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在乔陌心中萦绕了很久。

这一天到最后他们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晚上六点出头，天就已经黑透了，在山林间黑得更早。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一开始就不打算当天折返，所以这一天除了搜寻，乔陌也一直在留意可以休息的地方。

这里山石嶙峋，加上树木胡乱生长，岩洞石罅倒也不少。于是傍晚时分，两人就近挑了之前找到一处略大的石罅，简单清理了一下，确保里面不是什么动物的巢穴，就在外头绑了块防水布，放了个户外野营用的汽灯，就算是临时营地了。

吃过自热火锅，身上暖和了起来，夏星池才缓过神，看乔陌就坐在防水布边上，似乎非常警惕的样子，不禁有些心软。

“往里面坐点，用不着守门口。”

这是这一天里乔陌第一次看到他真心实意地笑出来，顿时放松了一些，嘴里却还要胡扯：“那不行，我要保护小哥哥。”

夏星池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这里除了我们，恐怕不会再有什么人来。”

“这不是还有各种小动物么？”

“外面的枯叶都能把你的脚埋了，什么小动物能无声无息靠过来？何况大部分动物都畏火光，这边点着灯，它们不会轻易过来的。”

乔陌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理。自己在这蹲半天，守了个寂寞。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站起来，蹭到夏星池旁边，挨着他又坐了下去。

夏星池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挑了挑下巴：“位置空着呢，挤什么？”

“我冷。”乔陌说着，干脆往石罅的山壁上靠了靠，一手搂住了夏星池。“小哥哥不冷吗？”

拥抱在这个寒夜里似乎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温度。

“……冷。”

乔陌把人又搂紧一点，看着跟前小巧的汽灯。

“你以前躲在山里，也是住在山洞里吗？”

“没怎么想起来，应该是吧。”

“一个人？”

“……嗯。”

乔陌手又紧了紧，指尖在夏星池颈边蹭了蹭，夏星池怕痒似的往他的方向躲了一下。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个话题引开乔陌的注意力：“如果刚才我说不冷，你怎么办？”

乔陌笑了：“我冷啊，当然要抱着小哥哥取暖。”

行叭。

-

这一夜好像比之前的要来得短暂，乔陌出任务多，已经养出了警觉性，而且知道确实如夏星池说的，这个地方虽然不安全，但也没有太危险，于是干脆不提什么守夜了，只让夏星池睡到里面去，他自己保持着警惕睡在外侧，安然地度过了这一夜。

因为林中昏暗，第二天早上两人都醒得有点晚，天微亮后乔陌还睡得更沉一些，后来还是察觉到夏星池醒来的动静，他才醒过来。

简单收拾了一下，两人重新出发，经过一天的消耗，背包已经比前一日要轻了许多，行动起来更方便，所以搜寻的速度也比前一日要快一些。

可惜就如乔陌所预料的，仅凭他们两人之力，要在这山林里找出什么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一直到下午两点，还是一无所获。

“小哥哥，不能再找了。不然天黑前我们恐怕走不回去。”

夏星池似乎还想再找，但也知道乔陌的话是对的，一时间僵立在那儿，脸上都罕见地写满了挣扎。

乔陌走过去，好笑地薅了薅他后颈上的短发：“这次找不到，我们就下次再来。”

夏星池抿住唇没有说话。

“还想再找找？”

夏星池点点头，却道：“想找，可是一天多都没找到，再找二、三十分钟也没什么意义。回去吧。”

说完，他拿出指南针来看了一下，转过身，用手里的树枝拨了一下跟前的草丛，又戳了戳地面，便往前走了过去。

乔陌也跟了上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山。

他其实也很想知道，这山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

最终，两人回到车上时已经是晚上快七点了。

天色早就黑透了，一路蜿蜒的山路上只有零星的路灯，两人上了车，简单吃过晚饭，没有急着要走。

想着他第二天还有通告，乔陌也没打算让夏星池开车。

只是坐在副驾上的小哥哥，垂着眼玩着手机，情绪显然有些低落。

乔陌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怎么，累？”

“不累。”夏星池手指不停地划拨着屏幕，一条一条评论地看，声音有些低沉。

乔陌也明白，他其实并不是因为累。

“你究竟想来找什么？”乔陌问得有些迟疑，但也没有放弃，“你之前说，是慕言止把你藏在这里的……他为什么要藏？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于他的问题，夏星池也不太意外。

