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美容院回归正常营业。
司眠打早晨就不知道去哪了,一个上午过去,等到江袖白忙完最后一场手术出来,还是没看到人。
对面的老街开始翻新,来了好几辆拖拉机,像是被下了急令,大中午了也不歇息。
江袖白在那断断续续的拖铲声中出神片刻,待到劳碌的疲惫褪去才掏出终端,点开和司眠的聊天框。
【吃饭没?】
没过几秒,终端滴滴两声,司眠的消息很快传过来:
【软绵绵白狐狸:有事,中午不回来吃了。】
【什么事?】
【软绵绵白狐狸:大事。】
江袖白挑眉,也没再问,只道:
【记得吃饭。】
【软绵绵白狐狸:好的,听男朋友的话。】
一张图片传过来,内容是一盘意面和一只迷你披萨,外加一杯冰美式,看样子挺丰富,没饿肚子。
江袖白扫了一眼图片,又盯着“男朋友”三个字看了又看,轻轻地笑了笑,内心充满了愉悦。他摁熄终端屏幕,转身进入厨房忙活起午饭来。
用过午饭,小憩片刻,他给美容院挂上“暂时休整”的牌子,搭乘公共飞梭车来到中央广场。
工作日,中央广场上的人不是特别多,他走到钟塔下,凭着记忆找到了两块大理石瓷砖。他刚穿越到星际世界时,就是跌落在了这两块瓷砖上。
倏地,他转过头,目光越过钟塔,越过护城河,与远处的黑羽文化相撞。黑金色的大楼被一众钢筋水泥簇拥,在阳光的衬托下熠熠生辉。
脚下,是他的新生,远方,是他的红尘。
再一次踏入安检门,激光一扫,一个模样憨态可掬的机器人骨碌碌地滑过来,领着江袖白进入电梯,在十三楼最里面的一件办公室门前停下。
整个十三层十分安静,每个房间窗帘拉紧,看不到里面在做什么。没等他抬手敲,门便被人从里面拉开,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色和善的白大褂医生。
江袖白亮出短信,表明来意。
男人推了推眼睛,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就是埃森,江先生,里面请。”
待江袖白进门,埃森在后边把门关上。
这居然是一间手术室。
病床、治疗仪、观察室,同为医生的江袖白对这些设施再熟悉不过。与寻常手术室不同,这里头还有一个小隔间,摆着沙发和茶几,是一个小型会客室。
他跟在埃森身后,经过一张张病床,余光倏然瞥到一只青灰色的手。那手骨瘦如柴,黑色的血管膨胀突起,趴在枯枝似的手背上,像一条条正在吸血的蚂蟥。这张病床就摆在会客室门口,上面的人裹着白被单,没有一丝生息。
一股寒冷登时爬上后背。江袖白面上不显,心里划过万千思绪。他强行摁下那骤然升腾的不安,不动声色地唤醒007,让它加紧时间扫描面前这个自称埃森的男人。
可007就像被禁了言,无论怎么呼唤,都是一片死寂。
江袖白的眸色渐深,距离踏入会议室只差一步时,他叫住前面带路的男人,“那个……”
埃森回过头,黑框眼镜正好反光,将他的神色敛于其下,“怎么了?”
江袖白说:“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等我先上个厕所可以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一听就是接口,还是个烂得不能再烂的借口。
焦虑间,他不忘用余光打量周围。很好,一个病床旁的手推车上还有几把手术刀,虽然作用不比地狱一号,倒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当然可以,”埃森道,“会客室里面就有洗手间。”
江袖白:“……”
所以他还是得跟着进去。
直觉告诉他,进去绝不会有好事发生,想了半天,他破罐子破摔地举起手,嘴里喊道,“快看,那边有飞碟!”
