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光灯如退潮般汇往舞台，江袖白踩着最后一线亮影，摸索着回到观众席落座。硕大的舞台亮如耀月，衬得观众区的光线昏暗非常，摸不清身侧是何牛鬼蛇神。

一条肥大的手臂扫过来，挤占了他半边位置。江袖白侧头望去，在超视异能的加持下看清了坐在他右边的人，是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

那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笑，牵着肚皮上的赘肉荡漾颠簸，也不知是瞧见了谁。

音响恰在此时开启，一阵喧闹过后，主持人登台。在她说话期间，T台的后面的幕布已然拉开，工作人员鱼贯而出，摆上各种道具，第一位选手已在舞台边就绪。

胖男人笑得更响亮了，江袖白甚至能听见哈喇子在他喉咙里跳弹的细响。他捏起胖男人的胳膊，轻轻地咳了一声，在胖男人扭头过来时把胳膊掀过去，眼睛却一错不错，始终直视舞台。

他的面庞被一晃而过的灯光映亮，又埋入黑暗中，在那一瞬显出几分变化莫测的肃杀。

身旁的笑声停止了。

提醒完毕，江袖白没再管那胖男人。手臂移开后，一样不起眼的小东西映入眼帘，他拿起来一看，登时笑出了声。

居然是一小支防虫喷雾。

主办方还真是有心了。

只是可惜，今晚这些东西将不会有任何一支被用到，主办方这笔费用算是打水漂了。

也不知道司眠那家伙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光影再一次变换，走秀正式开始。第一个选手穿着一件张扬的红色吊带，烫着精致的大波浪卷，款款走到T台中央，双手叉腰，昂着头，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停顿了大概两三秒后，她向右拐去，顺手从花圃中拎出一支红玫瑰，将所有花瓣摘下来，走一步扬一步，剩下的花枝被她咬在嘴里，以红唇替瓣，直到下台。

伴随着快门的咔擦，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江袖白也跟着鼓掌，只是很快他便敏锐地察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又冒出了头。

他转过眸子，看见那胖男人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上的倩影，哈喇子流到了嘴边。那目光肮脏又贪婪，看得他很不舒服，但胖男人毕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当举动，江袖白便只当没看到。

下一个出场的仍旧不是山月。这位二号选手走的可爱风，一头长发分开扎成两条麻花辫垂搭在胸前，一边系着一只圆滚滚的包子，她头上戴着猫耳头饰，双手戴着软乎乎的猫抓手套，一路蹦蹦跳跳地跑上来。提供给她的道具是一围猫薄荷，绿叶丛中，她表演起了自创舞蹈，就像一只陶醉的猫咪。

全场跟随着音乐，缓慢而有节奏地替她打着拍子。谢幕时，许多宅男吹起了响亮的口哨，仿佛这不是一场选美大赛，而是某个演唱会现场。

第二个走秀临近尾声时，面向观众的大屏幕上亮出了第一位选手的分数。满分为100，这位红衣小姐得了个不高不低的73分。

清场间隙，观众席议论嘈杂。

“哎，艾琳达今年恐怕又没戏了。”

“是呀，分数都出来了，你看那第二位就什么都没有呢。”

“好可惜……”

听了两耳朵，江袖白才知道，原来选美大赛的打分一直有一个传统。为了保持比赛结果的神秘性，主办方一般不会在第一环节就公布选手的分数，除非这个选手的成绩已经差到了提前出局的程度。

选美大赛举办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出现过逆风翻盘的情况，但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能稳则稳。

比赛场地运用了江袖白所不知名的高科技，弄得既像室内，又像黑夜，抬头只见一片黑蒙蒙，天边甚至悬挂了一轮逼真的弯月。他看了那弯月许久，心中若有所思。

这时，007倏然出声：【那其实差不多是真的月亮。】

江袖白：“嗯？”

【这是一种特殊的投影，正式名字太长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真正的月亮什么样，它就什么样。】

那轮月洒下一层银白朦胧的光，让江袖白忍不住想到了司眠的头发。他的发色像月光一样，比月光还要好看。这微薄的月光与强烈绚烂的舞台灯相撞，够不到舞台便铩羽，似卵击石。

这一个环节也要暗，他想，要让所有月光都到司眠身上。

一分神，江袖白便没注意那三号选手，听说她也直接被公布了分数之后，他便转而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即将登场的四号选手身上。

与前三位不同的是，这个四号选手是一个异能者，并且还是第一次参赛。这两个属性一下子勾起了全场的好奇心，使她迎来了比前三人激烈数倍的掌声。

四号选手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姑娘，她头上戴着蕾丝头饰，穿着lo裙，手上拎着一只手编花篮，里面放着五颜六色的布织花，打扮颇为童话风。她步伐轻快地来到T台中央，停顿后居然没有立刻拐弯下台，而是跳下了舞台，把花篮中的布织花分给观众，一下掀起了全场的抢花骚动。

