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楚向南正打算离开时陡然停下了脚步，自己一直寄居在宁小虎家里，现在和他闹掰，好像已经没地方去了。他回身看着黑暗中闪动的灯火，有些无所适从。

手机传来振动，是姜帅的电话。

对方打了个喷嚏，道：“大哥，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楚向南道：“坏消息。”

“直播间又被封了，收入才六千左右，这次我一定要把截图发给你，保证没有一丝水分，不然我直接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好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走路。

“好消息呢？”

“女鬼消失了，被小鬼打成那样，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所以之后就不用麻烦你了。这次多谢了。”

楚向南沉默了片刻。

他从来不想依靠任何人，如今却也开始利用别人。帮助姜帅只是出于私心，想要顺势为自己解决雷财旺的事情，本来以为把控好了风险，没想到竟然有一个那么强大的鬼魅，所以一个人对付时才会力不从心，把孙离和姜帅置于危险之中。

如果他的猜测出错，出现了真的雷财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明天和我去一趟异能办。”

姜帅一愣，道：“啊？去干嘛？”

楚向南冷声道：“解决女鬼的事。”

姜帅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哦”了一声。

“你晚上怎么回去？”楚向南问了句。

回江对面的路不短，这个点在长元区，不可能打到车。

姜帅道：“回去干嘛，没公交车，明天再回去。”

“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姜帅听言噗一声笑了出来，道：“大哥，你怎么开始关心我了。还关心我睡哪里，我是成年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吗？我肯定是已经找了个豪华宾馆美美住下了。”

楚向南挂了电话，慢慢地走下楼，在到达四楼附近时，听到底下有响动的声音。他放轻了脚步，仔细监察起来。

二楼，黑暗中，似乎是有人在活动。

这栋大楼是黑熊的领地，长元区的居民连靠近都觉得晦气，有谁会这么大胆敢到楼里来。

黑暗中亮起了一道暗光，反射着地上一张苍白的脸——姜帅躺在空旷的地上玩手机。

“喂。”楚向南走近冷冷说了句，那手机哐一声砸在了姜帅的脸上，对方吃痛“哎哟”一声后立即爬了起来往后退去，边喊道：“不是吧又来？”

楚向南把手机灯打了起来，“在这里干嘛？”

“是你啊。”姜帅这才放松了下来，嘀咕道：“刚被打过的鼻子又受到手机重创，我这张帅脸又要折旧了。”

他把破旧的道袍重新铺在地面上，一边道：“独享31层大楼房的豪华宾馆，有问题吗？”

楚向南冷声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姜帅不以为意道：“当然知道，黑熊的地盘，我是黑熊首领小弟，借住一晚上不过分吧。”

楚向南一怔。“你知道多少。”

姜帅收敛了神情，压着嗓子道：“由长元区孤儿组成的团体，无恶不作，四年前成立的那天就杀了一个人示威，神秘又残暴的黑熊首领，像是渗透在长元区各个角落，手法凶残，把人抽筋剥皮，就像一只吃人的野兽。传说他长着六只手，三个头，头扎两个冲天鬏，那么一共就是有六只冲天鬏了……”

楚向南：…………

怎么听都像是哪吒。

将楚向南脸色黑了几度，姜帅道：“不喜欢这个版本？那我换一个。据说他从小无父无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出生就惊天地泣鬼神，三十六神闻惊变，七十二鬼夜痛哭……”

“闭嘴。”楚向南厉声道，“你就不怕吗，残暴的黑熊首领，像鬼煞一样了结你。”

“怕我就不来了。”姜帅道，“不是因为不相信他的力量，而恰恰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力量，让人只要见过一眼，就能明白他的身份。一山不容二虎，长元区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存在，又张扬地得到了异能办的认可。这人对黑熊来说是一个多大的威胁，黑熊的首领不会放任不管的啊，除非他就是首领本人。”

楚向南别过眼。“赚了那么多钱，宾馆都住不起吗？”

“这么点钱，到手就没了。没必要的钱，就没必要花了吧，在哪不是过啊。”姜帅笑了笑，惬意地躺了下来。

三千多，够他一个月的工资了，到手就没？究竟要怎么挥霍。

楚向南犹豫片刻，道：“我请你。”

姜帅闭上了眼睛，道：“那可不行，会被人举报说我骗小孩钱的。”

楚向南还想说什么，被姜帅打断道：“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犹犹豫豫的，一点都不冷酷了，这可不像你啊。如果是因为女鬼那件事倒也不必，那本来就是我的事，因为自己太菜了，不得已把你牵扯进来。”

楚向南没说什么，只是道：“睡吧。”他关了灯，挨着一边的柱子坐了下来。

“你不回家吗？”姜帅问道。

楚向南道：“我一直住在小虎家里。”

“哦，那今夜我们就暂时流浪一晚吧。”

空气陷入短暂的静默，偶尔经过的车灯黄光从黑暗流淌而过，扬起一阵喧哗，照亮简陋空旷的四壁，毫无遮挡，夜风直走。

姜帅裹紧了外套，自言自语道：“有时候真的在想，我要是个异能者就好了。所以很奇怪，你有这么强的能力，怎么也过得不开心。”

