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哑的带着喘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乔陌到这时才想起来肖宁宁还在。

他几乎是本能地回答：“对。”

夏星池没有吭声，依旧垂着眼，睫毛落在脸上的影子却微微地晃了晃。

肖宁宁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过了一会，才又喃喃开口：“没事……就好。”

乔陌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我找人来接你。”

肖宁宁没有拒绝，也容不得他拒绝。

乔陌给印卿月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把夏星池和肖宁宁带回了那个小型喷泉附近，他们这个模样，被发现了显然是不合适的，相比起来，这边灌木丛营造的迷宫确实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夏星池也给夏霖安打了个电话，只说自己觉得无聊，想要先回去，夏霖安对他向来纵容，更不会想到在这个会所里居然还会出意外，玩笑似的念了两句，也就随他去了。

大概是顾忌着肖宁宁，乔陌没有再去查看夏星池身上的伤，肖宁宁被放在地上靠着旁边的灌木丛，狼狈不堪，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夏星池看。

“你为什么要救我？”

夏星池坐在喷泉外面的台子上，脊背挺得很直，却一直低着头。这时听到肖宁宁的问话，淡淡地应：“遇上了，总不能不救。”

肖宁宁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微微蹙了眉头，他似乎并不是不相信，只是有点想不明白。

他好像不能理解，为什么只是遇上了，就能连命都不要地救自己。

但夏星池并不打算给他解释。

印卿月很快就赶来了，从无人看守的会所后门跑过来，后门跟着脸色很不好看的白承澜。

乔陌能察觉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人在白承澜出现的瞬间，身体微微地绷紧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白承澜身上。

白承澜第一反应就是找肖宁宁，等看到少年之后，脸上的寒意就淡去了几分，视线很自然地转向喷泉边的两个人。

或者说是夏星池。

夏星池对这种目光很熟悉，但他只能装作无知无觉，好像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最后白承澜把坐在地上的少年横抱起来，对乔陌道：“谢谢了。”

“不客气，顺手而已。”乔陌应着，又看向肖宁宁。

他不知道肖宁宁回去之后会怎么跟白承澜说今晚的事，更不知道肖宁宁会怎么说夏星池的情况。

肖宁宁却似乎感觉不到他的目光，很快就把头埋在了白承澜怀里，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白承澜，我们快回去吧……”

他太瘦了，窝在白承澜怀里就像一只弱小的猫，白承澜顺了顺他的背，应他：“好。”

说完，白承澜又看了夏星池一眼，视线最后从他沾满血的衣服上抽离，转身带着肖宁宁从原路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印卿月才呼了口气：“怎么搞的，弄得这么狼狈？星星受伤了？”

“没有，别人的血。”乔陌睁眼说瞎话，一边扶着夏星池站起来，“我们也快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发现，麻烦你送我们一下了。”

“那倒没什么。”印卿月应着，还是忍不住看夏星池，直到乔陌咳了一声，她才转身，“我的车停在外面，门外那两个人我没管，门里的那两个肖宁宁搞的，我让白所帮忙拖上车去了。”

乔陌赶来的时候也留意到了被丢在路上的两个人，却没心思去看他们是怎么回事，这时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大概是肖宁宁攻击了什么人。

他知道肖宁宁的异能是什么，自然明白印卿月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什么异议。

·

等上了车，乔陌才忍不住吐槽印卿月：“我让你来接人，你怎么把那个人也叫来了。”

知道他跟白承澜关系差，连名字都不肯叫，但听他这么问，印卿月还是有些好笑：“这位先生，他家宝贝丢了，你觉得他能坐得住？前天开始他就在分院里待着了，好多行动组的人都被赶出去找，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就坐在我对面，我有可能让他别来吗？”

乔陌冷了一张脸，没再说话。

“也不知道谁胆子那么大，直接跑岛上偷人，白副局可生气了，将岛上的安保系统都整顿了一遍，老顾有得头痛了。”

乔陌听了也不禁皱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这个事……”

印卿月打断了他：“哎，我可什么都没说啊。白所这么紧张，看着也不像，对吧。可能也就是刚好逮着机会了吧。”

乔陌没有再说话。

夏星池是从开始就没听明白，但猜也能猜到，他们说的大概是特管局内部的派系倾轧，便也没多少兴趣，只懒懒地靠着车窗，漫无目的地看着外面飞掠而过的景色。

伤口可以愈合，但血流了不少，大量的失血还是会让他变得虚弱。

而他还有很多事情得面对。

·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夏星池家。因为车上还有两个需要处理的人，印卿月没有逗留，把两人送到就走了。

夏星池不想惊动赵阿姨，硬是把乔陌的外套脱下来换上，又把自己的外套和衬衫卷起来塞给乔陌藏着，确定黑色线衣除了有点破以外看不出多少血迹，这才走了进去。

也是他们运气好，赵阿姨似乎正在整理厨房，听到开门的提示只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问了两句，让夏星池如果饿了就跟她说，就又钻回厨房了。

夏星池微微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心虚地快步上了楼。

乔陌一直跟在他后头，直到看着他进了房间后似乎要关门，才伸手抵住了门。

夏星池的动作微凝，见他没有退缩便松开了手，转身进了房间。

乔陌跟了进去，将门掩上了，落了锁。

前一天夜里缠绵的气息已经从房间里散尽了，床单被套都换过了新的，空气里透着点洗衣液的清香。

夏星池本来习惯性地就想往床上坐，最后一刻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沾着血，迟疑了一下，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一边把身上穿着的乔陌的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椅背上。