回到舞台后，她才开始展示自己的异能。只见她先是拎起自己lo裙的外层转了一圈，让大家注意到上面的碎花图案，然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全场霎时安静，屏息凝神。

紧接着，她拿出篮子里的最后一支布织花，就在花朵抽.出的那一瞬，全场发出惊呼。那些绣在裙子上的碎花瞬间活了，从画中走出来，成为一朵朵鲜活的花。lo裙的下半身成为花裙，光影就在这时变换，投下一朵朵花的图腾，她踩着光走过，花便在她脚下盛放，创造了一座花园。

全场都欢欣鼓舞，躁动不已，只有江袖白微微蹙起了眉。这个异能他怎么看怎么熟悉，总好像在哪见过。

正当他思量时，台上的四号选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迷你话筒，甜美的嗓音压下全场喧闹：

“大家好，我知道这个环节并不适合说话，我也不是要表演什么才艺，但有些话，我一定要站在这里，对大家说出来。”

江袖白暂时收起疑虑，抬起头，不曾想那女孩却倏地朝这边转过头。

“我知道你今天到场了，”那女孩说，“江袖白，江医生……谢谢你！”

江袖白怔住了。

与此同时，全场静了一秒，议论声猝然炸响。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我是你的一个病人，异能名字叫做‘假花真现’。”

江袖白想起来了。这位姑娘的确是他的一个客户，在不久前找到美容院，请求自己帮忙治愈异能缺陷。

“顾名思义，我可以把任何假花变成真的，图案也可以，”她扬了扬手中绽放的，就在不久前还是布织花的蓝色妖姬，在她的示意下，抢到了花朵的观众纷纷惊奇地举起了手中的真花，全场又是一阵喝彩。

“但很可惜的是，不管是什么花图案，我都只能把它们变成马兜铃，不好看，还非常难闻。”女孩低下了头，非常认真地说起了自己曾经的缺陷，语气变得伤感。

突然，她抬起头，望着某个方向，眼神坚毅。

“幸好遇到了你，江医生，是你给了我希望，让我能够有勇气站上这个舞台，谢谢你。”

这激情的道谢一下给江袖白难住了。

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站出来打个招呼？可自己又该说什么呢，鼓励她两句，然后……宣传宣传美容院？

不等他琢磨出个对策，女孩的下一句话再一次把他惊在了原地。

“这些话都是我想说的，江医生，你不用回应我。在开场前，我看了你的直播，你说想让观众们调低屏幕亮度，我就在猜，你一定是想给谁打气加油吧。”

“请直播间的姐妹们注意一下，我今天站在这里，只是单纯想感谢一下江医生，我并不是江医生想要帮忙的那个人，大家到时候千万不要搞错了哦。”

她居然还考虑到了这一层面。江袖白在震惊之余，还有点感动。

调低屏幕亮度这事本来只有金直播间里的观众知道，可现在被女孩这么一说，全场居然都下意识拿出了终端。

就像一只柔弱的小蝴蝶，拼尽全力扇动翅膀，为自己感激的人带来一场意料之外的风暴。

“好啦，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噢，顺便再提一嘴，”女孩脸上露出自信的笑，“虽然但是，大家要是更喜欢我的话，还是要给我投票噢。”

全场乐出了声。

“再见！”女孩摇着手里的蓝色妖姬，深深鞠下一躬，踩着追光下了台。

江袖白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与其他观众一起，用力地鼓着掌。他藏在一片兴奋中，眼眶变得湿烫，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与经营，真正帮到了人。

女孩的表演和发言无疑给评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分数并没有被展示出来，而是留到了下一轮角逐。

又过了好几个选手，主持人上台，宣布进行中场休息。就在这时，兜里的终端滴滴两声，江袖白掏出来一看，是金的信息。

【金：江医生，我刚刚去洗手间，顺便走候场区看了一眼，山月小姐好像还有两个就上场了。】

【金：你那边位置怎么样，我这边人多得简直爆了。】

还有两个……那不就是最后一个吗？

主办方居然把山月放在压轴位？这是要给观众惊喜还是惊吓？

江袖白敲敲点点，回过去一句话。

【江·老板眼中钉·医生：舞台右边有个脚落人好像比较少，视野也不错，你们待会过来吧。】

【江·老板眼中钉·医生：对了，过来的时候帮我个忙。你们去跟打光师说一声，让他们不用给山月的T台段打光了，一切保持黑暗就好。】

终端滴滴一声，金很快回来消息。

【金：哈？为啥啊？你不是说调低屏幕要留给星图走道吗？】

【江·老板眼中钉·医生：我说的是调低屏幕吗？】

【金：……不是。】

【江·老板眼中钉·医生：快去，等下位置被人抢没了。】

【金：好的！】

几分钟后，江袖白看见了挤到新位置的马斯特和金，两人又叠起了罗汉，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离山月登台越来越近，江袖白的心跳不免鼓噪起来。他抬头凑着月辉，余光锁着舞台，仿佛透过厚重的幕布，描摹正在专心准备的山月的身形。

