们去下山逛逛吧。”
玉衡笑笑,他低低回她:“真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悄悄话,公冶寂无醋意更甚,再次扣住了玉衡的手腕:“阿衡,近日你修为虽有所进步,但不可懈怠,随我一起去修炼,过些日子便要仙门大比了。”
苏苏也握住玉衡另只手腕,冲公冶寂无说:“大师兄,阿衡与你在一起数十年,日日修炼,他都未曾好生放松过。”
公冶寂无抿唇,“苏苏。”
玉衡闷笑,看向苏苏,用口型说:“厉害。”
苏苏洋洋得意,公冶寂无抚额,这数十年来累的到底是谁?每次双修被折腾的是他,若他是女子,孩子都一大窝了。
苏苏挽着玉衡的手,看着公冶寂无:“大师兄,我和阿衡这般久未见了,多谢师兄这些年来对阿衡的照拂,苏苏在此谢过师兄。”
公冶寂无神色变得古怪起来,她的话自然地将他排除在外,将玉衡当做她的所有物了。
可这十年与他日日相伴的是他。
公冶寂无握着玉衡的手腕更紧了,他心思微动,忍不住将双修之事脱口而出,“阿衡,你我一起双修”
黎苏苏双眼微微睁大。
公冶寂无是故意的,他企图这样让苏苏歇了心思。
苏苏那双黑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里有水光浮动,她紧紧抓着玉衡的手,嘴唇抖了抖,“阿衡怎么能跟大师兄双修。”
“因为那时候你闭关了。”玉衡无奈耸肩。
苏苏:……
公冶寂无冰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阿衡,你说什么?”
难道他不是第一选择?
玉衡头发发麻,挣脱了双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您俩自己玩吧。”
苏苏声音大了一点:“那我现在出关了,阿衡,你跟我双修,过几日我便让爹爹给我们举办典礼,我们结为道侣,可好。”
“苏苏,我暂时不会考虑道侣一事的。”
苏苏:“阿衡,我会等你的。”
公冶寂无脸色铁青:“……”
大意了。
他不该说出来的。
近日玉衡总发觉有东西跟着他,落日熔金,应付了黎苏苏和公冶寂无的玉衡撑着头,略带寂静的室内昏暗晦涩,窗外牡丹摇曳生姿
他揉了揉眉心,望了许久,不禁想起当年在景国与澹台烬的时光,一帧帧的画面仿佛活了起来,仿佛下一刻那个青年帝王便会从记忆中走向他。
那小疯子现在找到了他,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他半阖着眼,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心中某个角落的惊慌扩散着,令他打了寒颤,玉衡动了动手指,一抹灵力便灵活地冲向了四周壁挂,将上面的烛火点亮了。
烛火摇晃着,他重新拿起朱砂笔在黄纸上画符咒,行云流水,他执起纸,默念口诀后往前一掷,黄纸被灵力包围瞬速化作透明的结界,将整座屋子盖住了。
没了被窥视的感觉好多了。
沧九旻看着漆黑夜空,淡淡月光洒落大地,周围树木花草树木枝繁叶茂,虚空中的画面早已消失
“他是我的阿衡,庞宜之还让我不要再勉强。”
“我偏要勉强。”他很浅很浅地笑了。
泛黄且模糊的记忆浮现出来,他靠在身后的树上,伸手欲触碰天上那轮明月,下面那片若隐若现地浮云衬着它,美得朦胧皎洁。
孩童时他被囚于阁楼,少年时被困囿皇宫,那一座座红墙将他隔绝人世,如今他终于逾越了那高墙,触碰到了属于他的神明。
他是那么爱他,就像飞蛾扑火一般,燃烧掉自己全部的生命也要得到那一瞬的光明。
天还未亮时他便候在了玉衡的住所旁,几百年后他还是第一次有些紧张,住所旁经过一夜雨露牡丹花瓣晶莹剔透。
阿衡会想见到他吗。
可是他很想他。
沧九旻在院中石凳呆坐了半响,视线久久停在窗台上那株牡丹上面,哪怕是隔着窗户,远远地望着,他都觉得满足至极了。
一直到天边第一缕光线出现,他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准备离去。
“九旻师弟,你在这里作甚?”一袭白衫的公冶寂无迈步而来,发丝尽数用精美玉冠束了起来,脸庞冷峻。
沧九旻道:“公冶兄,是师父唤我来与玉衡师兄一同前往仙门大比。”
“嘎吱”一声,玉衡打开门,就见两尊大神站在他的院子里,齐刷刷地看着他。
玉衡:“……”
公冶寂无来就算了,这沧九旻又是怎么回事。
玉衡侧眸望向沧九旻,不知不觉间,眼前人已褪去平日里一身纨绔不羁,一身碧色,肩处是毛茸茸的羽毛,明明还是那副皮囊,却莫名多出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味道。
沧九旻见他看自己,眼里溢满了笑。
笑起来嘴角弯了弯,好纯良。
总结,黑芝麻汤圆。
不过,身边气温有点低。
“阿衡。”公冶寂无脸上浮出一抹妒色。他自然地牵过玉衡的手,说:“大比快开始了,我们先走吧。”
玉衡点头,两人往前走。身后那道炙热的目光如影随形从未移开半秒。两人并肩而行的模样生生刺痛了沧九旻,可当玉衡回过头来时,沧九旻千般万般痛和嫉妒在顷刻间凝滞了。
“怎么不跟上?”
