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海洋馆出事，整个海洋王国都封闭了，所有的游客已经被疏散离开，他们走出电梯时，看到的是警察、医护和很多不知道职责却脸色非常严肃的人。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好几个人向他们跑了过来，夏星池死死地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和乔陌很快就将下层的情况跟相关人士说了，那些人再三确认后就脸色凝重地聚到一边研究救援方案，这时一直守在旁边的医护人员才开始询问他们的情况。

乔陌身上还是湿的，虽然一开始医护人员就给了他毛毯和热水，但在这露天的环境中不可能不冷，夏星池看了他一眼，推了他一下：“到救护车上去。”

乔陌点点头，却没有动，反而跟旁边的护士交代了一句，就拉着夏星池走到一边。

“小哥哥，征用一下手机？”

夏星池愣了一下，才摸出来手机给他。谢郁并没有把他的手机收走，但乔陌的手机在水冲进那片区域时就已经被泡湿了。

乔陌接过手机就开始往外拨电话，并没有回避夏星池，所以夏星池能很清楚地听到他跟电话那头的对话，能听到他简略地把这里的情况说了一遍，知道他是在跟特管局的人联系。

谢郁可以为了捉他不管不顾，但特管局不可能放任他造成的结果不顾。

夏星池甚至发现，远处围在一起讨论的，看着像负责人的几个人里，有一个警察打扮的人在乔陌挂掉电话后没多久就接到了电话，那个人看起来有些惊讶，在接完电话后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做完了能做的事，乔陌还是带着夏星池上了救护车，医护人员给他们做了基础的检查，又给乔陌找了一套衣服，让他先换上。

两人坐在救护车尾，夏星池看着乔陌身上那套单薄的运动服，想了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我不冷。”乔陌想也不想就拒绝。

夏星池直接把衣服往他身上丢，错身又下了车：“我也不冷，吹吹风，人清醒一点。”

乔陌看着他的侧脸，终于还是听话地把衣服披上了，却趁着没人注意，一把捉住夏星池的手，把人给拉了回去。

小哥哥的眼里没有光。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安慰，这种心情，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其实旁人的安慰都是于事无补，最终还是只能当事人自己熬过去。

握住的手有些发凉，乔陌不断地揉搓着，想要让它暖和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

夏星池看着海洋馆的地面建筑，没有说话。

怎么可能不是？

谢郁做了这么多的事，都只是为了捉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方法，谢郁却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就像他从来都不明白，那些为求长生不择手段的人，究竟都在想什么。

但他知道这都是他的错。

他活着，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

-

警方在询问完之后就告诉他们可以离开了，医护人员也建议他们随车到医院再检查一下，但夏星池不愿意走，乔陌也知道他想要等水下的人都上来。

现场很快又来了一批人，其中有跟乔陌相熟的，还过来打了个招呼，夏星池就明白这批人是特管局的。

他们很快就跟警方做了交接，警方撤离了一部分人手，而那些人也很快就加入到了救援当中。

将近两个小时后，被困在水下的人才终于被陆续救了上来，包括苏黎。

苏黎的脸色跟其他人一样都非常差。

就算后来成功关了密闭门，又扩大了区域降水位，也改变不了他们在水里待了两个多小时的事实，又慌又冷，能熬住不晕过去就算他年轻体壮了。

夏星池好像早有准备，一看到他，就抢先一步拿着准备好的毛毯冲了过去，裹住了他。

苏黎整个人都有些晃了，揪住毛毯抖了半天才颤声说：“星星，我以为我要死了！”

“不会的，你看，你活下来了。”

苏黎开始吸鼻子，却又因为周围还有那么多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医护人员走了过来，把他带走了。

“小哥哥，安心一些了吧？”乔陌小声问。

他知道，如果说这些被困的人里，有谁让夏星池最不安的，一定是苏黎。

因为苏黎如果不是跟他们在一起，说不定早就上来了。是因为夏星池强出了那个头，所以苏黎才陪着他们等到了最后一批离开。

夏星池微垂了眼，却又很快就被远处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乔陌下意识跟着看了过去。

被困的人救上来了，就开始搜寻生还者，以及打捞死者。

一具又一具尸体被送上来，整齐地摆放在海洋馆旁边的空地上等着家人来认领，远远看去就格外惨烈。

夏星池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移开目光。

乔陌下意识挡在了他跟前，不想让他看。

夏星池也没有动，目光依旧凝在一处，好像魂都已经丢了。

“他们不该死的，该死的人明明是我。”

乔陌心中一痛，他无法在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抱住这个人，只能又一次握住他的手，想让他知道自己还在。

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夏星池的手还是软软的，冰凉的，好像整个人的灵魂已经随着这次意外死去了。

“小哥哥，不要想了。”乔陌重复着，“夏星池，不要想了！”

“我本来就该死的，不是吗？”夏星池木然地看着他，“明明当初就该死在火海里，结果莫名其妙地活了下来，活那么久……怎么都死不掉。”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平静得让乔陌心惊。

“不要想了。”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无力的安抚。

“那时候，慕言止下的手，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死了，我很开心。可是为什么还要活过来……”零碎又纷繁的过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一点点地从记忆深处被翻出来，他不想记起，却又比过去几百年都要更深刻地想起来。

