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街的旧广场，随着附近居民的撤离而荒废了，因为放射性污染，周围草木萧条，只剩人工建造的痕迹。广场不大，是一个约一百五十平的矩形，立着几个看着黄实则白的石雕像，一个两米高的电子显示屏，中心一个干涸的喷泉遗迹，一处石桌，因为无人打理积了一层薄灰。

楚向南冷冷伫立在一个石雕旁，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仿佛另一座黑色的雕像。姜帅揣着废手一边清灰一边偷偷觑着楚向南，斗胆道：“那个、大哥，你大可以晚点再来的，反正也没帮上什么忙。”

黑色雕像的头动了动，侧目过来，姜帅立刻哑声，“当我没说，你雕像当得挺称职的，威严十足，鬼都不敢来，给你点赞。”

周围掠过一股风，楚向南的目光朝那边一移，然后又收了回来。“防鬼之前，先要防人。”

“什么意思？是说会有人来捣乱？”姜帅问道。

“可能。”楚向南道。

姜帅警惕地闪退到楚向南附近，目光逡巡了一圈后才放下心来，在桌前侧两米左右的地方支了个三脚架，“直播灵异，待会儿这就是我们的主视角。”

他又在蹲在附近的花圃里磨蹭了一会儿，出来后一边操作电脑一边道：“我这招叫声东击西，以为我在用手机直播，其实我已经把摄像头藏起来了。我就不信这个鬼有那么聪明。”

“上次那个直播间被封得莫名其妙，一定是触发了某些关键词被系统捕捉到了，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我打算换个标题，不带关键词，把频道分在户外，然后在另一个平台预告消息，设置跳转链接，这回应该就不会被封了吧。”姜帅信心满满道，“我估计啊，这次直播完应该能赚至少这个数。”

他比了个5，楚向南一眼都没看。

姜帅：“……”

收拾完后，姜帅在一个石凳上坐着，脑子微微放空起来。楚向南一直静默不语，周围只有风声，连一句鸟鸣都没有，异常清冷寂静。

姜帅望着周围，有些可惜道：“那场爆炸是八年前的事了吧，这里就这样成了一片废墟，当时我还是个高中生呢，周末偶尔会做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和玲一起来附近的冰店吃冰，爆炸发生后，那家店都没了，说起来有点想念那味道了。那时候的玲可真美啊。”

“说来奇怪，这么大的事在当时居然一点报道都没有，禁区是什么也无从得知，要不是生活在周遭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听说，这件事和狼有关系。”

姜帅打量着楚向南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像是不感兴趣，于是就住口不提了。

“森林公园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楚向南突然问了句。

“记得清清楚楚。”姜帅咬牙切齿道，“一下车就遇到屏幕里的女鬼，然后差点遭遇车祸，恐怖的大树枝，让我花了一半收入去付了医药费的事，我怎么可能忘记！”

“听说在场有笔试。”

姜帅道：“不会吧？去哪里考试？周围就一个黑漆漆的公园，也没什么楼房，特地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怎么想都不太可能的样子。而且有没有笔试你不清楚吗，都去过异能办了，还通过了考核。”

楚向南掩过眼底的灰暗，道：“确实没提过。”

姜帅有些怀疑地看着他，“这件事你一定比我清楚吧，特地和我提起，是发生什么了吗，想要再确认一遍。”

“没什么。”楚向南道。

“总是这样把事藏在心底，这种感觉真让人难受啊，或许说出来会好点。”姜帅道。

楚向南：“不用你管。”

“行吧，就当我狗拿……呃多管闲事了。”在被力场压成肉饼前，姜帅把“耗子”两个字吃回肚子里，又拿出手机开始看恐怖片。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姜帅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分了，抬头一看，楚向南依旧站在那里，好像几个小时都没动过。真的是一尊活雕像。

“大哥，你不玩手机吗，看视频，或者玩点游戏也行啊，那么多有意思的事，都比干站着好吧。”

“无聊。”楚向南道。

姜帅脸上有些惊讶，道：“连手机都觉得无聊，那世界上不是没有有趣的的东西了吗。”

“确实，没有。”

姜帅叹了口气，道：“这么悲观可不行啊，人生在世，总要有个盼头啊，否则活着是为了什么啊，为了受苦吗。”

“为了……”楚向南恍然又想起了海升顶楼上被肖凉拽住的少年，模糊地记起，那时肖凉散漫而狡黠的脸上或许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忧郁，不知道是不是记忆的美化，使肖凉的罪恶看起来削减了几分。“为了寻找一些东西，那种或许并不存在的东西。”

即使知道那人是骗他的，却依然为了那句话而坚持活到了现在。

姜帅有些意外地从楚向南脸上发现了除了冷漠和厌恶之外，其他的情绪。

“有时快乐真的没有那么难，虽然我穷吧，人又倒霉，也没什么长处，但是只要一想到玲在家等我，再苦咬牙也就过去了。说到这个，我又想起了我的校园时光，那时候和玲是同桌，花一样的年纪，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啊……”说到此处，姜帅戛然而止，担心地瞥了眼楚向南的反应，一边懊悔失言，一边开始思考如何从力场下逃脱。

