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席卷着冰雨渗透进破败的石屋。
屋外，一道道电光闪过，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又一道电光闪过，一团黑色从墙壁上流淌出来，凝聚成了一个高大的身躯。
它没有影子，像一股烟雾，体内浮动着的不知名的黑色物质，体外布满了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没有眼白，直直望向了屋内安静坐着的少年。
【奈垩，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再往前走就踏入了研究基地的监管范围，我们要重新制定潜入计划。】
奈垩压低帽檐，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怪物神色一凛，转向了屋外。
【有人过来了。】
怪物话音未落，奈垩骤然起身，一同向外看去。
无法遮蔽的破烂门板，透进了屋外的一切。
一个小小的黑影踉踉跄跄地走在雨水地里，脚步不稳，嘴里还不断念叨着什么，絮絮叨叨的声音顺着晚风吹到了奈垩的耳边。
“小狗……去哪了啊……”
是一道稚嫩的童声。
随着闪电光亮，奈垩终于看清了远处的黑影。
胖嘟嘟的小男孩满脸着急，找寻着口中的小狗，胸前垂下的琥珀项链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摇晃晃。
奈垩微微眯起眼睛，从琥珀里看见了一朵完整的凤尾兰花朵。
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半分钟过后，小男孩还在雨中狼狈找寻着小狗，奈垩犹疑一瞬，刚想出去查看情况，就见另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小男孩的身后。
对方撑着一把黑伞，遮挡住了冰凉的雨水，阻止了小孩慌乱的行为。
“壹捌壹，听话，跟叔叔回去，你的小狗已经死了。”
熟悉的声音，让奈垩浑身一震。
怪物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可小男孩似乎听不懂男人的话，依旧挣扎着要去找寻小狗，男人无奈叹气一声，一把抱起了他。
“乖，别乱动，跟叔叔回家。”
“小狗……小狗……”
小男孩轻声呢喃着，趴在男人的肩上，眼神呆傻。
奈垩不再藏匿，跨步走了出来，叫住了对方。
[学林哥。]
机械声音的出现，让宰学林倏地停下了脚步，背影僵硬，不敢回头。
小男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依旧痴痴地念叨着小狗的名字。
[学林哥，是我，奈垩。我们，好久不见了。]
少年牵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眼底暗淡无光。
宰学林终于认清了眼下的情况，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盯着夜色下的少年，后者微微抬眼，露出了黑色帽檐下，灰色的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哥，进来聊吧，我有很多话要问你。]奈垩微微一笑，走回了昏暗的屋内。
潜意识里，宰学林预感到了少年的目的。
他心里一沉，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到了。
男人抱着小男孩走进了石屋，收起湿透的雨伞，任由小孩在一旁自娱自乐。
昏暗中，奈垩的表情若隐若现，无法看清。
[哥，这是你的孩子吗？]
宰学林一顿，撒了谎：“嗯。”
奈垩却没有小时候那般好骗了，他无声一笑，揭穿了男人蹩脚的骗局。
[哥，你叫他壹捌壹，这难道不是实验体的编号吗？就像我以前，被叫做壹号一样。]
少年突如其来的咄咄逼人，让宰学林一时之间无法招架，也更加意识到了少年此次前来的目的，隐含不善。
“奈垩，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奈垩避而不答，问起了别的事。
[哥，我可以信任你吗？]他起身，慢慢靠近了男人。
恍惚间，宰学林竟然从眼前这个个头高挑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从前那个乖巧安静、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一时间，心口一软。
“奈垩……”
[哥，别再骗我了。这个孩子——]奈垩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小孩，目光复杂。
[是研究基地里一个普通的实验体，还是又从我妈妈身上提取了基因所造出的生命体？]
