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被押入大牢了。
那里空气都是浑浊的,走进去除了血腥味都是腐朽的味道,玉衡找到关押姬昌的那间,耄耋的老人身上的囚服破破烂烂,凹进去的脸都是暗色的血,几近白色的头发乱糟糟的。
他坐在茅草上,看见来人,他怔了怔。
玉衡身形无阻,直接穿过了面前的柱子,低头看他,“你会死吗?”
几缕残阳在窗外射进来,又被无尽黑暗淹没。
姬昌说,“会吧,不过你个女娃娃来这里做什么,回去吧。”
女娃娃?姬昌的声音嘶哑难听,玉衡没听明白也没听清楚,依稀拼凑出一段话,他是男子,为什么把他认成女娃娃?
好吧,应该是人类老了眼睛不好。
死。
其实玉衡对这个概念并没有很深的感触,因为他从前不把人当做人,可是随着苏妲己的死,还有颚顺,让他本能对这个词产生反感。
他看着姬昌,这个老人和颚顺一样,知道他是妖还将他护着,“我不会让你死的。”
姬昌明显不明白他的用意,“为什么?”
“你救了我,我当然得救你,你们人都有好人,我们妖自然也有……”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是好妖,“也不会是非不分的。”
玉衡左右环顾,语气无邪说。
地上潮湿还有泥土,玉衡往前走,脚下触感很软,他低头一看,一只大老鼠唧唧叫着,玉衡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他蹲下身抓了它肥大的身体。
在姬昌疑惑的眼神,玉衡问他,“这是什么?”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冀州常年冰雪笼罩,来了朝歌住在摘星阁,那里每天都有侍女伺候,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个东西是什么。
他手里的老鼠还在挣扎。
这时,外面好似有人来了,一身夜行人打扮的男人在黑暗里浮出,玉衡以极快的速度躲在了可以遮挡身躯的角落里,在看清他的脸后有些,是姬发。
转身担忧地看着里面的姬昌,“父亲!”
天上的明月被血红吞噬,今晚注定不平凡。
姬昌缓缓站起身,紧盯着姬发腰间的玉环,“这只玉环,是你来朝歌做质子的时候,我戴在你身上的,你还记得它的寓意吗?”
现在性命攸关,姬发哪里想回答这种琐事,急急道,“父亲,大王答应我,只要您肯认错,就让您回西岐。”
姬昌未闻,自顾自说,“‘环’就是返回家长,快到芒种了,西岐——”
姬发半是沉重半是无奈,深深叹气,打断了他的话,“明明是您捏造卦象,煽动叛乱,为什么不肯认错。”
看来他是坚定站在殷寿身边了,姬昌不由得想起女娲庙时,他眼神黯淡,扶着后面的柱子慢慢滑下去,“我错了……我不该把你放在殷寿那样的恶人身边。”
恶人,连自己的父亲都这样说,姬发再也控制不住,他和缓的表情再度崩裂,“你凭什么说他是恶人!我亲眼看见他为国征战、出生入死,我亲耳听见他为了平息天谴,甘愿自焚献祭。”
这些乃是他亲眼亲耳听见,如何能有错,他心中怒气难消,自己最敬佩尊重的人被这样诋毁,他忿忿看着姬昌,“你呢,你人在西岐,什么都不了解,只凭几根草棍就断言他人的善恶,岂不可笑。”
姬发气愤地转身背对着他。
父子俩久久争执,玉衡听得无趣,遂离去了。云母屏风烛影深,银河渐落晓星尘,玉衡回到摘星楼,发现狐狸和殷寿都不在,循着踪迹去。
热气腾腾乳白色的酒池里,两具身体贴近,明明香艳无比,却在男人握住苏妲己脆弱的脖子时演变为无限的危机。
玉衡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殷寿收回了手,相比较‘柔弱’没有攻击性的苏妲己,殷寿对他的态度倒是和蔼许多。
“你来了。”
“你想做什么。”玉衡看着他,一小簇火焰在他眼底燃起,饶是平日里看不顺眼她,到底千年多唯一的伙伴。
自然不能被人欺辱。
池边放着的盘和豆盛了不少的肉食,玉衡坐在旁边宽衣解带,看向殷寿的眼神阴鸷而夹杂了些莫须有的愤怒,“过来。”
狐狸要报恩将他视作主人,而玉衡不同,他将自己凌驾在人类之上。
殷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且不说他许诺了自己长生不老,光是身份他就无法与之对抗,他过去后,玉衡对他笑得天真无邪。
玉衡伸手摸着他脸颊,喟叹着低头吻他,“真乖。”
普天之下能这样对他殷寿的,除了这个妖还有谁。殷寿深邃又俊逸的眉眼闪过一丝危险,不过片刻就被压了下去,这只妖是他最佳同盟。
玉衡凑近了些,殷寿觉得他呼吸都是冰凉的,带着强烈的嗜杀味,那双浅瞳本该如一泓春水,此时却含着无法言语的嘲讽。
玉衡一动不动地凝视他,这样的一个人,只有权势,他几乎没有七情六欲,被狐妖俯身的苏妲己美艳无双,他甚至都没有动心。
玉衡笑了下,抓着头发按下他的头。
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怎样的侮辱?更何况他是一个帝王。
玉衡看他久久不动作,声音发寒,“不会?要我教你?”