说完就跑。
看着他狂奔离去的背影,埃森冷笑一声,目光骤然变得阴鸷。
门,当然是打不开的,早在他关门的那一刻就落了锁。
江袖白扶着门把手,背抵着门,心跳不住加快,“你们……根本就不是黑海棠的人。”
埃森捞起一双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犹如一个危险的狩猎者,漫不经心地靠近那迷途里挣扎的猎物。
江袖白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是黑海棠,左先生的存在被抹杀了,除了黑海棠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了解我的异能,你们就是黑海棠的人。”
埃森笑了一声,问道,“八面狐那个叛徒还告诉了你什么?”
“……八面狐是谁?”
他脸上的疑惑不似作伪,埃森不肖一瞬便想明白了缘由。八面狐虽然一直在保护江袖白,但并没有向他袒露自己在黑海棠里的身份。思及此,他讥诮道,“他肯为了你与整个黑海棠为敌,而你却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听起来真可笑。”
江袖白没有理会他。此言一出,再猜不出来就怪了。八面狐,就是司眠。
一刹那,许多有关黑海棠的问题骤然明晰,一个不成形的故事,一段落了尘的过往,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左渊死了,007失踪后在他身上重现,司眠背叛黑海棠,要求他隐藏异能,避世不出……
那么这个黑海棠,还是原先那个黑海棠吗?
“你们……才是叛徒。”江袖白咬牙道。
埃森正要出言反驳,就听会客室里倏然传来一阵响亮的拍掌。一个两鬓斑白,住着手杖的男人走出来,“江先生,你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我们才是叛徒呢?左渊死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八面狐,等我们找过去时,那个人工异能核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救主神回来,异能核至关重要,八面狐藏着你不交出来,这不是背叛,不是私心,还能是什么?”
男人看着孱弱,释放出来的气场却叫人心惊。那拐杖一下一下敲在地上,嗒,嗒,嗒,搅得江袖白心神不宁。
没有007的加持,江袖白对异能的感知力下降不少。纵然如此,他还是能察觉得出,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是个高手,甚至还是个精神类别的高手。如果是力量类别的,他尚且还能阻挡,偏偏是这伤人于无形的精神类别……
这么一想,他倏地遍体生寒。
男人刚才说的那番话,不就是在回答他心里的推测吗?
他怎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江袖白蓦地抬头,看向男人的目光剧烈震颤。
埃森主动站到一边,给男人留出了位置,主次地位分明。
男人走到江袖白跟前,伸出自己带了白手套的右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文川,是黑海棠的……”他笑了一下,语焉不详地道,“老师。”
江袖白:“……”
他才不管什么老师学生,他只觉得这看似儒雅绅士的男人满身都是做作!
手被晾在了空中,李文川也不介意,语气依旧温柔,“别紧张,江先生,我们叫你来没有恶意,只不过是要拿回属于我们黑海棠的东西罢了。”
可不就是他的007么!
“你不要妄想拟出什么切实可行的逃跑方案,”李文川森冷的笑落在他耳畔,“因为不管你想什么,我都能知道。”
既然已入虎穴,逃也逃不出去,再恐慌也没用,江袖白目光凝起,嗤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李文川笑了一声:“你在想,黑海棠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对不对?”
“不错,”江袖白扬了扬下巴,“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们不是势在必得么?不介意跟我说上两句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文川倏然展开双臂大笑起来,笑得手杖都要拿不住,“你问,你问。”
江袖白奇怪地觑了他一眼,问道,“左先生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我动了手脚。”
“你是变异异能者?”
李文川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江袖白瞟了一眼那只青灰色的手:“你的异能增长靠的那个?”
李文川眼里,一丝狠戾转瞬即逝,他勾了勾唇角,“你想问的都是这些?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叛左渊么?”
“我为什么要关注你的那些私人恩怨?”江袖白奇怪地道,“还有,你这算是承认自己的叛徒身份了么?”
李文川的嘴角抽了抽,四平八稳的表情难得地现出一丝波澜。
“别人好歹是靠砍树升级,你却靠吸人,你们变异异能者的地位是靠没品程度排的么,李老师?”
“……你放尊重点!”
