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赵苒从陈国被押送过来时,先是有专门的宫人培训了他们七日的靖国宫仪,而后便是将人随机分进了六司内,大部分与她相同,都进了浣衣局。www.xiashucom.com
好在无论往日在上京时,大家有多互看不顺眼,同落为俘虏时,总没了那么多算计。
赵苒她们回来时有不少人注意到,她们才坐到位置上,就看到自己面前木盆里成堆的衣裳。
“阿苒。”旁边的宫女唤了她一声。
赵苒望去,是往日上京的一位小姐。
那小姐看了一眼周围,歪着头,声音刻意压低:“刚刚齐暮暮过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赵苒身前的木盆。
齐暮暮是陈曼香的好姐妹,往日这两人便经常过来欺辱她们。
赵苒明了。
赵苒朝她温和地笑了笑,接着拿起衣裳洗了起来。
她的活早便完成了,可不碍着那些自诩高贵的人将自己的活扔给她。
起先她还会觉得不公平,后面久了心也就静了。她是过来找解药的,不是来找事的。像他们这些人,你若越反抗,她们便越会变本加厉,还不如自己将现如今的身份老实受着。
水有些凉,赵苒纤白的手刚一伸进去便迅速泛起了红,哪怕经过了一个月的劳作,她仍然没能消除身上自带自己这一身带来的的娇气。
赵苒看着自己冰凉泛红的手,思绪逐渐飘散。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佩兰将从陈曼香那听来的闲话都与她说清楚了。
锦绣殿是靖宝长公主的库房,而玉禾宫是靖宝长公主的居所。三年前新帝登基,靖国皇室唯一的血脉靖宝长公主便去了栗州封地再也没回来。两年前玉禾宫内突然多了位贵人,却不是长公主。
听闻那贵人长得国色天姿,好看至极,新帝专宠,玉禾宫上下都尊她为皇后,但一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位贵人突然消失,皇帝当日便“疯”了,萎靡不振,罢朝一月。事后又莫名下旨将锦绣殿的物什都搬进玉禾宫内。
赵苒仔细分析着这些信息,又觉得有些不对,若她解药确实在玉禾宫内,那自己失去的记忆应当和靖宝长公主或者与那位贵人应当是有关联的,不然她的解药怎么会在这二位的宫里?说不定自己找到了解药,也能记起脑海里那片空白。
赵苒想了想,觉得这个逻辑没有什么问题。既然解药在玉禾宫的几率极高,那自己怎么着也要想个法子进去一趟。
“李姑姑叫你将这套朝服的衣裳送去鸣翠宫。”
赵苒正洗着衣裳,感受到身旁覆了一道身影,抬头看去,是陈曼香。
她手上拿着托盘,上面是叠放整齐的精美华裳,姿态傲慢的看着自己。赵苒瞥了她一眼,懒得理会。
这种送衣裳的轻松活计向来不是她们这些陈国人做的。
陈曼香看赵苒这幅模样,又想到刚才在靖安宫的时自己吃的瘪,心中忿忿:“看什么看?少拿那种高人一等的眼神看着我。你若不信,大可去问李姑姑。”
赵苒并未开口,而佩兰忍不住出声道:“我看这分明就是你的活,凭什么扔给我家小姐?”
听到这话,陈曼香瞬间像是炸了毛的猫:“小姐?这哪有什么小姐?陈国都灭国了,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陛下圣旨可说了,你们这些陈国的贵族可全都没入宫里,世代为奴!”
她咬紧了后面四个字,仿佛是在提醒她们此时的身份。
哪怕赵苒当初是上京第一贵女,现在也不过是靖国宫内最低等的奴才!
“你!”见她如此过分,佩兰猛地站了起来,正欲理论一番,却被赵苒给拦住。
她将手在身上擦了擦,笑意浅淡:“我又没说不送,你那么生气做什么?”