……
无比刺鼻的腥膻味,浓郁到人眼角快要溢泪,男人跪在凹凸不平的冰冷的地板上,膝盖和手肘都红肿了,殷寿不断喘息,他低着头如承受无比痛苦的酷刑。
他身份高贵,从前是二王子,如今贵为天下之主,此时被人摁着如野兽一样交合,常年锻炼作战的身体如今成了他最大烦恼,因为身后这只妖不知疲倦。
他整个人都抖得厉害,他基本上不会发出什么声音,除了实在被发狠地做,才会嘴里发出狮子被侵犯领地的嗬嗬声,不似姬发他们,开口就是甜腻的低吟,这样的殷寿只会让玉衡的征服欲更强。
苏妲己挽好自己的头发,她爬到两人身边。
姜王后走得愈发快,她掀开门帘,被里面的景象刺激到连连后退,她自诩有一国之后的稳重,什么场面都见过,从小又都是名门贵族教导出来的。
可是如今
她亲眼看见她国的君主,她的丈夫,此时正雌伏在一个男人的身下,而那个狐妖则在身侧,三人如今混乱的画面就这样在眼前,丝毫不加以掩饰。
苏妲己被生人吓了一跳,未着一缕的身体往玉衡后面躲,被扰了兴致的玉衡松开殷寿的身体。
没了阻挡,地上很快成了一摊水洼。
殷寿的世界还在天旋地转,体内灼热的温度持续不断袭击着他,在身后男人走后决堤一般。他竭力控制住身体的异样,从地上起来。
姜王后不敢直视,跪坐着,她手捧一把匕首,头戴白纱,哪怕这种时候她都始终维持着作为一国之母的姿态,她眼眶还是红肿,想来因为他的兄长离世。
姜文焕的父亲。
眼底的泪光和坚毅,实在有一种震惊的美,超脱凡人,她身上有一种神性,令玉衡想到了姜子牙,同样的人性里带着神性。
玉衡转身抱起苏妲己往水池里走,狐狸揽着他的肩膀,怯怯地抬起脸看她。
她长长的黑发飘在水上,脸上被蒸得通红,玉衡摸着她的后脑勺,调整了一下姿势,面对着姜王后,欣赏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苏妲己整个人被他拥着,安全感十足,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抬头用舌头舔了下他的唇,两只妖旁若无人地亲昵。
“请大王赐死臣妾。”
“你有何罪。”
“反贼东伯侯姜恒楚已被大王处死,我是他的妹妹理当连做。”
殷寿黑色眼眸一凝,走下水,“你在为他喊冤。”
整座宫殿只剩回声,还有水声。
“四大伯侯皆是忠臣,大王轻易杀之,有失君臣大义,伯侯之子本为孝子,大王逼其弑父,败坏天地人伦。”
殷寿被戳中,恼怒转身去拿一旁的觚,一向能言善辩的殷寿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之语,这是他的妻子,他弑父杀兄从未眨过眼,偏偏到了她这里,他竟无法做出抉择。
毕竟在苏妲己和玉衡之前,他身边从来没有别的女人或男人,孩子也只有一个。他此生为数不多的感情应该都给了她吧。
玉衡看着他们,有些失神,他厌恶甚至从未把他们平等对待,可他内心深处又是无比憧憬和成为一个‘人’
在他曾经见识到苏妲己被她的父亲和母亲宠爱,捧在手心里的时候,这种感觉格外强烈。
他好像明白了这些年,下山后,他明明可以直接用法术的,可他还是选择骗人家的感情双修。
应该是太寂寞了吧,毕竟他以前总是一个妖在轩辕坟把那些雪堆成山下的人。
可是自从颚顺死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觉得无趣。
颚顺,又想到他了。
怀里的狐狸还在好奇地看着姜王后,玉衡掰开她抱着自己肩背的手,走上阶梯,身上出现一袭白衫,他坐在上首,随意地拿着爵,摇荡着里面白色的甜酒。
“大王杀的并非四大伯侯,杀的是天下民心,杀的是殷商五百年基业,在国我为王后,王有过失,不得不谏,在家我为正妻,夫有罪责,不敢不言,臣妾愿以死明志,换大王明途知返。”
她有一种为天下苍生的悲悯,一种看透了殷寿本性,却又试图靠自己的生命换回那一线人性的决绝,是真正心怀天下的王后。