乍然从奈垩的口中听到了桑云心的身份，宰学林便彻底明白了。
果然，奈垩还是得知了真相，只不过有些偏差罢了。
“是防卫部的人告诉你的吗？”
[这不重要。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研究基地将我妈妈的遗体藏在了哪里？还有多少无辜的生命体被你们当作实验素材创造了出来？这孩子，算是我的亲弟弟吗？]
少年一声声质问，让宰学林猛然回忆起了壹捌壹号那时的事情。
六年前，又一批实验体宣告失败。
地下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宰学林正欲离开，路过一座舱体时，却瞥见躺在其中的实验体还有着微弱的心跳特征。
宰学林犹疑一瞬，还是驻足观察了一会儿实验体的情况，见它始终艰难地存活着，不由得眉心一皱，面露诧异。
按照常理，身为普通体质的它是活不了这么久的，可是眼下一看，它的生命力足够顽强。
思索片刻后，宰学林按下了舱体外的绿色按钮。
空荡荡的舱内源源不断地流入了营养液，很快灌满了内部，里头的实验体得到了继续存活的机会。
这颗小小的鲜红的心脏，正在努力跳动着。
而舱外的编号，正是壹捌壹。
只不过长大后的他，是最寻常的普通体质，甚至智力低于正常水平。
宰学林没有办法，只能暗中将他收养了起来，用心照料。
仿佛，是为了弥补对奈垩过去的亏欠。
“奈垩，是我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父母。我明白你想要知道什么，奈垩，我会告诉你的，这就当作是我的赎罪吧，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父母。”
奈垩瞳孔猛然一缩。
[他们在哪里？]
“当初，联邦高层在得知你母亲腹中的胎儿是天生异变体后，就决定重启造神计划，将她的遗体，以及被抓捕的你父亲，一同关押在研究基地里，进行基因造物实验。”
也就是说，奈垩在过去生活在研究基地里的八年时间里，他的父母正在同一个地方里遭受着不为人知的磨难。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如今才彻底醒悟。
奈垩难以接受，猛地倒退一步，浑身发颤，无处发泄内心汹涌呼啸的情绪。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所谓的天生异变体吗？追求天生强大的力量，就可以牺牲无辜的人吗？]
宰学林心口一颤，竟然觉得奈垩的这番话，似曾相识。
多年前，阎泰清带着他前往关押着宿正青的密室。
那时候，男人跪在地上，神色淡然地望着曾经的老师。
‘阿青，我们要开始创造出一个伟大的奇迹了。’阎泰清幽幽说道，神色漠然。
‘奇迹……’宿正青抬眼望向老者，‘老师，多年不见，你的疯狂依旧啊。罚组织和联邦都做不到的事情，你还执迷其中，老师，你真的疯了。’
宰学林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傲然对待阎泰清。
‘你错了，阿青。你是联邦过去最伟大的作品，我们没有看错你。你的孩子也完美继承了你的优点。’
宿正青的瞳孔猛地一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老者，心中充满了不安。
‘你们分明答应过，不会伤害我的家人的。’
‘阿青，我们没有欺骗你。如果桑云心乖乖待在家里，也不至于牵扯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我们也不会发现你的孩子竟然是一个天生异变体。’
天生异变体……
‘这不可能。’宿正青脸色发白。
‘原本，你的爱人和孩子们是可以安稳度过下半辈子的。可惜了……’阎泰清一字一句道，‘桑云心已经死了。’
宿正青心口一窒，瞪大了眼睛。
‘罚组织以为她是创造出天生异变体的关键，为了不让她落入我们的手中，就下毒害死了她。阿青，你又失去了一个最爱的人。’
阎泰清似乎很享受令宿正青陷入挣扎的痛苦中。
宰学林默然站立在一旁，浑身不自在。
‘不过你放心，你们的孩子很安全，女儿是个普通体，被送回了桑家抚养。儿子则是备受联邦关注的异变体，除了我之外，可是还有很多人争着抢着要收养他的。’
宿正青咬紧了牙关，心口抽痛，他似乎闻到了自己嘴里血液的腥味。
‘我之所以敢放心告诉你这些消息，就是笃定你逃不出去的。因为那一次你的出逃，我们费尽心思打磨了最厉害的牢狱，就为了将你困守到死。阿青，你好好感受着日后的黑暗吧。要记住，或许只隔着一条路、一幢大楼，甚至一面墙，你的儿子就在外面，你却永远看不见他。’
阎泰清终于舍得扬起笑意，转身就要离开，宰学林一愣，立即跟上。
‘老师——’
熟悉的称呼让阎泰清停下了步伐。
‘不论你们要利用我们达成什么目的，我只能告诉你……’宿正青半身跪着，脊背却挺直，他直视着老者的背影，神情悲切。
‘违背自然的进化，只有失败和灭亡。因葛的存在，从来不是神赐的礼物，它是人类毁灭的隐患。’