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盛开,春光明媚,已经六岁的许念正和梁怀吉在书房看书写字。
“怀吉,你可愿出宫?”安静的屋内,凝神静气的线香袅袅燃烧,只余偶尔的翻书声。
“哥哥。”
梁怀吉正在悬腕写字,怔楞一瞬,只见对面的小姑娘清眸不染半点尘埃,她满含期待地这样唤他,令他猝不及防,丢盔弃甲。忙敛眸低头,“公主原何这般问?怀吉这般内侍,自入宫便不能再出去。”
许念自幼十分聪颖,可她也有不喜欢做的事情,那便是抄书。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央着梁怀吉帮她。
书房内只剩两人,她亲自斟上一杯清茶,挨挨蹭蹭的挨坐在他身旁,伸出小手牵住他的袖子,轻声唤,“哥哥。”
一声哥哥,让梁怀吉的心,犹如被她的指尖轻轻挠过,骤然收缩。
她满意的欣赏着他的怔忪表情,低垂着眼睫抿去笑意,再抬头时,看着楚楚可怜,她拉着他的衣袖摇一摇,做哀求状,“哥哥,就帮我写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晚膳前再不写完,我又要被爹爹骂。”
梁怀吉能说什么呢?此情此景,哪怕是她叫他去死,他亦会欣然领命。
“如果你未进宫,你最想成为怎样的人?”许念没有转移话题,继续追问道。
这一次,梁怀吉呆愣的时间更长了,末了,他摇头失笑,不难看出他眼中的神往,“大概会做个读书人,努力考取功名,造福百姓,为大宋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如果……”
如果能得遇公主,那便无憾了。
他看着许念,微笑着将这句话藏于心中。
“怀吉,那你准备准备吧,我打算送你出宫。”许念的话,让梁怀吉震惊的直接离座起身,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的看向许念。
“公主,你千万不要乱来!”他急切担忧道,“怀吉不愿出宫,只愿一生都跟在公主身边,照顾你,保护你。”
“怀吉,你放心吧,一切我早就安排好了。”许念安抚的拍拍他的胳膊,笑容里满是骄傲的说道:“我的怀吉哥哥是极好的人,不该这般活着。”
两年前,许念央着赵祯自己要习武,他自是拗不过她,给她找了两个武师傅,许念催眠了其中一位武师傅,在他老家的乡下,替梁怀吉伪造好了身份。
如今,那里就有一名比梁怀吉小两岁,长相相似的少年淮寂,正在家中跟着父亲读书习文。
“这个给你。”许念递给梁怀吉一本书,封面写着《逻摩心法》四个端正的隶书。
这本《逻摩心法》是她在一个武侠世界得到的。《逻摩心法》是梁武帝年间逻摩所著,距今已有几百年。逻摩东渡中原,为了弘扬佛法,自愿净身,进宫为梁武帝说法三年,他本应是个太监,可是后人得到逻摩遗体,发现他竟然是个正常的男人,一时间《逻摩心法》被世人追抢。
心法运息是依照血管中的结点,依次打通全身的穴道,便可生残补缺,再生造化。
翻看着手中的《逻摩心法》,听到许念的解释,梁怀吉心中酸涩又夹杂着丝丝甜蜜,泪意上涌,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他上前两步,将许念拥入怀中,哽咽道:“公主,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他想说,“等我?”可最终,也没能说出口。他这样的身份,前途渺茫,如何能让她给自己承诺。
“好,我等你归来。”许念仰头看他,笑的灿若星河。“怀吉,我听到你心里是这么说的。”
梁怀吉静静的注视着她,眼里心里只余她一人,只听他郑重道:“徽柔,等我可好?”
“好啊!”