她为哥哥的死,为大王的残暴悲凉,为儿子和天下苍生担忧流尽眼泪之后决定以死进谏。
她的眼神里面有失望,绝望,决绝,以及对纣王的行为感觉可笑,又觉得无能为力的痛苦。
玉衡看着她。
这种感情他不懂,人类的东西感情太复杂了,如果是他,让他难过他就会吃掉,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她拔出匕首,寒光中她的脸愈发的动人。
“等等。”苏妲己叫住了她,“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再搭上你自己的性命,这么美好的身体,得之多么的不容易。”她一步步往她面前走去。
“姐姐贵为王后,更应享尽人间至乐。”她主动伸出手,诚挚邀请,“何不与我们同修,永享极乐。”
姜王后眼神微动,摘下了白纱,走下水池。
这只蠢狐狸,人家都对她起了杀心,还巴巴的。
玉衡喝了口酒,旁观着这一切,不出他所料,姜王后走到她面前,先是称赞了她的容貌,后拿起她的簪子就往她喉咙刺去。
两人一同栽入水中。
迅速蔓延的血染红的水池。
姜王后的尸体浮了上来。苏妲己惊魂未定地出了水,她看了看松了口气的殷寿,手脚并用爬上来,往玉衡怀里钻。
“她,她想杀我。”
一身的血腥味,她脸上还有温热的血,玉衡抬起她的面颊,低头将鲜血吮入唇中。
饿了。
*
“别杀我,求求你。”
被逼到角落清秀的侍女不停地磕着头,头破血流了满不在乎,已经快要成实体的灵狐龇牙咧嘴,它摆出攻击的姿态。
“狐狸精。”
淡漠的声音出现,侍女看去,是一个生得极好的男子,几乎不经判断,她下意识就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只有仙人才会如此好看。
侍女连滚带爬看着他,痛哭流涕着,“公子救我,公子。”
珠圆玉润,瞧着味道应当不错。
玉衡没理会她的哀求,月色朦胧,男人样貌如雾里的青竹,那双纤细漂亮的手握住了女人的脖子。
受到危险的女人想挣脱,要喊救命,下一秒脖子咔嚓一声,没了气息,他丢到地上,瞥了瞥跃跃欲试的狐狸。
“下次别吓着她们了,味道会不好。”
脖子上青色的血管还在缓缓动着,他想也没想,俯身咬破了她的喉咙。
狐狸也开始对着尸体开膛破肚。
他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这几日因为心情有些不好,这次他吃得格外多,新鲜的肉块握在手里,艳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玉衡面无表情咀嚼着。
吃饱喝足后,他起身去找姬发,为了不露出破绽,他一直有个傀儡在他身边。今晚是姬发守夜,当玉衡替换了那个傀儡出现在他面前,他发现姬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你”姬发克制的走近了些,凝重地说,“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这几日别离得太久,我担心你。”
自己的傀儡一直在他身边,为什么让他不要走太远?玉衡表情变得越发微妙,一侧与她一起的侍女眼尖地行礼退下。
他忽然伸手触碰他的眉眼,“你知道什么?”
幻化的女子身体比他矮上许多,玉衡还需踮起脚,姬发一双眼清澈通透,眉间豫色涌动着,“我怕我顾及不到你。”
原是这样,玉衡也柔了神色,吻过他的唇,依偎在他怀里。
“好。”
怀中人鬓发的流苏簪子抵在下巴,温香软玉在怀,姬发几次欲抬手,终虚搂着他,两人静静望着快要燃尽的烛。
玉衡突然抬头,“姬发。”
“怎,怎么了。”姬发怔了怔,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盯着别处。
耳朵通红。
玉衡笑颜如花,不达眼底,“你怎么不敢看我?”