他的声音总是这般,温柔细腻,像是湖面微波粼粼,又像是春雨润物细无声,叫人听了,忍不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汹涌,以及铺天盖地跳动的心跳,震的沧九旻耳鸣,所有的颜色几乎在这一刻褪去,只余面前那张刻骨铭心的脸。
他似哭非哭的样子,真是可怜极了。
五百年从未停歇找过他,仅仅一点点的好意便会抓住这一点的好如视珍宝。为了一点零星的爱不惜搭上一切,乃至生命。
玉衡心底某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发芽,生根,最终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他想,五百年了,或许这个小疯子会变得好了一点吧?
复杂至极的心情如同枷锁,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公冶寂无和沧九旻一左一右走在玉衡身边。
“大师兄,今年是定在上清神域吗?”玉衡问道。
公冶寂无眼神平静无波,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拒人于千里之外,“嗯。”
玉衡又问道:“这次是不是轮到了赤霄宗?这次仙门大比想来看苏苏之人要挤破头。”
公冶寂无又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端的一副高冷的样子。
玉衡:“……”
一直关注着的他的沧九旻,自然也捕捉到了这点异样。一时没了人说话,只剩脚步声以及耳畔的微风声。
大比现场,听着赤霄宗宗主说完规则,三人组队去了上清神域,途中遇见了化作大汉的黎苏苏。
玉衡笑着拔了她一根胡子,顿时她疼的龇牙咧嘴,把他的手拍了下来,“阿衡!”
黎苏苏视线短暂地沧九旻身上停留,眼瞳微微一缩,这不是澹台烬吗。沧九旻见她跟叶夕雾一模一样,一时也怔愣住了。
“你是沧师弟?”黎苏苏道。
“是,这位便是苏苏师姐吧?果然惊为天人。”
三人寒暄后,心思各异,都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
玉衡:有种看熟人演戏的搞笑。
几人只剩公冶寂无醋到飞起,从前他只需顾着黎苏苏,现下又多了个劳什子师弟,还有个任务在身。
“阿衡,苏苏,今年大比师兄不能与你们一起同行了。”公冶寂无神情失落,松开了玉衡的手。
黎苏苏:还有这等好事。
她笑容恬静,挽住玉衡的手:“放心吧师兄,我会照顾好阿衡的。”
沧九旻也说:“公冶兄,我亦是。”
他黑沉沉的一双眼瞳烧着一把火似的热,险些要将那灼灼的心脏也将其剖开,仔细听,那嗓音抑着颤。
公冶寂无:“……”
三人漫步在上清神域,不约而同想到了当年般若浮生中的一切,每一处地方他们都生活上百年,繁华漂亮的宫殿如今早已凋零成为一座妖物常驻的废墟。
此时一群着黑白服饰的男子一齐过了来,他们瞧见玉衡,相互对视了眼,嘟囔了一句:“哎,这是老祖宗?”
就着朦胧月色,男人面白如玉,舒眉浅笑着,如春日阳光般。最为重要的是与宫中那石像别无一二,甚至从前被称赞栩栩如生,似神仙般的容貌的石像,如今竟都逊色了几分。
“在下百兽宫封雪。”
他们简单表明身份后便匆忙离开,仿佛赶着去做什么,连师从何人都不未说。百兽宫,有些耳熟的名字,玉衡想了想,脑中并无太大印象,这具身体从小便痴迷修炼,这种大比他从前也并不爱参加。
再者记性不太好。
苏苏想把沧九旻支走,岳涯却神识传音给她。岳涯为了不让黎苏苏受到登徒子的骚扰,打算假扮黎苏苏帮她引开骚扰。
没曾想赤霄宗岑公子骚扰她。
苏苏立刻赶了过去。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什么,二人来到了玉倾宫,沧九旻突然缓声说:“师兄可知冥夜神君最为心爱之人?”
他双眸深不可测令人捉摸不透。
玉衡微微摇头,那般久的事如今在他脑海中只剩模糊,他从不刻意去记住什么东西,秉承着一个原则就是及时行乐。
再者,这特么多来几个修仙世界几生几世,他记都记不过来。
他抬手抚上男子冷白如玉的面颊,眼中是近乎偏执又深沉浓烈得化不开的爱意,“他最爱他养的小白虎。”
“我能跟师兄他们一起唤你阿衡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想必当时内心一定充满着慌乱与恐惧,以至于多年以后,想起那日,依旧觉得如梦似幻。
玉衡拍下他的手,声音沉静如水,“我说不能,你就不叫吗?”
沧九旻点头,“你要是不愿,我便不叫。”
玉衡笑笑,觉得匪夷所思,这家伙怎么这么乖,他问:“那我叫你离我远着,别靠近我,你会吗?”
沧九旻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脸上还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像一只抛弃的小狗,眼眶红的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我……”
玉衡没好气地说:“哭什么,你个黑芝麻汤圆,待会儿哥揍你。”他摩拳擦掌,一副恶霸样子。
沧九旻:“……”
玉衡见他吃瘪,心里爽快,从前总是被他占便宜又是恐吓,现下恨不得将那些怨气全部发泄出来,板着脸看他:“你接近我的时候,打听过我的名号吗,整个逍遥宗你要是惹了我,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沧九旻:“……”
作者有话要说:妺女下章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