埃森看不得老师受侮辱,攥紧拳头就要冲上来。
李文川拦住他,摇了摇头。
埃森看懂了他的眼色。反正不死也是个废人了,让他多说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呢。
“黑海棠里,曾经跟着左先生的那些初始成员去哪了?”江袖白又问。
这个问题,李文川没有马上回答,江袖白便道,“我知道了,你也不清楚。”
李文川:“……”
江袖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所以,只要找回那些真正效忠左先生的初始成员,就有机会打败你。”
李文川:“……”
他道:“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不知道啊,”江袖白摊手,“但是我不见了,司眠肯定会去找我,一旦他发现我失踪了,还能猜不到是为什么吗?以司家的势力,找几个人不难吧?”
“哦豁,司眠,”李文川嘴角勾着,“八面狐的真实身份,原来是司眠吗。江先生,我本来不知道八面狐究竟为何人,这下可真是要多谢你了。”
江袖白耸耸肩:“可你刚刚才说,不管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读出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他,反正也是要被你读出来的,何不直接说出来得了呢?毕竟,我可不想让你看到我心里的东西。”
李文川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神色未变。
江袖白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恋爱关系,我真的,时时刻刻都在想他。”
李文川:“……”
谁特么想你这个了!
“那恐怕他以后要伤心了,”李文川道。
江袖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瞬,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我劝你,不要跟司家为敌。”
李文川一怔,哈哈笑道:“司家!司家能有几个异能者!连黑海棠的一根指头都不如。这个世界的强弱是由异能决定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条文戒律不过是一纸空凭,司家再有钱,势力再大,能框住的不过只是蝼蚁,他们不去集结高等级异能者,不去招揽真正的强者,白白给黑海棠留了空子,这能怪谁?”
众所周知,司氏集团的创始人两夫妇虽然都是高等级异能者,但员工招聘却从不设异能限制,但就领导层的比例来看,普通人、低等级异能者和异能缺陷者加起来,甚至超过了七成。
江袖白冷笑道:“黑海棠,一堆变异异能者,好意思自称黑海棠?换个名字吧。”
是该换个名字了,李文川想。
这个组织现在完全归属于他,接受他的正确教导,怎么还能叫做黑海棠?
他哼笑一声,招了招手,“我看你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这样,我给你一把手术刀,你不是很擅长做手术么,自己把异能核取出来吧。”
一旁的埃森倏然问:“老师,八面狐上回不是说他没有异能核么?”
李文川:“他的话你还信?”
埃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欲言又止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扯不出来。
李文川递过来一把手术刀:“开始吧,不要逼我动手。”
额角伸出了细密的汗。江袖白道:“不好意思,给别人开刀可以,换成我自己,不行。”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文川看着他的眼睛,一边嘴角上扬。
余光里,江袖白看见远处那只青灰色的手咔擦一动。
生死关头,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一个流着脓的畸形面孔蓦地浮现在眼前。
那身影已经扭曲到辨不出人形,他抬起自己青灰色的,宛如枯枝的手,死死地掐住江袖白的脖子,另一只手探向他的腰间,尖利的指甲划破那寸衣料。
“去吧,魔龙。”
听到李文川的号令,昔日风光无限的魔龙嘶吼一声,指甲噗滋滋扎进血肉里,就像一把开膛破肚的手术刀。
江袖白大口喘着气。
这种时候虽然反抗不得,但依他的性格,也断然不会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等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007有一个应急防备技能,就是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下能不能启动。
只能搏一把了。
他闭上了眼。
就在那截指甲一路撕裂血肉往上,就要靠近心脏时,一阵白光骤然乍现。
耳朵里一阵乒呤乓啷,听声音,应该是把那俩恶心面孔弹开了。
紧接着,一阵剧痛涌入脑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
再次睁开眼时,他又回到了美容院,身上还带着伤。
血淋淋的,把马斯特和金吓了一跳。
“江医生……你这,干什么了啊?”
江袖白抬眼看他们,眸光里一片朦胧。痛感延迟了一会,潮水般席卷全身,他嘶了一声,龇牙咧嘴。
奇怪,他不是上了去异管处的飞梭吗,怎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