“没有。”姬发低声道,“时辰不早了。”
他们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每次话露骨一点或者与他有些肢体接触,姬发直接跟个鹌鹑似的。
细细碎碎的猫声微不可闻,玉衡侧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他蹲下身在桌下找了找,“姬发,这是什么声音。”
“喵呜。”他抬头,发现姬发怀里抱着个小奶猫,它看起来很是孱弱,叫声都嘶哑了,猫瞳在黑暗里发亮,玉衡站起来,伸出食指想碰碰它的头。
它看起来没有一点攻击性。
人对未知的东西充满恐惧,妖也是如此。哪怕它看起来毛茸茸的,保不齐跟狐狸一样会抓挠人呢。玉衡的手停在半空,就要缩回去,姬发看出他所想,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小猫。
“别怕。”
玉衡努嘴,“我没怕。”
他说真的。
姬发傻乎乎地笑,“好。”
“我没怕。”玉衡沉下脸,重复,他手力有些重地的呢它的脸,突然笑,“你来朝歌时,是不是也跟它一样,跟在大王身后,叫他大英雄。”
它太柔弱和可爱,作为自认要成为殷商勇士的姬发被心上人说像它一样,觉得落了面子,非得找回来,他摇头,仰着头,还很认真地在自己腰间比对了下
“不对,玉衡,那时我这么高。”
玉衡不答,舔了舔唇。
他觉得现在的姬发很美味。
姬发干净的眼睛像黑暗里的一轮月亮,倒映在湖泊,捞出来时清水凌凌的,“我……只跟殷郊还有颚顺他们说过。”
他说的是把殷寿当作心中的大英雄,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玉衡见过人类孩子,也吃过,曾经也养过,他那日偶然遇到了个抛弃的孩子,要吃他的时候,他一直哭,玉衡烦不胜烦,龇牙咧嘴看着他,结果后来他竟然破涕而笑。
小小的孩子看着还挺可爱的,于是他养大了他,那时他尚未接触人不久,把自己喜欢的心脏留了几块给他,结果长了几颗牙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他后来就知道了,小孩不喜欢吃肉。连续吃了十多年的野果子后,玉衡发现他养的小孩瘦不拉几,长得也没有山下的人好看,身上还臭烘烘的。
再之后的时候因为时间太久,小孩好像被他放生了,玉衡记忆都变得模糊了,他是个从来不记事的主。
反正,人类的孩子有一点可爱,他们刚会走路的时候摇摇晃晃,还被自己绊倒。
嗯,其实吃起来也不错,细皮嫩肉的。
离开姬发寝殿后,玉衡站在摘星阁上,怀里的小奶猫瑟瑟发抖,他拎着它的脖子打量,毫不犹豫扔了下去,随即传来小猫的惨叫,他抿着唇。
他才不怕。
*
“我叫玉衡。”
“你的家人在哪?”
天边鱼肚白出现,金灿灿的阳光把少女衣裳染成金纱,杨戬总觉得她似曾相识,但想了许久也没从脑子里搜寻出来。
山洞外的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带着泥土的腥气,翠绿的草丛四处摇摆张望着,上头日光正盛,真是奇怪的景象。
杨戬站在洞门口,不安地用余光看里面坐着的姑娘,今个儿他一大早在林中找着果子,准备和哪吒回昆仑山,没想到就见着这位姑娘手里拿着小篮子,脚还扭伤了。
“姑娘,你来这儿做什么?”
他都不回头,玉衡也正好可以放松自己的面部,他跟变脸似的,刚才娇娇柔柔的表情,此刻黑得不行,他就想出来散散心,吃人吃腻了,找只动物补充一下身体。
谁知道杨戬还在这,还被看到了。
幸好,他看起来不太聪明,连自己是妖都不知道。
四周静默了几秒,没有得到回复的杨戬回头看,难道姑娘晕倒了?他着急看去,脸上微微不自然的红,女子发上皆染了雨露,洞外的白光投进来,黑的发,白的唇,绯的脸。
衣衫半褪到肩部,裸露的肌肤白皙,那双柔和的眸底慌乱,将衣裳裹住全身,杨戬纵然此前从未下山,也知道男女大防,他吓了一跳,忙侧身
“姑娘,在下,在下并非故意,我——”
玉衡偷笑,可还是抽着鼻子,他掩面而泣,手里摩挲拿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抵着自己的脖子,十分凄惨的声音说,“如今公子看了我的身子,我便活不下去了。”
杨戬:?!