日子看似波澜不惊,可近日,随着母亲苗心禾的再次有孕,赵祯宠爱的才人张妼晗再也耐不住性子了。
这日午后,御花园。
“姐姐,我们去那边坐吧?走了这么久,您也累了吧?”许念扶着苗心禾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凉亭。
这个时期,国朝皇子皇女称父皇也如士庶人家,为“爹爹”,称嫡母为“孃孃”,位为嫔御的生母则为“姐姐”。
“好好好,都听我们小徽柔的。”苗心禾温柔的摸摸许念头顶的小倃倃,笑着回道。
“公主小心。”上台阶的时候,梁怀吉伸手护在许念身旁。
“怀吉待徽柔,真是极用心的。”苗心禾笑着称赞了句。
“苗娘子谬赞,怀吉愧不敢当。福康公主心性纯善,待怀吉极好。”梁怀吉拱手行礼回道。
福康是许念贵为公主的封号。
几人寒暄着,就在这时,一个两岁多的小豆丁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婆子宫女。
“是三公主赵楚玥。”梁怀吉压低声音道。
赵楚玥是张妼晗的女儿,生来便有喘疾,太医院院判也说,这个病想要根治很难,须得要有耐心慢慢调养,方才能安然长大。
许念手里举着个六角风车,正呼啦啦的转悠,这是梁怀吉送予她,是他亲手所制,上面还画了工笔的花鸟,十分精美。
“要!要!”赵楚玥跌跌撞撞的就朝凉亭而来,身后的奶娘一个没拉着,她脚踩在台阶边缘,伸手指着许念手中的六角风筝。
不等几人反应,她啪叽一下摔在了台阶上,顿时放声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玥儿怎么哭了?你们是怎么照看三公主的?我一个错眼,你们就让她哭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袭粉色衣衫,头戴珍珠鎏金冠,打扮极是华丽。美目流盼,相貌风流,像一朵盛极开放的芍药花。只是眉目间的盛气凌人,骄纵跋扈,生生让她的美貌折了三分。
待她看到正被奶娘扶起的赵楚玥时,顿时怒从心中起,对着亭中的苗心禾便是一顿数落,“苗娘子,玥儿好歹也要叫你一声姐姐,官家也时常在我面前夸你性子温顺,怎么今日见了我的玥儿,却忍心让她小小的人儿在你面前摔倒大哭,而无动于衷呢?”
苗心禾站在亭中轻扶着腰,她已经开始显怀了,连忙解释道:“张才人误会了,三公主跌倒,事发突然,我也不想的,你赶紧看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说着,朝赵楚玥的方向走去。
“不用你假好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的玥儿之所以会时常生病,都是你们一直在暗害于她。有本事,你们冲我来啊!你们就是嫉妒官家对我好,所以才拿我的玥儿撒气。”张才人一开口说话,就让人知道她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女人。她口中的‘你们’,不就是直指皇后曹丹姝吗?真是蠢不可及。
大概,她的容貌都是用智商换的吧?
皇后曹丹姝,出身名门,典雅大方,于后宫里,是皇帝的贤内助,于国之中,则是德行完美的一国之母,在朝臣和坊间的风评都极佳。
“张才人慎言,三公主这么小,加上她出生便患有咳疾,本就容易生病,你莫要胡言乱语。”苗心禾听到张妼晗越说越离谱,不轻不重的敲打道。
“孩子这么小?”张妼晗怒瞪着苗心禾,又转头看向许念,厉声反驳道:“那徽柔怎就从不生病?她从出生到现在,吃得好睡得好,什么病灾也没有,还不是有皇后护着!可我的玥儿呢?她也是官家的女儿,也叫皇后一声嬢嬢,皇后何故这般厚此薄彼?”
“张才人这话说的真是可笑,我不生病,是因为我身体底子好,嬢嬢为人公正,前朝后宫谁人不知?她绝对不会徇私,你这般诬陷于她,以才人之位抨击一国之母,不也是仗着爹爹宠爱你,在恃宠而骄吗?”许念将苗心禾护在身后,看着张妼晗沉色道。
“大公主倒是伶牙俐齿!只是你一个晚辈,这般和长辈说话?也是你姐姐教你的吗?”张妼晗眼中难掩恶意和厌恶,出声讥讽道。
许念却朝她露出个甜甜又挑衅的笑容,一句话气死张妼晗,“因为爹爹宠我,我恃宠而骄啊!”
“你!”张妼晗气急,一个巴掌摔了过来。
梁怀吉一个健步冲来,挡在了许念身前,他还未站稳,便被张妼晗重重的一耳光打的撞到一旁的栏杆上,额头破了个大口子,立时鲜血只留,染红了半边脸。
“怀吉!”许念忙扶住梁怀吉,在他后背的灵台穴点了一下,他立时软软的晕倒在她怀里,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
“你杀了我的怀吉!我一定会告诉爹爹!”许念眼眶通红,一脸忿恨的看向张妼晗。
张妼晗虽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稳住心神,留下一句话,便带着她的人扬长而去。
“不过是个内侍罢了!”
“嚣张吧?让你处处针对我和姐姐,这一次,也让你好好尝尝苦头。”许念差人去请太医,忙将梁怀吉送回仪凤阁。
仪凤阁是苗心禾的住殿。
“太医,怀吉他怎么样了?”苗心禾一脸关切的询问道。
太医把着脉,轻轻的摇摇头,“梁内侍撞到头部,脑内出现淤血,我先给他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再开两服行血化瘀的药给他服用。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