陈曼香不知道赵苒又要弄什么把戏,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可等了一会,只见赵苒乖巧接过木托,并未有多余动作。
陈曼香以为赵苒是换了地方不敢放肆了,心里舒服了一些,可还未来得及彻底放松,就见往前走了两步的赵苒又退了回来。
“噢,对了。”
她看着自己,视线上下扫动,像是看到一个什么好玩的东西,脸上挂着无法隐忍的笑,像是故意一样,凑到她身前小声问句:“你见过被踩了尾巴的猫吗?”
陈曼香:“?”
赵苒走了,但声音却顺着风飘到了她耳边:“你现在就像那只猫。”
轻飘飘的声音却极具嘲讽意味,陈曼香回过神,怒喊:“赵苒!”
又是这样!明明她已经沦为俘虏了还装什么高贵?!
她站在原地,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着赵苒的背影,陈曼香心口那股闷气更加憋屈。
赵苒步伐稳当,行走时不紧不慢,每一步都极其规律而又恰到好处,裙摆随着她脚步前移轻轻摇曳,阳光落在她直挺端丽的背部,无端显出一份别人身上所没有的典雅贵气。
佩兰望着已经走远的赵苒,目光崇敬。
她哪怕沦落为婢,可骨子里带出的尊贵可不是陈曼香这些贱婢能比的!真不愧是她家小姐!
一旁陈曼香恶狠狠地盯着赵苒离开的方向。想到待会赵苒所要面临的事情,心里又舒服了些。
赵苒她最好能活着从鸣翠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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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顾大人来了。”
靖安宫屋内的香炉升起了袅袅的烟雾,从殿外行来的李元德闻着这股薄荷香提了提神,恭敬弯腰,等着他下一步指示。
坐在上首的男人没吭声,李元德垂头,退了出去。
没一会,一直候在殿门的顾以安走了进来,恭敬地朝着魏昱行了一礼:“陛下万安。”
“不知陛下此刻寻臣来所为何事?”
他今日和魏昱一块从陈国回来的,前脚才刚踏入府邸,后脚内侍们就跑来宣读口谕了,连凳子都没坐就跑过来了。
殿内静默一瞬,魏昱依旧没说话。
熟悉的香味飘来,顾以安忍不住抬头,只见坐在案桌前的男人正看着手上的匕首,神情专注的得不像话。
那是靖宝长公主的匕首。
此次出征陈国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靖宝长公主。
三个多月前他得到消息,靖宝长公主出现在上京,这消息刚被递上去,魏昱就直接点兵出征陈国,不到一个月直入上京,却在陈国翻找了整整两个月都未找到半点靖宝长公主的身影,就连原本发现长公主的探子也没了音讯。他猜测是被长公主发现了,所以灭了口。
想到两人之间的纠葛,顾以安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靖宝长公主消失了一年,魏昱也找了一年。明摆着她是不会回来的,何必再如此等下去?
“陛下。”顾以安再次唤了声。
魏昱像是陷入了什么往事般,在他抬头时顾以安看到了一丝迷蒙,他心底叹了口气。
真是一段孽缘。
“坐。”
顾以安坐到了魏昱对面。
“这次叫你过来,是想让你按照侯府的规格,为赵津远在京城安置一套宅子。”
赵津远是陈国镇北侯府的大公子,此次能顺利攻破陈国,他功不可没。
可一想到京城有个虎视眈眈的李家盯着,顾以安便觉得赵津远入京的地位岌岌可危,他忍不住道:“可是陛下,李家那边...”