他总觉得面前的女子有些不一样,说话语态实在有些与他此前下山见到的女子不太一样,更像从前话本子上的。
后来杨戬才知道,是人们说的造作,但凡他接触多一些人,不至于被蒙蔽,因为玉衡演女人实在不像。
不过此时的杨戬自然不知道,他抬手,淡白色的灵力从指间击向玉衡手中的石头,将它打落,低眸向他行了个礼,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姑娘,三思,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玉衡暗骂一声,但面上还是抽泣着,娇声嫩气地说,“公子就是看到了,我,我只能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杨戬:。
他有些动容,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一张庄严慈悲的寡妇脸让人看着就想调戏,不像质子们身上的雄性原始,长发飘飘真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玉衡语气委委屈屈,“公子一看就不是凡尘之人,又怎会知道我们作为女子被世俗裹挟,若是我回去定会被人说不检点,怕是活不过明日了。”
他故意引导杨戬,“可怜我一个弱女子,尚未嫁人,寻得一个好郎君呢。”
杨戬皱眉,这他确实不懂也不甚明白,他顿了顿,“那,那我要如何?”
玉衡抽泣一下,捏着自己偷摸变出的小手帕,存心要捉弄他,“你娶我。”
杨戬差点维持不了脸上一贯的淡然,“我不能娶妻。”
“那我娶你?”玉衡终于想起自己是个男人,目光亮晶晶。
杨戬绷不住了,他再怎么不通世事,也知道自古以来哪个女子会娶男子的,少女肤如凝脂,仰着头看自己,语气天真的不可思议,眼底坦然,似乎觉得自己的建议十分不错。
看他不说话,玉衡一笑,“好吗?”
“不好。”杨戬万分纠结地抿着唇,少女听见他的话沮丧地耷拉着头,泪汪汪的眸委委屈屈,这下他说什么也不是,不说什么也不是了。
最后,他叹气,“我真的不能娶妻,姑娘莫要难为我。”
玉衡歪头,压下心底的不快,“我没有难为你,你不能娶我,我可以娶你啊。”
整天修仙,人都修傻了,脑子都没有他们妖好使。
戏弄了几下杨戬,玉衡回了趟轩辕坟,未下山之前,他一直住在雪山中的山洞里,里面还是如从前一样寂静,走过长长的甬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小水池,用妖力维持的莲花和荷叶开得依旧美丽。
头顶上挂着一些装饰的藤蔓黄花。
他很久都没回来了,玉衡怀念地坐在里面自己石塌上,躺在上面一会儿,杨戬的话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你有家人吗?”
玉衡闭上眼,他没有家人,有意识开始他就在一个地方不见天日,每日修炼,后来人形了,他才知道自己好像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旁边还有一个叫人的骨骸。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雪山对于他来说并不冷,他原身就是玉石琵琶,后来,他就遇到了被封印的狐狸。
狐狸很开心,经常缠着他,还跟他说关于人的事情。
人。
听它说,人是它们的食物,很美味的。
他准备下山去找他们,中途遇到了一只雉鸡精,她说,他们是要双修才会长大,灵力才会增长。
他遇到过很多人,知道了一些简单的信息,知道他们有家人,有妻子,他经常蹲在窗户外看着,看着里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家人。妖也是有家人的,虽然他没有。
玉衡睁开眼,他起身走到池边,将周围的泥块捏在手里,逐渐变成了一个人形,那人形很快化作一团黑雾落在面前。
人形的模样是苏妲己。这是他很喜欢的一个人。
玉衡笑着,准备捏一个颚顺时,这个也是,比苏妲己还要喜欢一点。他想起什么,身形消失,他到了宫里,从池里拿了一只乌龟。
“他是小王八。”玉衡摸着它的壳,手中幻出一支毛笔,他想在乌龟壳上写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写。
玉衡有些难过,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连他的名字也不会写。