他遇到过的，那些因为他死去的人。

在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在夜里惊醒，想要记起自己的过去。可原来，他曾经在更多的岁月里，无数次渴望自己能够将一切遗忘。

现在，回不去了。

乔陌也再忍不住，用力地抱住了夏星池。

他不想去管旁人怎么看怎么想，他只觉得心疼和害怕，在听到夏星池说出“慕言止”的名字时，那从长夏山回来后就始终不敢去想却又不敢放下的猜测终于被证实。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会这么害怕。

怕自己一不小心抓不住，这个人就会在这个世上消失。

夏星池没有挣扎，只是任他抱住，闭上了眼。

-

这次事故，最终造成了十四人死亡，警方公布是人为事故后，更在网上引起了非常大的轰动。

官方是怎么处理的夏星池没有在意，他只是低调地把自己最近所有的收入都捐给了遇难者。

然而，他虽然阻止了周齐公开这个事情，神通广大的媒体还是迅速知道了这个消息，加上很多当事者的讲述里都提到了他出头的事，那被他救了的女生也发了长微博，所以夏星池很快就被送上了热搜。

【星星自己明明也是受害者，还捐那么多钱！不说了我也去捐！】

【加我一个！哥哥太美好了呜呜呜！换了我在那种情况下，可能也会忍不住脾气，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死活啊……】

【说是没受伤，可是前两天活动看，星星都瘦了，遇到这种事他肯定也被吓到了，心疼。】

……

乔陌把手机屏幕关上，也不禁有点头疼。

网络信息发达是好事，但有时真的是太没有隐私了。他家小哥哥已经是用周齐的名义捐的款，还是被发现了。

这个时候他就不得不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夏星池的手机先没收了。

不然看着这一大片乱夸的彩虹屁，他都不敢想象夏星池看到了会有什么反应。

看着不远处浅笑着跟导演说话的人，乔陌又忍不住地心疼。

表面上看好像已经恢复过来了，日常工作也没什么不对，但只有他知道，这些天，小哥哥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安稳过。

昨天还是他硬把人摁床上，直把人弄哭了，才总算是睡沉了。

乔陌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能哭，不管是因为什么，也总比一直压抑着要好。

最近几天周齐也没再给夏星池安排工作，显然也是想让他休息一下压压惊，可惜休息时间实在没多少，因为之前试镜的，邱方导演的那部电影《几度春归》开拍了。

拍摄地点还是在云山影视城，据说还会在他们之前试镜的茶庄里有部分取景，但前期的拍摄基本就是在影视城里了。

这部电影没有女主角，只有三个比较重要的女性角色，但因为档期的安排，前期主要是男一号严灏山跟男二号夏星池的戏份，以及他们的角色少年时期的戏。

两个角色少年时期的扮演者显然也是特意挑选过，两个小演员看起来跟他们居然都有点相似之处。特别是男二的小演员，五官不能说很像，但气质跟夏星池居然有些莫名地相近，尤其是两人穿上戏中花旦的衣服站在一起，不用上妆，就像是站在时光两头的同一个人。

连夏星池自己看着这小演员都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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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其实主要是两个小演员的戏，但为了后面人物变换后能显得更接近自然，夏星池还是跟着早起，坐在边上看。

据说这小演员是从小学戏曲的，对着镜头也毫不胆怯，之前应该还经过了培训，表现非常亮眼。

正演到男二刚被卖到戏班里开始学戏练身段，一边咬着牙练，一边挨打的模样看得人心酸。

乔陌刚看过自家小哥哥跟这小孩站一起拍照的模样，这时看都忍不住生出了挨打的是小哥哥的错觉来，忍不住轻声问：“这……以前学戏都这样？”

他本意其实也不是要问夏星池，自言自语居多，但话出了口，夏星池听见了，顺口就道：“差不多吧，这还算好的。”

乔陌怔了一下，低头看他。

两人离得远，小声说话倒也不担心影响收音，夏星池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便勾了勾唇：“那时候世道不好，戏班也养不起闲人，学不好的连饭都吃不上，挨打算什么。”

他其实也知道乔陌想问什么，顿了顿才补上一句：“我那时年纪小，学得快，倒是没怎么挨过打。”

乔陌看出来了，小哥哥前面说的，都是唬他的。

可是唬他的也很好。

“小……是多小？”

“四五岁吧。”

乔陌问不下去了。没挨打是好事，但四五岁，聪明一点的已经能记事了，被父母卖掉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场内的小演员还在演着。年少的孩子因为努力却练不好，总挨打，再倔强，也终究是忍不住哭了。

邱方喊了停，看起来对这一段非常满意。

乔陌看着那小演员眼眶红红的样子，突然又问：“你学的也是花旦？”

“嗯。”

乔陌听着那一声轻飘飘的回应，不知道怎么的，心神微微荡了荡。

就在这时，有剧组的工作人员跑了过去，低声跟邱方说了几句。

邱方似乎有些诧异，这么远了乔陌和夏星池还能听到他问了一句“来干什么”，那工作人员又继续说，没多久就走开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莫名地都生出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