但楚向南依旧没什么反应。

敏感如他应该早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言。

对痛苦无动于衷。

对苦难置若罔闻。

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去啊。

姜帅有些琢磨不透。

六点四十左右，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幸而广场上还有路灯照明。在灯光下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孙离穿着简单的牛仔外套，利落的黑色皮靴，提着一个塑料袋，和楚向南说起话来毫不客气，道：“说好了，我只答应你这一次，以后关于我和雷财旺的事，与你无关。”

“嗯。”楚向南冷冷应了一句。

孙离把桌上的东西推到一旁，瞥了眼楚向南，生气中带着点无奈道：“吃饭吧。”

“对，我饭也没吃。”姜帅把手机收了起来，凑过来上桌时被孙离狠狠瞪了一眼，“没你的份。”

姜帅看着盒饭完全占据了他的法阵桌，菜香像蚂蚁在心尖勾起痒痒，口水忍不住在嘴里滚了几圈，“这么多，大哥吃不完的吧，我就吃一口。”

“一口也别想。”孙离道。

“我吃剩的总行了吧。”姜帅可怜兮兮道。

楚向南默默把一道菜推到他面前，“还你的。”

孙离“哼”了一声。

姜帅拿着勺子迫不及待地上手吃了起来。

孙离也不和楚向南交流，自顾自玩着手机。

在吃完后，姜帅把残局收拾了一遍，重新又认认真真地把法器摆好，然后坐下来看恐怖视频。

随着天色越暗，黑夜张开巨口逐渐蚕食光明，姜帅原来还嬉皮笑脸，时不时故意被吓到大喊来引起楚向南的注意，让场面不至于太冷清，但发现用功都是徒劳后，他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并随着时间流逝越发焦虑，连视频都不敢看了。

他兀然坐着，反复翻着笔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仔细确认了几遍，又抬眼看向淹没在夜色中的楚向南，一边听着周围的风声，像是鬼哭，又像是鬼怪掠过时摩擦出的轻响。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一个不注意女鬼就从哪里突然冲出来掐他的脖子。

他看向孙离，不禁赞叹一个女生的心理素质都比他好，于是便强打着精神，不动声色地坐着，浑然没注意到自己颤抖的双脚。

那种被掐到快窒息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等到十点半，他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把手机放在支架上，开始调试直播间。

他扭头对楚向南道：“待会儿直播的时候，大哥你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吧。毕竟这是我的直播间，英雄只能有一个啊，我可不能让别人抢了风头。”

楚向南“嗯”了一声。

经过这些天摧残，姜帅显然没有上次在森林公园见到的那样轻松自在，他面色有些沉重地打开了手机，对着开播的红键犹豫片刻，深深呼吸了几口，然后把嘴张到最大，又像是吞了口空气猛地闭合，反复几次后，才按下了开播键。

然后眼前那人瞬间就像换了一张脸，对着镜头摆了个大大的笑脸，兴致昂扬道：“嘿家人们，我们又见面了！”

仿佛方才的沮丧和不安都是错觉。

楚向南有些意外地看了过去。

姜帅绕到设法阵的桌子后，对镜头介绍了起来，“今天姜小帅将带你探索超自然灵异事件——捉鬼！这是一只被穷死了的女鬼，注意，这不是彩排，是现场直播，待会儿发生的所有事我都预料不到，甚至连我的人身安全也不能保证……但是！今天我就以身犯险，让大家开开眼，游艇什么的可以刷起来了！”

“八字纯阴，百鬼绕行。是时候展现从我真正的实力了！”姜帅说着从背包翻出了件道袍披在身上，把蜡烛点上，取出了笔记本夹着的几张黄符，拿着桃木剑开始作法。

他把上香后一边摇铃一边跳，似乎是为了直播的效果，特地摇头晃脑，让自己的表情浮夸一点，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楚向南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有瞬间怀疑，姜帅信誓旦旦说要捉鬼，不过都是为了直播收看而已。

黑暗的广场只在四个角落亮着照明灯，灯光照到姜帅这边时只能勉强看到事物的轮廓，颜色像被半黑半黄的墨水染过一样浓重，烛火摇曳的黄光甚至盖过了灯光，周围飘散着一阵浓郁而刺鼻的香味，寂静的广场，只有清脆而诡秘的铜铃声响，像极了僵尸电影中的氛围。

铜铃声阵阵传响，孙离暗暗握紧了胸前的背包带，绷紧了神经，“他不会是来真的吧。我以前也是无神论者，但是经过这件事，我真的开始怀疑起来了。”

楚向南眉头紧蹙着，冷冷道：“或许今晚，一切就有答案了。”

姜帅手持铜铃，口中念咒，转了三圈后往前一跳，怒目道：“妖魔鬼怪现原形！”

一道红光乍现，场地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穿白衣的女鬼，背对他们坐在地上，长发披散没过腰身，腿和身体呈一个V字型夹角，白色长袍在腿部开叉，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腿来，手上还托着一个类似蛋糕的东西。

她身上的衣服像是浴袍，仿佛刚洗过澡正在享受美食的少女，但又因为此时的氛围显得阴森可怖起来。

“真、真真真来了？”姜帅陡然变了脸色，开始疯狂翻笔记找符纸。

孙离也面色凝重地慢慢往楚向南身旁靠近。

楚向南心里一凛。

只见那女鬼高高举起蛋糕，下一秒，直接砸在自己的脸上。

在场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