每次想到他,玉衡心里好像漫出了大水,鼻子酸酸的。那只雉鸡精不是说妖才不会像人一样吗?为什么他好像也跟人一样了。
他沉默着,看着手里的那只乌龟。
“每次想到你我都很不舒服,我再也不会想你了。”
不想你,也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让你跟我回家做我的家人。
玉衡没有带走它。
夕阳下,它慢吞吞地往池里爬。
*
月色宜人,玉衡走进了姬发的寝殿,作为殷寿的近身侍卫,最宠爱的质子,装潢也十分漂亮,他来得不是时候,姬发正在沐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过了会儿,侍女与他说了什么,他回了个少年气的笑。
贴身侍女生得清秀可人,脸上不知是因为热气红了脸还是什么。模样,姬发在一众质子们生得确实不错,品性善良,至少他从未见过他打骂侍从。
为此,他假扮侍女时也偷听过她们说愿意伺候的就是姬发。
不过玉衡并不在乎这些。
等他入睡后,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熟睡的姬发面前,坐下来,手指触碰他的眉眼,很鲜嫩又好看的人,明明身体强壮又阳刚,偏生这张脸幼态青涩。
特别是生气的时候,嘴会嘟着,让人想亲。
“我想和你双修,姬发。”
他吻住他的唇,像努力抓住什么,黑气从他身上溢出,在空气中流动,随即裹住两人,姬发似醒非醒,身上的人吻得他喘不过气,细软的手指捧着他的脸
湿湿滑滑的唇齿交换着,他嘴里感觉满是雪山味道,就像费尽千辛万苦登爬上去,那儿长了朵纯洁的莲花,入口很清凉又甜蜜。
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玉衡喜欢咬人,带着点点刺痛又使人浑身都软了的牙,一下一下,从舌尖到脖颈,哪里都没放过。
“姬发,我喜欢你。”他每亲亲几下,就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这些都是那个雉鸡精告诉他的,没有人会拒绝得了一个生得好看的人示爱,如果见着了喜欢的人,就要缠着他,若即若离。
若即若离,玉衡不懂,他只会先缠着,如果那个人不为他美□□惑,他就会直接用妖术,然后双修吃掉。
姬发,跟他双修比之前很多人妖力都增长得快,唯一不足的是,会倒霉一阵,玉衡想着,他咬得很重,叼着一小块皮肤松嘴后的牙印很深。
玉衡笑得纯粹。
“你是我的。”
这点痛感对姬发来说无足轻重,最让他受不住的是咬完后的舔舐。
他的手掌抓着被褥,被折腾了一会儿,他意识回了些,总算发现跟小狗吃食似的玉衡,脸上的发丝痒痒的,这些无一不告诉他,此刻正在被人怎样对待。
他喜欢在床上表达爱意,姬发突然意识到,梦里也是,前几次,把自己的便宜占完就跑。
一点都不像真的,没有人把喜欢时刻挂在嘴上。
他半睁着眼睛,被亲出了几滴眼泪,滚落鬓角消失。玉衡眼里呈现出一种琥珀色的柔光,“玉……”
玉衡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大口,撑着身体和他对视,他没有用妖术,没有让他以为自己在一场梦,就这样,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渴望。
“双修。”他也不管身下人的反应,熟悉而又热烈,姬发青涩的身体因为撩拨泛滥成灾,算不上白皙的身体绽开一朵朵红梅。
“我喜欢你,姬发。”
从来没有这一刻,比如今的感受更深,身体上的折磨远比耳畔听到的示爱更刻骨铭心,不该是这样的,他是男子,玉衡是女子。
纵然未经人事,凭着本能他一个翻身,玉衡明显一呆,连反应都没来得及,还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他,玉衡倒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姬发和他对视,两人的衣裳该脱的和不该脱的,总之已经尽数没了,玉衡看他嘴唇动了动,俯下身。
就当玉衡以为他想吻自己时,姬发只轻柔地碰了下他的头发,他小声又坚定,“我,你我还未成亲,不可如此。”
倒是纯情得很。
玉衡笑,“那成亲了就可以随便玩了吗?”
“……”姬发不说话,耳朵脖子都成了一个颜色,“日后,你,愿意同我一起回西岐吗?”
玉衡问他,“你想让我跟你回家吗?”