楚向南没有作声。

姜帅也闭口不谈了。

次日，感觉到眼前闪过一道影子，楚向南猛地睁开眼，看到姜帅蹲在他前面打量，被突然睁眼的他吓了一跳，屁股往后一坐，尴尬笑道：“异能者就是不一样，还能坐着睡觉。”

楚向南冷冷站了起来，看了眼时间，道：“走吧。”

八点五十分，两人来到了异能办的门口，异能办九点才营业，所以只好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姜帅有点兴奋道：“异能办是不是会有很多异能者，我还是第一次来，他们在里面走路是不是全靠飘，坐着不动吃的自己飞到嘴里，闭着眼睛那些文件就处理完了？”

楚向南不语。

一个可爱的妹妹走了过来，姜帅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洛佳看到两个人，不似原来那么热情，扭头就走了，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姜帅哑然道：“异能办的人这么傲啊，都不理人。”

谈话间一个前台走了过来，“你好，楚向南是吗？里面请吧。”

姜帅诧异道：“她知道你名字啊？”

前台笑了笑，道：“肖组长吩咐过，说今天早上会有个叫‘楚向南’的访客，让我到时候直接带进去。”

“你还预约了？”姜帅问道。

楚向南冷冷道：“没有。”

前台引着两人走到了会客厅，“二位就在这里稍坐一下，肖组长马上过来。”

“谢谢哈。”姜帅弯腰把前台送了出去，正准备坐下，只见洛佳进来，把他屁股后的椅子猛地抽走，又把楚向南身后的椅子一脚踢开，姜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一声叫唤起来。

楚向南用力场把椅子又回归原位，仍旧顺利地坐了下来。

洛佳坐在姜帅那张椅子上，面带戾气道：“让你坐了吗？”

姜帅嘿嘿笑了两声：“对，我是办事的，我不配坐，您坐您坐，我站着就行。”他说着乖巧地杵在一边。

“组长现在在开会，吩咐我好好招待你们。”洛佳道，她起身出去，不久端了两杯水进来，语气冰冷道：“喝吧。”

“谢谢。”姜帅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吃了满嘴的盐，齁咸齁咸，差点没喷出来，但碍于洛佳在面前，只好捂住自己的嘴，咬牙咽下去。

洛佳看向楚向南，“你怎么不喝？是我们异能办的茶水不够格，配不上首领的身价？”

“我来！”姜帅笑道，“刚好口渴，这杯我替他喝了。”

他伸手拿杯子，被楚向南摁住了手，他的眼眸像凝着冰，冷声道：“别欺人太甚。”

洛佳冷笑，“是谁欺人太甚？”

姜帅对洛佳笑了笑，道：“姑娘，误会误会，小南他开玩笑的。”

他俯在楚向南耳边低声道：“大哥，你是没求人帮过忙吧。咱们求人办事的，态度不能这么强硬的，这方面我在行，你不用说话，全都包在我身上。”

姜帅说着重新对洛佳展示了一个微笑，还没开口，就看到楚向南站了起来，“用异能威胁一个普通人，这就是异能办的作风吗？”

姜帅话到嘴边陡然收住。

洛佳眉眼带着怒意，道：“那不是你们自找的吗？”她把一次性纸杯捏成一团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什么东西烧焦了吗？怎么隔着门就闻到了一股火药味。”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

一见到他，楚向南眉间的沟壑更深了几分。

肖凉瞥见了洛佳，微微皱起了眉头，道：“不是让你今天休假吗，你这么拼命工作，会让我压力很大的。”他说着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对姜帅道：“坐。”

男人面容清冷，带着一丝慵懒，但气质却有些凛然难犯的距离感，姜帅有些紧张地笑了笑，道：“好的肖总。”说罢摸着椅子坐了下来。

一边的楚向南黑着脸坐着。

姜帅道：“肖总，这次我们来是有一件事想求你们帮忙……”

楚向南突然开口，冷冷道：“不，是来问罪的。”

姜帅浑身一僵。

肖凉眉毛一挑，道：“哦？洗耳恭听，最好能把我送到牢里蹲着，这样就可以好好休个假了。”

楚向南板直坐着，声音冷肃，道：“身为国家机构，私自豢养鬼怪，纵鬼伤人，这罪怎么算？”

姜帅哑然，“那鬼是异能办的？怎么可能啊！”

楚向南道：“和屏幕的女鬼一个道理，我猜异能办有一种可以操纵电子屏幕的异能者，手机上的威胁字眼就是她的手笔。并且，屏幕上的女鬼，和现实的女鬼外形高度相似，往脸上抹蛋糕，就是为了不被发现她的真实面目。那张脸甚至，我可能见过……是洛佳？！”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洛佳性格大变了。

肖凉轻轻一笑，“基本上猜对了。”

楚向南道：“所以是承认了吗，你所犯的罪行。”