手中的匕首被魏昱搁置一旁,飘散的思绪渐渐收拢,他抬头,余光瞥到桌案一角的奏折,神色冷了几分:“李家也让他们潇洒了几年,这次若有人敢动手,便一一记下,待赵津远回京后,他们好日子也到头了。”
他登基三年,起初朝堂上大臣十分不服他,可后来连那些藩王都被他一块收押了,朝堂也没几个人再敢明着和他作对,这两年忙着处理其他事情,倒放任了李家坐大。
顾以安忍不住看了魏昱一眼,见他神色冷冽,顾以安心头一震。
自靖宝长公主消失后,魏昱的脾气便愈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
“陈国那头加派人手找,若有人寻到了,赏黄金万两。”魏昱道。
顾以安犹豫几番,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公主可能已经离开陈国了。”
“这是探子送过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他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这是刚才他回府时在书房内发现的。
“应当是信鸽飞错了地,才导致今日归京才发现。估算日子,约莫是两个月前的消息了。”
魏昱伸手接过,身子向后靠了靠,打开。
看清上面的消息后,魏昱原本平淡的表情微变,后背僵直,捏着纸条的手指泛白,眸光闪烁几瞬,却又将那张纸条慢慢攥紧,竭力克制着自己心底的躁动。
魏昱声音沉了几分,“消息可属实?”
顾以安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老实答道:“这是探子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自这条消息后他便消失了。”
他看了一眼魏昱攥在手心的纸条,垂眸思索,而后继续开口:“上京大部分都是我们的眼线,林大人那头派去的探子我们都有派人盯着。若我们都找不到公主,那至少说明公主如今是安全的。”
说到这里,顾以安顿了顿,“上京的南面我们大致已经搜查过了,再往南便是靖国,若陈国无消息,按照路线图来看,臣猜测,公主应当是回了靖国。”
如今天下大国皆被靖国吞并,几个仅存的小国也早已自降成了靖国的附属国。这些日子他们从上京南面一路归京的,沿路搜寻,也没看到可疑人物,若纸条消息属实,那靖宝长公主现在应当已经在靖国境内了。
魏昱垂眸,摩挲着手里的纸条,沉思半晌,而后道:“派人去栗州等着。”
栗州是靖宝长公主的封地,若是她回来,只有这一处可去。
顾以安抬头看了魏昱一眼。
他年少与魏昱相识,当时他还是个寒门稚子,没几个人愿意和他玩,欺辱他的不在少数,随着时间推移,他亲眼见到他一步步将那些当初瞧不起他的人打倒,站在了靖国权利的顶端位置,他和自己说过,他要站到公主身旁,他确实做到了,甚至站到了比公主更高的位置。
想到两人的纠葛,顾以安第一次觉得头疼。
明明最开始公主对他那般热切他却一直无动于衷,惹得公主由爱生恨,将人直接绑去了公主府,时常刁难,后来放手了,他却又非要将人绑在身旁。若是他这次帮魏昱找公主回来,以她的脾性,估计...
沉吟一番,顾以安还是忍不住道:“若是公主不愿回来应当如何?”
魏昱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抬头看了顾以安一眼,余光瞥到一旁放置的匕首,想到一年前绝情逃离的女人,眸光沉了下来。
最终什么都没说。
就在两人沉默之时,李元德走了进来,朝着两人行了礼后,对着魏昱道:“陛下,鸣翠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淑妃娘娘已经等着了。”
魏昱收敛心神,眉目微敛,“派人在国内搜查,无论如何朕都要见到她。”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绝对不会对她放手。
顾以安颔首,捋了捋衣袖,起身之际余光瞥到案桌摊着的画卷,看到上面笑容明艳的少女,他顿了顿,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飞逝而过。
思虑一番,他实在没想起来,只好朝着魏昱弯了弯腰,退了出去。
待顾以安离去后,魏昱一直攥着的手微微摊开,他重新打开那张揉的皱褶的纸条,一字一字的看去,确认自己未曾看错。
待再次确认后,魏昱心底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莫名有了一丝归属。
自己很快就能再次见到她了。
李元德看着上首神色变化的魏昱,再次弯了弯腰,恭敬的道:“陛下,可要现在去鸣翠宫?”