姬发重重嗯了一声,“我娶你。”
“姬发。”玉衡喊他,双手搂住他的腰。
“我……你不要胡闹。”他被玉衡逼得受不了,两人的姿势算得上不雅,要起身时,玉衡知道他的意图,笑了声,手一用力,姬发猛地被拉近。
距离缩短,姬发的唇直直吻了下去。
玉衡再也忍不住,笑得像只猫,仰头让吻得更深,只是唇与唇接触,比天上的云还要软。
姬发神经紧绷着,他连身体都是僵硬着,眨了下眼,玉衡也不动,好半晌,他嗅到血腥味,退开了些距离,伸手碰了碰姬发人中的地方。
刺目的血让姬发慌乱不已,他连忙捂住口鼻,转身下了床,因为走得太急,还摔了一下。
“姬发,你怎么流血了,你受伤了吗?”玉衡看着他的背影。
青年回头,唔了声,“我没事。”
*
玉衡没忘记自己要吃掉殷郊。
对于这个人他是真的讨厌,他不喜欢别人总是叫他妖怪,还大吼大叫,说他们魅惑了他的父亲。
明明是他的父亲想要王位,为何赖账赖在他和狐狸身上。
手中利刃寒光冷现,他轻轻抚摸着刃尖,低垂着眸看殷郊,他睡得很不安稳,额间都是细腻的汗,脸颊那块的疤痕更加有男子的硬朗英气。
头发披在身前,中和了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漂亮又可怜。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生得极好,五官立体,威风凛凛。
像只玄鸟。
熟睡中的殷郊梦见了母亲,她慈爱的面颊依旧,眼底是放不下的悲痛欲绝,高贵的衣裳被鲜血染红,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为之震惊。
是谁伤害了他的母亲。
“母后,母后”他拼命冲向她,却见她眼中含泪摇着头,诉说着自己冤屈。
狐妖杀了她。
眼见人就要醒来,外头推门声起,玉衡收起匕首,浑身化作烟雾冲向了进来的侍女,进入她的身体。
殷郊惊醒过来,大口喘息,眼睛里全是痛苦的泪水。玉衡低头跪坐着,身上的白衫使他楚楚可怜,抬头看了他一眼。
“狐妖。”殷郊咬牙切齿,没有注意到贴身侍女的异常,他拿起自己的佩剑,脚步疾而快地跑了出去,嘴里念着,恨不得立马将它斩首示众。
意料之中,他证明了她是狐妖,可惜他还是太弱,狼狈跳下摘星阁逃跑。
玉衡一直跟着他,看他捂着胸口忍着疼痛往前跑,与之还有一个更快的身影,他穿着甲胄,是姬发,他带着殷郊从一个小道跑了出去。
他们要去比干的家。
晨曦如每日将光芒洒向大地,殷郊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眼睛又红又肿,唯一疼爱他的母亲离去了,而且还是被妖物所杀。
妖。
他不可避免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所受到的屈辱,那个混蛋妖物,他一定要将这世间的妖都杀光才能平他心中的痛和怒。
“殿下。”门外少女的声音清脆,玉衡探头去看,对上里面给自己包扎青年的泪眼。
“你……”殷郊看清少女的脸,心头涌上无限的悲痛,他知道她,她是比干的外孙女,他着急抹了把眼睛,“你怎么来了。”
玉衡搜罗着脑袋里应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好像不太合时宜,也不太符合他俩之间的身份,可除了这个回答,他暂时想不出什么了。
“我担心你。”
担心他。
殷郊出了会神,随即自嘲地笑。
会有人担心他,而给他血肉的父亲却护着一个妖孽。父亲,眼里突然变得模糊,儿时他把自己抱起来,教自己习武,那些画面历历在目。
父亲在他儿时便四处征战,对母亲和自己并不亲厚,他知道的,所以他进了质子旅,他想证明给父亲看,他不差,也为了日后继承爵位。他要把最好的一面给父亲看,再通过他,父亲唯一的儿子,让他和母亲一起,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可是,他越接近父亲,发现父亲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想要的截然相反,他想要父亲母亲一家子团圆。
而父亲。
他想要的不是这些,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父王为什么没有护住母后,他……他极快地否定,他的父王才不会不顾念母后,狐妖,是狐妖,他不自觉陷入了自我欺骗中。
认定是狐妖的存在才会让父王如此是非不分,是她魅惑了父王,只要把狐妖的身份告诉天下人,告诉父王。
天下人会给父亲一个清白。
玉衡看他又恢复了斗志的模样,走过去,把袖中的手帕递过去,“擦擦眼泪吧。”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怜爱,殷郊抬头看她,她的身后是刺眼的光团,脸颊融入阴影,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在这一刻,胸腔所有汹涌的酸水化作无穷尽的思念。
他的母亲也是这样温柔。
少女笑得温婉,好像能够抚平人心底所有的不愉快和痛苦。