肖凉摇了摇头，“我承认我脱不开干系，但很可惜，光凭这点还不足以把我送到牢里。国家明令禁止一切公开灵异类活动以及线上传播行为，那么这罪应该怎么算？谁是主谋，谁是从犯，是不是要直接抓起来？”

姜帅听言浑身一冷，道：“我我我我是法盲，我什么都不知道！”

“靠网络吃饭，却连基本的网络传播法令都不知道，难道人人都能用不知者无罪开脱吗？我可是先礼后兵的，但总有人屡禁不止，屡教不改，还跑过来找我兴师问罪，这让我很为难啊。”肖凉说着把目光移向了姜帅。

楚向南也看了眼他。

姜帅身体绷紧，道：“我承认在遇到女鬼之前确实有收到过禁播提醒……但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楚向南拧紧了眉头，低声道：“为什么不早说？”

姜帅小声嘀咕起来：“早说哪还能挣到直播钱……”

肖凉揉了揉眉心，“不知道？又是不知道，听着让人很难不生气啊。我是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勇气，连鬼怪的恐吓都不管用，不畏□□，迎难而上，我是不是还要为你的莽撞干杯？”

楚向南垂下眼来，冷冷道：“你们的处理方式也有问题，这根本不是一个国家机构该有的作风。”

“第二点指控？”肖凉道，“我也不想大动干戈啊，恐吓别人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但这是最有效的方法。既不暴露异能办，又可以达到目的。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你教教我。”

“那是你的事。”

肖凉淡淡道：“那很抱歉，我智商有限，暂时只能想到这种办法了。每年违禁违法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抓一遍，那要动用多少国家资源啊，我这是四两拨千斤，国家还欠我个最佳环保奖并奖励二十天的假期。”

“你们不是可以修改记忆么，怎么这时候不用了？”楚向南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肖凉听言抬眼，身体稍往前倾，露出了一个诡秘的微笑，道：“这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吧。”

楚向南顿时心里一跳，抿直了嘴角，眼眸像深井一般幽黑。

“为什么其他的成员都被修改了记忆，唯独宁小虎没有，你是想问这个？”肖凉轻轻一笑，眉眼泛着桃花的春意。

楚向南攥紧拳头，默不作声。

肖凉道：“答案很简单，黄副组长能力有限，只能修改非异能者的记忆。”

楚向南微微放松了些。

肖凉挑眉道：“你是不是以为，又是我的阴谋诡计？”

楚向南掩过情绪，冷冷道：“知道自己阴险就好。”

肖凉淡淡道：“你是不是还想问，那伙人究竟是什么人？”

楚向南微微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是，就要承认那个人猜透了他的想法，自己逃不开他的掌控。

说不是……他就可能错过这条线索。

楚向南的犹豫被肖凉看在眼里，他没有让楚向南回答，只是接着道：“这是异能办的内部机密，只对内部成员透露，想知道的话欢迎加入。到时候，我可以把异能办的秘密给你说上三天三夜，上至国家安排，下至内部八卦秘闻一并奉上。如果想知道我个人的情感状况，也不是不可以，但可能要说上七天都说不完……”

楚向南：……

肖凉一笑，“森林考核结果有效期保留10天，你还有5天时间考虑。”

楚向南语气冰冷，道：“不可能考虑。”

肖凉道：“那就恕我无可奉告了，但我可以悄悄告诉你，他们不是R国的人。总之，这件事由异能办负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要当你的公民，就老老实实地过你的日子，不该你管的不要管，如果你妨碍公务，或者做出危及他人生命安全的事，要解决可不像今天这么简单了。”

“威胁我？”楚向南皱紧了眉头。

肖凉慵懒地笑了笑，道：“这是友情提示，别总把我想得那么坏。”

楚向南沉思片刻，“这么说，姜帅留有那天的记忆，意思是他也是个异能者？”

姜帅已经无聊到开始放空了，听言突然回过神来，“什么？我也是异能者？这怎么可能呢！你别看我人高马大，从小都是挨打的命，没有一次打架赢过的！一定是搞错了。”

肖凉道：“如你所言，他是。”

“什么？！”姜帅猛地跳了起来，浑身突然汹涌起一股炙热的气流，“我居然是个异能者！”他凝神看向桌上的那杯水，手虚握着悬在空中，“过来吧，水！”

桌上那杯水往他面前移了移……肖凉用食指把水往他面前一推，道：“是够不到吗？”

姜帅：…………他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他的异能是什么？”楚向南问。

肖凉笑了笑，道：“无可奉告。这是我们国家□□的必要手段之一。禁止灵异类直播，是为了防止由于异能事件造成的民众恐慌，对异能者保密，是为了减少异能滥用导致的伤害事件。”

“所以说回那件事，他能召唤你所说的的‘鬼怪’，并不是因为她是真的鬼，而是他异能的效果之一。想要摆脱很简单，只要不直播就没事了，所以接下来说到第三个议题——伤害国家公务人员，这笔罪是该好好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