魏昱淡淡瞥了他一眼,缓缓起身,手渐渐握紧,那张纸条随着他的力度化作一阵碎纸。
主殿大门敞开,秋风吹入,碎片飘散,李元德看着底下飘过的碎纸,隐约拼凑成了几个字——
‘公主易容,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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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树叶微摇,鸣翠宫里一片祥和,但就是这般安逸的氛围却被主殿高扬的声音划破了表面的宁静。
“你们浣衣局奴才的本事愈发大了,本宫过几日用的朝服都能被你弄成这样子?你要本宫到时如何穿?!”
魏昱站在鸣翠宫门口,听道殿内隐隐传出的声音,不悦地蹙眉。
李元德小心打量了一眼魏昱,正打算喊一嗓子,结果便被魏昱抬手拦住了。
“去看看李家教出的好女儿。”
这些年李家势重,族中子弟在京城行事十分嚣张,每月都有弹劾的奏折,可却未见他们有任何收敛。他不在京城的这三个月,李家仗着自己的地位更是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其族宗子弟中甚至还出现了强抢民女的行为。
今日他刚回宫,弹劾李家的折子便如雪花般飞到了案桌上。可偏生淑妃是个不知趣的,他人刚到靖安宫,便迫不及待的派人请他过来。
鸣翠宫大门敞开,穿着玄色衣袍的魏昱踏了进去。随着他身影出现,院子里的奴婢们作势连忙跪下,却被身旁的内侍制止了。
他刚行到主殿院落,便见主殿大门开了,淑妃的贴身婢女秋水撵着一位白色宫装的女子走了出来,只见她将前面的婢女从后推了一把,直直将那人推得跪倒在地。
只听到秋水道:“淑妃娘娘说了,司衣坊的人何时将朝服绣好,你何时才能离开!”
白色宫装婢女盯着她,语气略冷,“这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吧?”
魏昱自幼练武,耳力自然不差,纵使站在院门也能清楚听到两人的对话。听到这略微熟悉的声音,他跨步的动作微顿,忍不住望了过去。
昏黄的斜阳洒在那婢女身上,她仰着脖,目光如炬。
眼熟,十分眼熟。
魏昱细细看去。那女子虽然穿着下等婢女的衣裳,但腰背直挺,脖颈微仰,隐隐看到那抹纤长白皙。
“你损坏了淑妃娘娘要穿的朝服,让你简单跪着已是娘娘仁慈,我看你还是少费口舌,老实在这跪着吧。”秋水看着她,姿态高傲。
白色宫装婢女看着她,声音清冽:“这次我记下了。”
这句话霍然落在他心上,犹如多年前出现在他心尖的红色身影,如火摇曳。
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底埋藏许久的思念像被破开一条缝,止不住的涌出。
魏昱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像要得到答案似的,一步步往那身影走去。
随着脚步前移,他看到了她的侧脸,清秀隽丽。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他脚步蓦地停住。思绪回笼。
不,她不是公主。
李元德一直跟在魏昱身后,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不由随着魏昱的视线望了过去,只看到正直直跪着一名女子,容貌清隽,颇有几分眼熟。
李元德来不及细想,便看到前面的秋水正要扬手扇人,他心中一紧,余光瞥到身前的魏昱,见他眉头微蹙,李元德的新也忍不住往上提了提,赶忙扬声道:“皇上驾到!”
这声音一出,秋水连忙跪下。
李元德看向魏昱舒缓了些许的眉头,不由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刚才做对了。
魏昱视线一直落在那婢女身上,只见她听到这声音后,原本还胆大直视的面容近乎埋进膝下板砖。
原本舒展的眉头再次皱紧。
他心底莫名觉得奇怪。
经过那婢女身旁时,魏昱不自觉缓下脚步。余光下,他好像看到女子纤长脖颈上的一点,他心头蓦地一震,正欲仔细打量,却发现那处被藏了起来,婢女身子轻微颤抖,似乎有些惧怕自己。
“......”
她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