最里面的衣服早被血浸透了，之前又被乔陌从领子那里撕开，大概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夏星池似乎也不太在意乔陌在，随手把这件衣服也脱了，擦了擦身上的血，丢到垃圾桶里，准备跟其他衣服一起明天偷偷拿去处理掉。

这一次，乔陌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他身上的伤。

肩膀上的一处，血已经凝住了，腰间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像是什么东西贴着皮肉割过去，这时看着不太深，但光从留下的伤口和周围沾染的半干不干的血迹就能想象，这要是换到一般人身上，大概能去半条命。

夏星池倚着半个椅背，漠然地任他打量。

有些事，其实彼此都已经心知肚明。

乔陌看了一会就看不下去了，别开了眼，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搜寻：“有药箱吗？”

“在楼下。”

乔陌沉默了一会，又问：“痛吗？”

对于他这种近乎逃避又毫无意义的询问，夏星池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不太痛。”

受伤的时候，应该很痛。

乔陌模糊地想着，这种伤他又不是没挨过，能不知道有多痛么？

可是夏星池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好像他就真的没觉得痛一样。

乔陌定了两分钟，转身拉门走了出去。

夏星池没有动，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晃一晃，似乎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眼睛里却是空的。

又过了一阵，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乔陌拎着药箱走了回来，又重新把门锁上了。

他走到夏星池跟前，半蹲了下去，打开药箱找出碘伏棉签，开始默不作声地给夏星池腰上的伤口消毒。

夏星池也不抗拒。

他只是觉得很奇怪。在这之前，那些被他记起来的零散的记忆里，也有过这样的情景。记忆里都已经模糊了面容的那些人也给过他各种各样有趣又无聊的反应。

震惊的、恐惧的、错愕而不知所措的、假装平静和不在意的，还有那些掩不住的贪妄、激动和疯狂。

可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

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记起来。

好像跟他之前每一次受伤都没有任何不同，这个人就这样低着眼，带着一点不太自然又掩饰不住的心疼，小心翼翼地拿着棉签给他处理伤口。

甚至好像下一刻就会开口调戏他。

“小哥哥，怎么不说话，知道心虚了？”

乔陌开口时夏星池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谁心虚了？”

听他应了，虽然就这么一句反驳之后就没了下文，乔陌看起来还是安心了很多的样子，一边给他的伤口贴上了纱布，一边又去处理他肩膀上的伤。

“上次被黎戈袭击之后，我跟印卿月说了一下……我们都觉得，你可能是真的有异能，只是没被发现而已。”

夏星池心中微动。

“然后没过多久，印卿月很偶然地发现了你的DNA跟小时候不一样，跟你爸……也没有亲缘关系。”

夏星池没有回应，他在等乔陌说下去，他不明白乔陌这时再来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当时想，假如，你不是夏星池，那真正的夏星池呢？你又是谁？

“因为你说过，十六岁那年车祸之后，你失去了记忆，所以，我私下调查了一下当年车祸的事情。”

乔陌好像也不太在意他有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官方的记录里有当年车祸处理的过程，搜救进行了三天就征得当事人家属同意终止了，失踪者的备案是在两个月后才取消的，我还找过经办的人，他们的印象大多就是失踪者运气很好，查不出什么东西。

“后来我又找到了当年报道过这场车祸的记者，他没有跟踪后续，但从他记得的信息来看，我觉得当初那场车祸里，‘夏星池’应该已经死了。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成为了现在的这个夏星池。”

夏星池合了合眼。

即使已经知道乔陌一直在查车祸的事情，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感觉好像还是不一样。

比之前似乎还要更难受一些。

“原来的‘夏星池’，应该是没有异能的。但你不一样，慕家、谢家对你都很关注，特别是慕言止。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慕与泊时，他说的话吗？所以我让印卿月帮我查慕言止的过去。不太好找，但印卿月有不少门路。

“最后她找到了一张照片。”

夏星池的目光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

乔陌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翻出了那张藏了好多天的合照。

夏星池看着合照上的自己，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虚无感，他忍不住伸出指头，想要触碰屏幕中的人，然而在指尖触及屏幕前的一秒，屏幕就暗掉了。

他的手就像是被什么灼痛了似的缩了回去。

“我不确定这张照片跟你是什么关系，但是……”乔陌顿了顿，没有说下去，“然后昨天晚上，你爸找了我。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正好去见他了。”

“……他说了什么？”

夏星池其实很清楚答案是什么，但他还是问了。

他想知道，乔陌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试探了一下，他跟我说了当年车祸的真相。”乔陌笑了笑，可看起来又有些难过和夏星池看不明白的心疼，“他说了当年的事，说他亲生儿子死了，说他找了很多天，最后找到了你，你妈把你认成了真正的夏星池。”

乔陌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又停顿了一会，“他说，他找到你时，你被装在一个棺材里，身上的衣服都烂了，医生都说救不回来了，但你自己熬过来了。他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点点教你重新说话，重新走路，慢慢地……就真的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了。”

夏霖安在夜里低声说出来的话，从另一个人嘴里复述出来，好像变得更加沉重。

夏星池没有吭声。

“你今天，为了救肖宁宁，受的伤很重，但是现在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乔陌的指尖抵在夏星池肩膀那个伤口的边上，动作很轻。“我攻击谢郁的时候，你也没有躲开我的火焰。”

“是因为你已经想起来了，是吗？”

“你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异能是什么，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