倏地，他眸光一抖。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两片幕布拉开，一个白色倩影款款而出。

脑海中，007的童音一闪即逝：

【预设时间到，地狱二号程序启动，D级异能‘引月’启动，C级异能‘电能掠夺’启动，捆绑功能开启。】

台上，司眠很快觉察出了身体的异样。他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被种入了自己体内。不，不对，这并不是临时种下，而是早已埋伏，只等他上场的这一刻爆发。

想也知道，一定是江袖白干的。司眠只是想不明白，明明这几天都避着跟他见面，怎么还是中招了呢？

难不成……是在刚刚的休息室里？

江袖白到底给他种下了什么东西？

虽然脑中充满了疑虑，可司眠仅是诧异了一瞬便调整好状态，开始了属于“山月”的走秀。

看清楚出场的人，观众席静默一瞬，轰然沸腾。

“那是谁啊，我看错了吧……”

“不，你没看错，那是……山月啊。”

“山月？前几届的那个选美冠军？宣传片里说的神秘惊喜原来就是她吗？”

“防蚊水呢，我刚还看见防蚊水，怎么找不到了？”

“她怎么还敢来啊……”

“嗐，就说主办方怎么忽然把场地换到室外，还是世纪花圃，原来是为了‘迎接’山月啊。”

流言蜚语的声音很大，司眠远在舞台都能听见。他面上维持着忐忑又勉强的笑，心里却是畅快无比。

这条狗血的人生，当真是刺激。

可就当他踏上T台中央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灯光灭了。

“怎么回事啊，灯光怎么没啦？”

“这是最后一个了吧，压轴戏啊，主办方也太不走心了吧。”

“把山月安排成压轴戏？效果的确不错呵呵，主办方真是有才。”

“虽然但是，连灯光都不给一个，也太可怜了吧。”

“可怜什么啊，早点让她下台吧，等下异能一出，遭殃的可是我们啊。”

“好烦，我不看星图走道了行不行，我真的很怕虫子啊。”

议论声顿起，很快又戛然而止。

T台中央倏然亮起一束毫无科技感的清冷光芒，打在那个洁白的身影之上。这光并不算很亮，却足以让人们看清应该领略的美。有人敏锐地追溯过去，发现那竟然是头顶的月光。

那清冷而干净的光芒打在裙摆的亮线上，在模糊与朦胧中忽明忽灭，仿佛一幅不可亵玩的画。

在踏上舞台的那一瞬，司眠便释放了异能，范围正好，冷香扩散开，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旷神怡。只是这个“冷香”是带有缺陷的版本，是他给江袖白挖的坑，可奇怪的是，这个坑竟然没有起作用。

没有虫子，没有人用防蚊水，只有安静的月光，和陶醉在月光中的观众席。

这就是冷香的魅力，能让人瞬间摒弃一切先入为主和无理偏见，脱水一般挤出混身赞美，只为滋养释放出冷香的台上人。

冷香的效用还在，除了不能再自由地凿出缺陷以外，一切都是正常的，唯独那月亮，那月亮有古怪。

既然挖坑计划已经失败，司眠干脆琢磨起江袖白的计划来。他迈开步子，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走到哪，那月光就跟到哪。奇怪的是，那一束清冷只跟着他，丝毫不顾及别人。

他就像是拥有了吸引月光的能力，引得月亮卸下所有高傲，心甘情愿地当一个忠诚的打光者。

聪明如司眠，很快便明白了江袖白到底做了什么。

他居然把另一个异能临时植入到了他的身体里，还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恐怕在他发动冷香异能的那一刻，这个吸引月光的异能也一并发动了。

想到这里，司眠勾起唇角。

有意思，真有意思，恐怕还不只植入了一个吧。

果不其然，陶醉于冷香与月光中的观众席蓦地发出一阵惊呼。

司眠不明所以地向后望去，只见环绕在舞台周围的花圃倏地亮起点点荧光，在月光中摇曳，像一只只慵懒的萤火虫。那荧光是朵朵透亮的花瓣，通了电一般，脉络分明，它们是一群安静又虔诚的观众，为那俘获了月亮芳心的倩影挥手鼓舞。

举着终端的金登时看呆了。

这是……这根本就是他的异能啊。

他的异能上选美大赛了！

多么伟大的瞬间啊。

三项异能加持，本以为这就完了。可当两面屏风被推上明暗交接之处的舞台时，尚未偃旗息鼓的惊呼又起高了一个调。

屏风上是用满天星绣成的彩云图，在“电能掠夺”异能的加持下释放出瑰丽的光芒，打在山月那白色的身影上，似红霞烧云，又似枫林落雪。

江袖白本该专心致志，可耳畔却出现了一些令人作呕的动静。

一旁的胖男人不知何时，解开了自己裤腰带。他把手掌放到大腿的两坨赘肉之间，趁人们陶醉得无暇他顾，趁月亮吝啬施舍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文笔不好，意境要靠大家自己领会，只要知道一点，山（司）（老）月（眠）（婆）绝对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