找记忆这种说法太敷衍了，乔陌一点疑心都没有才奇怪，能忍到现在才问出口，就算乔陌能憋的了。

“我也不知道。”夏星池笑了笑，终于把手机按灭了，“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来了。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

见乔陌还在看着自己，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或者你可以这么想。”夏星池回望着乔陌，“六年前，我爸找到我的时候，我是昏迷的，而且，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乔陌瞬间就想起来了。

他在确认夏星池的异能是什么时，确实产生过疑惑。

一个利刃贯穿身体造成的伤口都能在那么短时间里愈合的人，要怎么样才能使他昏迷、濒死，甚至在醒来后还会失去所有记忆？

还有慕言止当时的表现……

“你跟慕言止……”

夏星池静了一会，微微勾起了唇：“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乔陌有些无奈。他也很想假装自己不在意，毕竟这说出来实在有点太过黏糊，但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夏星池见他不吭声，终于侧过一点脸来看他，看到他脸上的挣扎，唇边的笑意就更深了。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对‘长生’这个事情很厌烦。后来是什么契机我也没想起来，总之，大概是一百多年前吧，我得到了一些资料，都是些跟‘长生’有牵连的传说，里面很大一部分是关于白家和慕家的，也有些谢家的。”

乔陌这才终于知道夏星池为什么会对这几家的历史如此了解。

“我也说过，白家比谢家还要乱，我不敢靠近。可慕家……我有点好奇。”

慕家跟谢、白两家都不一样，他们不是单纯地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因为他们本身就拥有“长生”。

在□□出现前，完美继承异能的慕家后人几乎等于拥有刀枪不入的能力，能活到四五百岁，成年后容貌几乎就不怎么改变，这在很多普通人眼里，就已经是长生不老。

这是世上跟他最相近的一群人。

他当然会好奇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会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会想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待“长生”这个东西的。

“所以，我找了个机会，接近了当时刚被立为家主继承人的慕言止。”

夏星池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那个时候西学刚兴，慕家十五岁的未来家主继承人就在其中最著名的学校上学，他其实已经找到门路拿到了学籍，可还是等不及开学，打听到了慕言止的行踪，就想着先去见一面。

结果一看才发现，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说自己跟他是同窗，那个人也信；告诉他自己父母双亡孤苦伶仃，那个人也信；说自己本来是来投奔亲戚的，但没找到，那个人居然也相信。还非常热心地请他吃饭，一连几天陪他到处找人，担心他没地方还给他租了个小房子，天真得不得了。

那时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亲近过了，遇到这么热心又不设防的，难免会想要靠近。

也可能是因为，最初他把那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同类。

就算是怪物，也会忍不住想要抱团取暖。

“后来我们一起上学，关系越来越好，他也会偶尔把我带到家里去，他家里长辈对我也挺客气的。”夏星池说到这里，偏着头想了一会。

中间似乎有些片段是模糊的，他说不清自己忘记了什么，但不外乎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就像乔陌曾经说过的，想不起来好像也没关系。

“不过，想也知道，他们家那样的，我这样的，基本上都会本能地藏着捂着，不会让旁人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同。所以我没告诉他我的事，他也没让我知道他们家有什么特殊。”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像普通人那样往来，他不时以同学好友的身份登门拜访，慕家长辈接待他也很随和，每次露面，都是合适的年龄姿态，他有时甚至会忍不住猜测，哪一个是真的年老，哪一个是装的。

“再后来，时局动乱，毕业后我直接进了慕家的商行工作，慕言止怕我被欺负，经常会把我带在身边。”

乔陌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如今跟在慕言止身边的许韶凌。

慕言止每次提起许韶凌时，总会让人有种那是他的所有物的感觉。

夏星池大概也想到了许韶凌，笑了起来：“许韶凌那个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年纪还很小，好像……”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他母亲好像是慕家的人吧？记不清了。反正是慕言止捡来养在身边的，大概已经没什么亲人在了。”

乔陌明白了。所以那个时候，跟在慕言止身边的，其实是这个人。

“那时候到处都很乱，每天都有人死，就算是慕家也逃不过被卷入时局的命运。后来……有一次，我跟慕言止被堵在了城外。

“我们就两个人，对面有二十来人吧，还都带了火器。那东西，就算是慕家，也不可能不受伤，所以我们当时挺狼狈的。”

夏星池笑了笑，说：“慕言止一心想要保护我，也没顾得上掩饰自己的能力了，挨了两枪，不是要害，但伤得不轻，加上他们那能力也不是万无一失，我当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也给他挡了一枪。”

乔陌：“所以，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