殷郊眼里热热的,作为大王的儿子,作为天下人的太子,他不能哭,他仰着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我没哭。”他像只小野兽。
玉衡被凶了也没有什么表情,认真地说,“好,我没有看见。”
“你”殷郊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觉得好像不打自招,遂扭过头不看她。
被一个姑娘家看到自己哭了,实在丢人。
身侧的视线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殷郊恼怒回看她,少女掌心惊现了一朵黄色的小花,放在他面前。
那朵小花带着毛茸茸的光晕,少女也是。
花瓣一颤一颤,殷郊的心也停了。
“我能叫你殷郊吗?”半晌,少女问他。
*
姬发自从那天晚上掩护殷郊离开王宫后,他时常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肯定是崇应彪,大王把通缉殷郊的事情交由他了。
肩膀上的伤口染红了绷带,他揉了揉太阳穴,本就为父亲之事烦闷,现下又是殷郊。豆大的烛光一闪一闪,案上少女的模样越发惟妙惟肖,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发梢,将画轴卷起来放在书柜最上头。
门外一个人影飞快地离开了。
他趴在案上,手指去捻花瓶中的黄花,自言自语,“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傀儡玉衡与其他侍女立在门外两侧候着,除了性子静一些,‘她’几乎跟玉衡一模一样。
训练场上,姬发擦拭着自己的弓,崇应彪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他冷嗤,手拿着殷郊的鬼侯剑割断了姬发的弓弦。
“殷郊的鬼侯剑果然锋利。”
姬发压抑住怒气,站起身往前走,不想跟他正面冲突。崇应彪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重重捏着他的伤口,姬发闷哼,甩开了他。
崇应彪手指着他的额头,“我盯你好几天了,你把殷郊藏哪儿了,是马棚,营房,还是粪坑啊。”他侮辱性地拍着姬发的脸,笑得狰狞。
随后想起什么,从腰间拿出卷轴,他哈哈大笑,解开带子,里面的画露了出来,黛蓝色的背景,白衫少女提着竹篮,微微看见侧脸,一旁是高大耸立的树,枝头开的白色花瓣纷飞落下。
姬发急了,“这是我的。”
崇应彪脸是邪气而狂妄地笑,他仰着下巴,当着姬发的面,挑衅地撕扯着画轴,“就你这个蠢货,你知道‘她’是人吗?”
“闭嘴,你个禽兽。”姬发夺了过来,额头用力撞他,趁崇应彪吃痛捂住头时,飞快冲了上去缠打在一起。
姬发毕竟受了伤,几个回合就被摁在了地上,要看就要被欺负,危急时伯邑考赶来了。
夕阳余晖中,姬发换好了绷带,拿着陶壶倒水的伯邑考脸上带着暖黄,他笑道,“这些年一个人在朝歌,没少受欺负吧。”
“哪有。”姬发不乐意了,“都是我欺负别人。”
伯邑考笑得越发深,转身把东西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你啊,从小就争强好胜,一心想做个大英雄,当年殷商来朝歌征召质子,父亲让我们兄弟二人比试射箭,谁赢谁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在我的箭上做了手脚。”
姬发得意洋洋,“我要是不做手脚,能赢得了你吗”
“我知道你不甘心在西岐过平淡的日子,一心想来朝歌做一名战士,你现在是堂堂的王家侍卫,还有了心上人,哥哥真替你高兴啊。”他把里衣丢到他怀里。
姬发穿着衣,脸上又红又肿,还有血,他拖着音叫他,“哥。”
“害羞做什么。”一想到从前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不点,一下长这么大了,还懂了男欢女爱,伯邑考既欣慰又难过。
难过的年迈的父亲仍旧受牢狱之苦。
随后,兄弟俩开始为解救父亲出谋划策。
*
白云朵朵,碧空如洗。晨露一滴一滴从荷叶下落,玉衡端着吃食走向白玉亭发呆的殷郊,他眺望着远处的王宫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郊。”
殷郊回头,“昭昭,明日我就要进宫了。”
玉衡不明白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这也给他提了个醒,这几天他只顾着给殷郊喂食了。
再不吃他,他就又要跑了。
玉衡看着他,思索着该怎么吃,炖,还是直接吃。
殷郊手指捏着自己的袖子,“昭昭,待,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他好像不太好意思了,玉衡微微歪着头,等着他的话。
比干却走了过来,“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